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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害怕地看著他們,淚眼汪汪,嗚咽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麽。”三人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她,她下意識地想躲。


    季鈞朔瞥了身後的赫連洺和白鈺一眼,鬱悶道:“你們的眼神不能溫柔一點嗎,看把孩子嚇得……”一臉無奈。


    赫連洺邊走近邊回答季鈞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喜歡小孩子了。”皺眉,上前把季鈞朔拉到一邊,蹲下平視慌張失色的小女孩,淺笑問道:“小妹妹,這是你家嗎?”


    小女孩咬唇,猶豫地眨眨眼,輕嚷道:“我不告訴你。”嘟嘴,撇開頭。赫連洺察覺到她的遲疑,笑意加深,誘惑她道:“你告訴我,我請你吃燒餅怎麽樣。”


    小女孩一聽到燒餅兩字,眼睛驟亮,吞咽口水,倏地轉回頭望他,驚喜道:“此話當真?”赫連洺眉梢一挑,點頭笑說:“真的。”小女孩迅速向他伸手攤開,理直氣壯要道:“那拿來呀。”


    “人小鬼大。”赫連洺輕笑感歎,站直身子讓白鈺回靠馬的地方拿燒餅,白鈺利索掉頭要走,卻被小女孩叫住,“等等。”白鈺回頭看她,她卻看向赫連洺,目光堅定:“我要和他一起去拿。”


    赫連洺脫口而出:“不行。”直接拒絕她的要求,她頓時發小孩子脾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哭道:“你騙我。”眼淚嘩啦啦奪眶而出,季鈞朔聽著心煩,指責赫連洺自找麻煩。


    “你就呆在這裏等不行嗎?我也在這陪你,你還怕什麽?”赫連洺聽見小孩子的哭聲也容易煩躁,低頭看著小女孩淚眼模糊的傷心樣,無語道。


    “對啊,我倆又不走,你哭什麽。”季鈞朔沒了方才的好脾氣,煩躁地扒扒頭發,目光轉向白鈺,示意他去拿東西,白鈺會意,輕步走開。


    小女孩聽見他們的話,哭聲漸漸變小,但仍在抽噎,臉上的眼淚就用沾滿黃泥的手抹掉,越抹,臉越髒。


    赫連洺實在看不下去,拿出一條帕子蹲下來擦小女孩的臉,哄道:“再哭就不美了。”


    季鈞朔瞧見那塊帕子,麵露詫異,緊張地奪過帕子仔細看,激動地質問赫連洺:“果真是有玥的帕子,你怎麽會有她的帕子。你們什麽……”


    季鈞朔不斷發問,赫連洺不耐煩地打斷他:“這重要嗎。”他手上的帕子不說分毫被季鈞朔搶走,有點不爽,還被他審犯人一樣追著不放,氣惱地瞪他一眼。


    “這,當然……很……”季鈞朔接收到赫連洺雙眼直射而來的殺氣以後,話聲漸小,最後中止,陷入沉默,遲疑地再瞄他一眼,他生氣了,瞬時自己的心莫名慌了。


    赫連洺為什麽有沈有玥的帕子這個問題就目前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可以說毫無關係。他們當前的任務是為真相尋找證據,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赫連洺不希望耽誤案情,因此他看見季鈞朔在節骨眼上鬧情緒,心生怒火。


    小女孩見他兩人莫名其妙地爭吵,不知覺地停止抽咽,眨著水靈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們。季鈞朔思緒繁雜,走開幾步,背身負手望著遠處。


    赫連洺看了兩眼季鈞朔的背影,視線轉回小女孩身上,收起多餘的情緒,問道:“你的燒餅即刻就到,你現在能告訴我,我想要的了麽。”


    小女孩沒再多想,告訴赫連洺:“我家不在這,但我家人在這。”她覺得此話信息無須隱瞞,便利落直說了。而赫連洺卻起了疑心,追問道:“那你家在哪?”


