彩雲西郊一戶破舊的茅草院子裏升起嫋嫋炊煙,煙裏融合了濃烈的中藥味向四周飄散。院子裏劇烈咳嗽聲此起彼伏,幾乎不會間斷。


    季鈞朔、赫連洺和白鈺三人分別牽著馬,白鈺跟在他們身後,三人向著西郊以西不緊不慢走著。


    季鈞朔和赫連洺時不時回頭看一看白鈺,白鈺神色淡淡,臉上沒有什麽特別情緒。然後兩人對望,擔心白鈺對那日的事耿耿於懷。


    那日,白鈺被赫連洺指名道姓要求到亂葬崗把榮昭儀的屍體偷運回來。對此,白鈺不覺得意外,他隻是信不過兩人。


    赫連洺看出他的顧慮,直言道:“你放心,這絕對不是調虎離山。”白鈺挑眉,釋然道:“那還差不多。”赫連洺不屑地輕嘁一聲。


    當日黃昏剛盡,白鈺也跟著消失了。季鈞朔和赫連洺心照不宣,按時吃晚飯,吃飯期間,季鈞朔問道:“你不用急著回南國嗎?”


    赫連洺咀嚼飯菜,聽到季鈞朔平淡無奇的問話,把碗筷放下,咽下口中的食物,雙手撐在桌上,身體稍稍向他那邊傾斜,好整以暇看他,嘴角輕揚:“想趕我走?”


    季鈞朔嘴角一抽,低頭假裝認真夾菜,忽略赫連洺的目光,故作輕鬆道:“我隻是隨便問一問,畢竟你貴人事忙。”


    赫連洺拖長語音:“噢……”意味深長道:“我跟朝廷請了個長假,有的是時間。”


    季鈞朔使筷子的手一滯,抬頭望目光深深的他,強顏歡笑:“那,那很好,可喜可賀。”心裏如同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


    “你這個樣子……”赫連洺皺眉仔細看季鈞朔,琢磨道。季鈞朔見赫連洺眼神怪異,欲言又止,好奇接道:“我樣子怎麽了?”


    赫連洺毫不遲疑丟出一個結論:“真醜。”季鈞朔擲下筷子,扶額無語道:“你夠了。”


    兩人飯才吃一半,門被人從外麵踹開,兩人齊頭望去,渾身髒亂的白鈺肩上扛著一個長麻袋,白鈺麵上略顯辛苦,看樣子麻袋分量不輕。


    白鈺將門踹開,二話不說把麻袋往他們桌前半放半扔,反正略草率,身上卸下重負後把門再關上,又走掉了。


    這一連串動作進行太快,當赫連洺和季鈞朔反應過來那個麻袋是屍體的時候,都沒了食欲並且記恨白鈺,認為白鈺故意要惡心他們。


    不過他們也沒猜錯,白鈺就是故意的。


    誰讓他們派給他頭件差事就是運屍體,雖然按級別,蕭策和他們是朋友,自己是下屬,但是他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之一,居然讓他做這種違背常理的事,簡直有辱身份。


    後來他們得知白鈺的不滿,原本想要化解誤會,話一出口卻越抹越黑,一致認為:“被扔到亂葬崗的哪還有什麽入土為安,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麽挖屍偷屍的罪惡感,你別再自責了。”


    白鈺頓時七竅生煙,理都不想理他們,直接扭頭就走。


    季鈞朔那時看著白鈺氣衝衝的背影,故作深沉道:“這孩子,脾氣真大。”


    白鈺不習慣身上太髒,任務達成立刻回房洗了個澡,沐浴以後才重新回到他們的房間。敲門三聲不見回應,房裏燈也沒亮,正琢磨兩人是不是睡了,裏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進來。”聲音低沉,帶著萬分熟悉,讓白鈺渾身一顫,他猶豫一下,輕輕推開門,走入漆黑的房間,將門重新合上。


    然後對著麵前的黑暗,心虛道:“王爺。”他知道肯定是自己做錯事了,不然蕭策不可能親自過來。蕭策聲音清冷,“我是讓你來協助案件有序進行,不是派你來添堵的。”


    白鈺自責垂下頭,聲音低落道:“是,屬下知罪。”接著房裏陷入沉默,白鈺毫不懷疑聲音的真假,結果當燈亮起,看到麵前坐著的兩人時,臉色霎時黑如炭。


    “怎麽是……”白鈺錯愕地望著季鈞朔和赫連洺,眼神震驚。赫連洺挑眉輕笑:“你好像被嚇到了。”模仿聲音隻是雕蟲小技,兩人以為白鈺久經江湖見怪不怪了。


    “你那麽怕蕭策?”季鈞朔見白鈺不答話,又接在赫連洺之後繼續問他,他隱忍道:“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可以嗎。”他看著季鈞朔,字字重音。那冷如冰刃的眼神讓季鈞朔怔住了。


    “當然……可以。”怔著時,說話也不連貫了。赫連洺看了呆住的季鈞朔,無語地搖頭,然後跟白鈺義正言辭說道:“我們不該跟你開這種玩笑,但你確實差點誤了大事。”


    白鈺晃神,不解看向赫連洺。


    赫連洺進一步解釋道:“第一,你怎麽能,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把東西運回來,太容易惹人注目。第二,你動作那麽粗魯,萬一造成東西二次損壞,就等同於自毀證據。證據沒了,會怎麽樣,你不會不知道吧?”