    “我家在……”小女孩目光離開他,從他旁邊望向林子,一開口就漸停了下來,他隻瞧了小女孩憂傷的眼神以及她的望向,就能確定那是林子以東。


    小女孩不願把話說完,想糊弄過去,“我家現在就在這。”語氣篤定,想著掩蓋剛才不小心流露的異常情緒。赫連洺對她的小伎倆忍俊不禁,表麵不再追問,實際上留了一手。


    赫連洺現在隻是在等一個機會,解開她為什麽再三欲言又止,到底在隱瞞什麽。白鈺一手拿著燒餅一手拿著劍,快步回到赫連洺麵前,將餅遞給小女孩,並對赫連洺說:“我們的馬,不見了兩匹。”


    小女孩對那近在眼前的燒餅猶豫再三,一邊咽口水一邊克製,她似乎都聞到燒餅的香味了,但她的手不敢伸出來,完全不像剛剛那個聞餅變色的樣子。


    赫連洺見狀,直接把餅塞到她手裏,消除她的不安道:“放心吃吧,沒毒。”剛拿餅的時候順帶掃了掃白鈺繃得老緊的臉,無奈道:“丟了馬而已,至於那麽緊張嗎。”


    白鈺一聽,他想傳遞的意思不是丟馬那麽膚淺,而是想告訴赫連洺荒山野嶺人煙稀少,不過走開一會兒,馬就丟了,其中恐怕有詐。赫連洺何嚐不懂,當下不宜一驚一乍,應當靜觀其變。


    白鈺想要表明話意,被赫連洺搶先截下:“你去叫鈞朔過來,我們一起進裏麵看看。”白鈺一怔,偏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季鈞朔,點頭稱是。


    “不,你們不能進去。”小女孩隻是看著手裏的餅,並沒有拿起來吃,聽到赫連洺的話,站起來展開雙手攔住門口,大聲叫道。


    她的聲音傳入季鈞朔的耳裏,他回頭看見白鈺正朝自己走來,也無猶豫直接往回走,迎向白鈺,與白鈺一起回到屋子門口。


    季鈞朔聽到赫連洺用著不熟悉的溫柔腔調哄騙小女孩兒道:“你剛說了這不是你家,既然如此,我們進去看看又與你有什麽關係呢?”季鈞朔覺得自己渾身起雞皮了。


    小女孩猛地搖頭,“不,我剛剛說的是這是我家。”意識倒清晰得很,沒被赫連洺帶跑。赫連洺露出狡黠的笑容,解釋給小女孩聽:“你剛剛說的是現在,而現在已經不是你說的現在了。”


    季鈞朔心生冷笑,終於使手段了,常用的詭辯出現了。小女孩被赫連洺說得糊塗,想自己重複一遍理清楚,但越念越亂,腦袋發暈,最後放棄理解的念頭,拚命搖頭抗拒:“我不管,反正不讓進。”


    “噢,這樣啊……”赫連洺故意將話音拖長,看見小女孩搗蒜般點頭,立即轉向白鈺與季鈞朔,“那你們就去另外的屋子看看,反正那些屋子也沒人住。”朝他們支一個眼色,兩人領會邁步要走。


    小女孩頓時更加慌張,抓著手裏的燒餅衝上前去抱住走在最前白鈺的腿,阻攔道:“誰與你們說那些屋子沒人住的,你們亂闖民宅是犯法的,我可以報官抓你們。”


    “這麽個破地方稱得上民宅?”季鈞朔掃周圍一圈,這裏的屋子依山傍林,依的荒山傍的野林,能說出民宅二字的,絕對是著急了胡言亂語。


    小女孩隻有雙手雙腳,攔得住這個,攔不住那個,眼見赫連洺抬步要推門,她心慌意亂,沒了主意,懇求道:“求你們別進去,不然你們會後悔的。”


    赫連洺聽完還是去推門,她卸下所有顧慮,閉眼大喊道:“有傳染病會傳染給你們的。”赫連洺停了下來,轉頭問她:“什麽?”


    她此時不再哭鬧,但眼角卻掛上了淚珠,神情憂傷,鬆開白鈺,挫敗地重複一次:“我說裏麵的人有病,你們不能進去。”赫連洺指的不是這個,小女孩理解有誤,於是他補充了內容:“他們得的是什麽病?”


    小女孩失落地搖頭,泄氣道:“我不知道。”說完竟小聲哭了起來,“我,我若知道,爹娘就不會死,可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陪在僅剩的親人身邊看著他們被病痛折磨摧殘。


    赫連洺和季鈞朔目光對視,確定此處有蹊蹺,然後蹲下來同傷心欲絕的小女孩說:“若你不介意可以讓我進去看看,我學過點醫術,興許能幫得上忙。”


    小女孩不願他幫忙,哽咽道:“你別去了,我不想害了你。”之前她請回來的好幾個大夫都因離得太近被傳染而死,屍首現在還埋在院子裏。


    “沒事,你不用擔心。”赫連洺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對她粲然一笑,想消除她的不安。小女孩拽著赫連洺的衣角,執著地搖頭。白鈺一直靜靜看著,這時出聲道:“你說他們得了傳染病,那為何你沒事。”她日夜陪伴在側,被傳染的機率很高才對。


    “我不知道。”小女孩隻會一直搖頭,其餘的她一概答不上來,明人一瞧都清楚,區區七八歲的小孩子所知甚少很符合常理。


    多問也無益,赫連洺改向小女孩建議道:“那你跟我們回鎮麵,我們幫你想辦法,怎麽樣。”這樣一來也能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小女孩幾乎是一聽完就立刻否決,“我不去。”眼裏閃過驚恐,麵上不安地補充道:“我,我不回那個吃人的地方。”邊說邊瑟瑟發抖,連聲音都在抖。


    赫連洺一聽,此話提供了兩條線索,第一她曾經在那鎮上住過,因為她用的是“回”而不是“去”;第二,那地方發生過令她害怕到抵觸的事情。


    如此,那她更要跟他們回去了。


    *


    小女孩極力拒絕跟他們回鎮,他們絞盡腦汁都搞不定麵前的小孩兒,忽覺人生挫敗。


    季鈞朔餘光看到小女孩緊攥的燒餅,靈光一閃,哄小女孩道:“你跟我們回鎮上,我們給你買更多的燒餅,怎麽樣?”笑眯眯望著小女孩,心想定能成,其餘兩人也將目光投來。


    小女孩詫異問季鈞朔:“這個餅是鎮上來買來的?”拿餅的手顫抖,瞳孔放大很震驚的模樣。季鈞朔並無多想,點頭應道:“是呀。”


    他話音剛落,餅就被扔到他的腳下,他望一眼腳邊的餅,有點懵了,驚呆道:“這……”什麽情況?困惑眼神打量麵前氣鼓鼓的小女孩。


    “鎮上買的,我才不要吃。”小女孩衝著季鈞朔喊完並無作罷,一個箭步過來把躺在地上的燒餅踩幾腳,氣憤地咬著唇。


    季鈞朔把目光轉向赫連洺和白鈺,白鈺同是一臉困惑,而赫連洺見狀則噗嗤一笑,看著季鈞朔,不嫌事大地調侃道:“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季鈞朔,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被一個小孩戲弄了,著實好笑,連圍觀的白鈺都忍不住翹起嘴角。


    他們嘲笑被季鈞朔盡收眼底,不爽地挑釁道:“笑屁,有本事你們就把她搞定看看,切。”扭頭輕哼,就不信他們能搞定。


    赫連洺對季鈞朔的不爽一笑置之,對小女孩說:“既然你不願意跟我們走,那隻好我們留下來了。”