    白鈺邊聽他說邊想,覺得自己的確有做得欠妥的地方,歉疚道:“是我大意了。”赫連洺搖頭不認同他的道歉,“我想要的不是這個。”語氣嚴肅,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白鈺立刻改口道:“是,絕對沒有下一次。”


    赫連洺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幸好這次沒造成什麽大問題,你不用擔心。”站起來走到白鈺身邊拍他一下,“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明日我們得早起。”


    白鈺點頭,掉頭拉門。季鈞朔看著白鈺的背影消失後才對赫連洺說:“唉,我覺得你給他壓力了。”


    赫連洺不以為意,“說著正經事,你以為過家家?錯了還能再來一遍。”鄙視季鈞朔一眼,往內間走去,季鈞朔無語看他,後知後覺叫道:“喂,你往哪走呢,這是我的房間。”


    三人天還沒亮全就已收拾妥當,站在酒家門前,各自牽著一匹馬,赫連洺拿出一袋碎銀扔給站在門口送別他們的店小二,店小二見東西砸來,反射性雙手接住。


    店小二掂了一掂袋子,份量不輕,猶豫抬頭道:“客官,這……”略顯為難,“這有點兒多了。”赫連洺翻身上馬,與店小二告別:“那下次給我們免費吃住就得了。”揚鞭駕馬離去,其餘兩人緊隨其後。


    店小二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迷惑地搖頭,感慨道:“真是財大氣粗,不懂民間疾苦呀。不過這個方向……”撓腮想著是通往哪裏的,深想之後臉色唰地變白。


    三人離開西郊鎮麵,騎馬跑了一段路,路的起伏逐漸變大,進入林子後他們就改成走路了,一直往林子深處的西邊走,起初半個時辰周圍還很荒涼,到後邊林子不再那麽密,透進的光越來越多,說明他們快走出林子了。


    林子的出口正對著一個左右岔口,左邊是平坦的大路,右邊是泥濘小道,右邊連小道估計都算不上,那條道又窄又曲折,被周圍濃密的草蓋去大半,像是人踩多了硬開出的道兒,道兩側的草歪歪斜斜。


    三人毫不猶豫就選擇走右邊的道,白鈺建議先把馬拴好,一路牽著多有不便,季鈞朔和赫連洺一致讚同。將馬安置好,做好標記,白鈺走到他們前麵,淡淡道:“前麵雜草多,我來開路吧。”


    季鈞朔和的赫連洺對視一眼,沒覺不妥,便沒出聲,由著白鈺帶路。三人穿過雜草,看到半山坡上零零散散挨著幾個屋宇,屋子外形極其相似,都很殘破,像已經荒廢的。


    但有一家見還冒著煙,三人便朝那一家走去,近看才瞧見那家門前坐著一個衣服破爛,渾身髒兮兮的小女孩,蓬頭垢麵很狼狽,她正用兩隻手和著腳邊的黃泥捏來玩兒,絲毫沒有察覺三人的存在。


    三人站在不遠處,在琢磨都沒說話,白鈺見狀便先開了口:“我去問問。”他動作很快,差點沒截到,幸好季鈞朔比他反應更快地拉住他,搖頭壓低聲音道:“你知道要問什麽?”


    季鈞朔見白鈺垂頭沉默,鬆手,沒好氣白他一眼:“且不說你不知道問什麽,就你這樣子,不把那小孩嚇跑才怪。”太衝動容易打草驚蛇。


    赫連洺心裏有個疑惑,西郊已經很偏僻,這兩天留在鎮麵觀察了一下,發現院落不少,但人氣很少,說明大部分屋子都是空的,為什麽有家不住,他們集體遷居了?


    而這兒比西郊更偏,但離鎮麵又不算遠,人為什麽不往鎮上住,非得住在這麽個地方,逆境成長嗎?仔細看這幾間房子,一眼望去好像隻有一間有人住,但眨眼再看,其他屋前還留有淺淺的腳印沒被雨水衝掉,看這幾間屋子的規模,能願意擠一擠,加起來能容得下三四十人罷。


    這就太奇怪了。


    赫連洺向他二人道:“我們一起過去。”兩人訝異,以為他開玩笑。


    赫連洺耐心重複一遍:“走吧。”心裏有個疑惑想解開。一人前往問詢,容易出意外,這種撲朔迷離的情景,還是一起應付比較安全。


    三人離那玩耍的女孩隻有幾步時,女孩兒餘光看見他們的身影,匆忙把泥巴往地上一甩,轉身想跑回屋裏,不遠處季鈞朔出聲叫她:“等等。”她恍若未聞,把門推開,卻關不上了。


    門被按住,她抬頭看,是一張邪魅俊俏的臉,此時正對她笑眯眯:“不是讓你等等嘛,真是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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