    他如沐春風的笑容映入小女孩震驚的雙眼,情不自禁地臉一紅,別開頭支支吾吾道:“你們,你們為什麽……非要非要跟我一起。”


    “因為我們喜歡你呀。”赫連洺立即接下她的話,弄得她更加害羞,亂了心神,委婉同意道:“我先去問問叔叔嬸嬸。”飛快推開門,赫連洺等人目光隻簡單掠過門裏環境,門又被她合上,動作嫻熟,絲毫不受理智幹擾。


    三人等在門外,季鈞朔悶聲道:“誰喜歡她了,最討厭這種冥頑不靈的小孩了。”他表麵看著像自言自語,實際上赫連洺知道他在和自己搭話。


    “你別老是搞錯重點,反正我把她搞定了,而你……”赫連洺語氣輕快,故意停頓,等季鈞朔轉目看他,他得意一笑:“而你,搞不定。”輕描淡寫的結論讓季鈞朔頭上青筋暴跳。


    季鈞朔握拳衝向赫連洺,速度快如閃電,就在毫秒之間,可惜再快腳也得踏到地上,地麵黃泥濕滑,被怒火蒙住理智,到赫連洺跟前腳上稍一打滑。這個進攻徹底廢了。


    赫連洺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腕,穩住他傾斜的身體,輕笑道:“沒事吧。”季鈞朔甩開他的手,惱羞成怒瞪他,“誰讓你碰我的。”


    旁人一看直覺季鈞朔傲嬌十足,但季鈞朔本人一直處於當局者迷的狀態。白鈺簡直看不下去,主動提議道:“既然今晚要住在這,那我去把馬牽過來。”


    赫連洺看白鈺,十分讚同道:“早該去牽了。”白鈺一頭黑線,自己的存在到底是有多礙眼,轉身快步走遠。


    白鈺離開後,季鈞朔一直背對赫連洺,兩人沒有交流。季鈞朔覺得眼下的氛圍沉悶壓抑,身邊的風吹草動變得清晰起來。他百般不適是因為知道赫連洺一直在盯著他看。


    嘎吱——兩人跟前的門開了,小女孩耷拉著腦袋走出來,失落道:“你們走吧,叔叔嬸嬸不讓你們住下。”


    赫連洺當即想了個應對法子,與小女孩說:“這樣,你試著跟你叔嬸說我們是江湖郎中,略通醫術,對一些疑難雜症頗有研究。”


    小女孩聽完站著不動,遲疑道:“這……”她剛也說過,之前好幾個大夫都被無辜牽連了,她不希望麵前的赫連洺也受到同樣的傷害。


    赫連洺看出她的猶豫,彎下身哄騙道:“他們若不同意,我們就要離開了,你也不希望我們即刻就走,對吧?”小女孩向他點點頭,眼裏重燃希望。


    往往人隻有在麵臨生死一刻的時候才會恐懼,想方設法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殘喘,至少還能活著。


    赫連洺心想,若女孩的親人不是那種對生死抱著極為豁達之心的人,定會留住他們,懇求他們醫上一醫。


    小女孩再次開門,欣喜若狂道:“叔嬸同意了。”赫連洺回以一笑,由著衣服被小女孩牽住,輕喚背對他的季鈞朔道:“小朔,進來吧。”季鈞朔聞聲一怔,盡可能讓聲音自然道:“我等等白鈺。”


    赫連洺皺眉開口道:“那好吧,我先去進去看看。”要不要把季鈞朔勸進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由著他去吧。隨女孩入門時,季鈞朔朝門那頭的他,說道:“你小心點。”


    赫連洺目光對上季鈞朔的,難得一愣,轉而笑應:“好。”簡單的一個字,足以鎮住季鈞朔的心神。


    院子不隻是髒亂,還有不少零碎的血跡散映在不同地方,赫連洺越靠近院內屋子,裏麵傳出的咳嗽聲越加清晰,劇烈得可以清晰感受到胸腔被烈火灼燒的疼痛感,咳一聲整個身子都會被牽動。


    入門之前,小女孩扯一扯赫連洺的衣服,示意他停下,“你得把口鼻捂上,然後拿上這個。”小女孩一本正經提醒他,然後不知道從哪拿出一串大蒜,目光示意他接下。


    赫連洺看著那串大蒜,哭笑不得:“蒙臉可以,大蒜就不必了。”小女孩堅決要求他拿大蒜,不拿不讓進。他蹲下來,握住女孩雙肩,無奈歎氣:“能給拿它的理由嗎。”


    小女孩點頭,表示非常樂意給,看著他娓娓道來:“我出入屋子手裏都拿蒜,所以我沒被傳染,而其他人沒有拿,所以他們染上了。”赫連洺聽完,嘴角一抽,心想這是哪門子的歪理,讓她深信不疑。


    “你的說法沒有根據,不可信。”赫連洺徑自否決她的觀點,然後蒙上口鼻伸手要推門,被小女孩截住伸出的手,阻止道:“你為何不信,你不怕嗎?”赫連洺低頭看見她無辜的大眼睛,露出一抹神傷。


    “我不怕。”赫連洺先穩住她的不安,然後補充道:“我是江湖郎中,和那些規規矩矩看書開醫館的大夫不一樣。”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信邪,他本身也不正,更何況是這種空穴來風的說法。


    小女孩被他的堅定不移說服了,垂下手,走到一邊,任由他推門而入。赫連洺把門推開,一堆蒼蠅蚊蟲直撲而來,陰暗無光的房裏惡臭與藥味交融,散發出一陣難言的味道,他皺眉繼續往咳嗽聲源靠近。


    兩張青紫腐爛的麵孔映入眼簾,他們身上各裹著厚厚的破棉被,大夏天遮得嚴嚴實實仍在發抖,房裏的味道根源應該來自他們身上。


    他們睜開雙眼,露出腥紅的瞳孔,看著麵前的赫連洺,從喉嚨裏逼出聲音:“大夫,救救我們。”聲線沙啞,發音勉強,費了極大力氣才說完這六個字。


    赫連洺安撫道:“我會盡力的。不過得先讓我看看你們的身體。”兩人費力地點頭。


    赫連洺靠近,伸手將被子掀開之際,小女孩輕叫一聲,捂住臉撇開頭。赫連洺停住,對麵露恐懼的小女孩說:“你先出去。”小女孩掉頭飛跑出去。


    赫連洺把被子掀開一角,發現他們的症狀相同,臉部以下全都發白冒著寒氣,伸手輕按他們的皮膚,已經僵硬,臉上部分出現潰爛,眼睛發紅,眼底發黑,十指指甲細長發黑。


    季鈞朔等來白鈺,抬步入門,白鈺看到他一人站在門口,有點意外:“二公子你是在等……”話未說完,季鈞朔斬釘截鐵道:“廢話少說,趕緊弄好進來。”


    季鈞朔扔下呆愣的白鈺跨門而入,目光所到之處皆是混亂一片,看見赫連洺失神地坐在緊閉的房門石階上,有點訝異,輕步靠近,挑眉問道:“怎麽樣。”


    “你有事做了。”赫連洺不答反說,季鈞朔一怔,正色道:“說吧。”表情認真,沒有半點不正經,閑散這麽久,終於可以動動筋骨了。


    “查查這個毒的由來。”赫連洺把手裏握住的帕子遞給季鈞朔,季鈞朔見帕子吃驚道:“你竟然拿有玥的帕子來盛毒。”一臉鄙視。


    赫連洺拿帕子在他們的傷口上擦了一下,把傷口周邊的那些發黑的潰爛血肉擦下來一些,用帕子裹好交給季鈞朔,見季鈞朔嫌棄家加鄙視,不耐煩道:“你拿不拿。”


    季鈞朔輕切一聲,毫不溫柔地抽過帕子,嘟囔道:“又沒說不拿,發什麽牢騷。”赫連洺瞧他一眼,沒心情開玩笑,沉下臉與他鄭重道:“這事情,恐怕有點棘手。”


    “有點?”季鈞朔見赫連洺格外認真,低頭瞧一眼染血的帕子,抬眉看他道。赫連洺點頭,仰頭一掃方才還晴朗的天已悄然烏雲四合,沉聲道:“趁著天還沒下雨,趕緊去辦吧。”


    季鈞朔凝眉頷首道:“好。”


    *


    赫連洺目送季鈞朔身影消失,叫來白鈺吩咐道:“你去跟著他。”白鈺錯愕睜大些眼睛望著他。


    赫連洺向仰天抱怨道:“蕭策到底指了個什麽人過來。”話罷,耐心地扯出一個微笑重複一遍,白鈺聽完仍站著不動。


    赫連洺挑起眉梢,“聽不懂人話?”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耐心快速流失。白鈺扭頭答道:“不是。我是好奇你的意思。”無辜地直視赫連洺。


    “我什麽意思?”赫連洺無語地看著白鈺。白鈺微露詫異,抬眉道:“難道你的意思不是叫我去保護他嗎?”


    “知道還問什麽?”赫連洺嘴角抽動,強忍著胸腔隨時爆發的怒火,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白鈺雙手交叉環胸,擺出悠閑姿態,聳肩道:“可我不認為他需要人保護。反而是你……”停下來看赫連洺。


    赫連洺緊接問道:“我?”白鈺暗含深意道:“我認為你的處境比較危險。”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都令白鈺感到不安。


    赫連洺見他露出凝重的神情,便知曉他在擔憂什麽。


    正因為知道,自己才不便離開,才會托季鈞朔去外麵調查,讓他去保護季鈞朔是考慮到之前三人同行太過引人注目,以防有心人趁其不備。


    白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赫連洺擺手改變主意道:“你現在不用去跟他了,去鎮上買些糧食回來。”白鈺這回應得爽快,讓赫連洺覺得白鈺剛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白鈺撂下一句:“天黑前必定回來。”走得飛快,像腳上踩了風火輪,幾乎沒留時間給赫連洺決定,倏地消失不見。


    赫連洺向白鈺的方向多看兩眼,兩眼之後收回目光,喃喃自語:“神經病。”目光回近看到小女孩伏著房前最角落的梁柱偷望自己,愣了一愣,朝她招手:“來。”


    小女孩也不扭扭捏捏,從柱子背後走出來,走向赫連洺,神情沉重。赫連洺看著麵前心事重重的小女孩,笑道:“你這個年紀要多笑,長大了才好看。”


    小女孩聽了赫連洺的話,鼻子泛酸,淚在眼眶打轉,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邊擦著不受控製掉落的淚珠,邊抽噎道:“他們是不是快死了。”


    赫連洺見她傷心滿麵,一時不知所措,隻安慰道:“沒有,誰跟你這樣說的。”小女孩用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赫連洺,認真道:“你不用騙我了,我剛才都聽到你們說話了。”


    赫連洺愣了一下,莫名其妙道:“我們說話?”他剛才有說什麽麽……搜索記憶失敗。小女孩提醒道:“你說這事情棘手,還拜托其餘兩個哥哥外出尋藥了,是不是。”


    赫連洺一聽,旋即笑開,撫摸她圓圓的腦袋,搖頭道:“你聽錯了。這個病是有點麻煩,但並不是不能治。”小女孩頓時破涕為笑,眼裏流瀉光芒道:“此話當真?”


    赫連洺點頭,“騙你有什麽好處?不過……”他的停頓讓小女孩心上一緊,她緊張道:“不過什麽,你說呀。”赫連洺沒回答,而是凝眉思考了一會兒。


    這一會兒等得小女孩焦灼難耐,赫連洺見她額角急出汗也不催促他回答,還蠻識大體,不緊不慢地回答她道:“不過你得如實告訴我,他們得病的原因。”


    赫連洺剛初步診斷認定兩人身中之毒是牧原的屍毒,牧原整個國家都靠近北端,四季不分明,以寒冷為主要氣候。屍毒最大的特點就是利用寒氣凍住毒液。


    牧原想要煉製屍毒具有先天地理優勢,這種毒在多年前被牧原用在軍事上,殺傷力巨大。後來三國各自為政,天下趨於穩定,屍毒被要求永久封禁,牧原不願意封禁這麽好的東西,無奈迫於彩雲和南國強烈要求,為了本國子民隻好封禁。


    封禁至今大概已經有超過三十年了,在赫連洺這代人還沒出生前,毒就被禁了,他隻在一些被朝廷嚴禁的書籍裏偶然看過,知道屍毒會令中毒人失去一切肢體感覺,包括疼痛感,渾身僵硬如同死人,沒有思想,雖能正常走動,但不超半個月身體會出現潰爛,傷口灌濃流酸水,最後受癢痛折磨而死。


    但屍毒若大規模應用在軍事上,後果將不堪設想。雖然用毒很卑鄙,但為了稱霸天下,犧牲一點名聲又算得了什麽。


    赫連洺今日也是初次見到實例,不震驚是不可能的,隻是更好奇為什麽消失已久的屍毒會出現彩雲國境?


    明麵上三國友好互通貿易,百姓可以通往各國,但實際上三國在邊境的每一道關卡都派兵駐紮,無論是外來的人或物,都往死裏查,能順利過關的人少之又少。


    像赫連洺和季鈞朔這種能通過檢查的,沒下點功夫使點手段也不可能通關。普通老百姓想要來往異常困難,基本十個被檢查,十個都不通過。


    這種情況赫連洺再熟悉不過,他還為了這個向南國陛下提建議降低審查的力度,提高通過率,遭到陛下嚴厲斥責,厲聲說他是被小人蒙蔽了心智,體諒他為國盡心盡責,功不可沒,隻命令他不許再提。


    提議的事赫連洺畢生難忘,因為他一向優異,美名在外,從小到大不曾有過汙點,就提議那一次,讓朝廷眾臣對他明朝暗諷,說他犯糊塗了。


    從房間裏兩人的病症來看,中毒程度已經比較深了,因為臉上部分已經潰爛化膿了。屍毒已經消失多年,加上當年下令封禁時,所有記載此毒的書都被一同燒毀,殘存的書都是當年私藏存起來,不能露麵的。綜合以上,想要找到解藥不得不說有難度,現在就看季家的了。


    小女孩猶豫一會兒,對赫連洺點頭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赫連洺見她表情認真,也認真地回答她:“沒問題。”


    “五個字,說完就忘記。”小女孩語重心長說完,赫連洺對她露出與年紀不符的思慮周密欣賞有加,淺笑道:“好。”一字千金,小女孩願意相信他。


    “我們家是鎮麵的大戶,一家二十幾口人過著太平的日子,鎮上那時候也還很寧靜,雖說亂葬崗就在邊上,那時候亂葬崗不是橫屍遍野的,而是由鎮上官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將屍體都做了處理才抬進亂葬崗的。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很久,反正我今年七歲,從我記事起不曾有過變化,直至前幾個月,就寒冬剛過預備開春那會兒……”小女孩說至此處,難掩哽咽。


    赫連洺聽她說話清晰有條理,不是無比堅強,她很難支撐到現在,不由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一抹心疼,也不催促她繼續,由她緩一緩。


    “離新年還差幾天的時候,鎮上突然來了一批官差,不是鎮上官府的人。官差一來便把通往外麵的門堵住,不讓大家出去,然後駐守那幾天,來了好多外來人和屍首……外來人都住在官府指定的一間院子裏,就挨著亂葬崗。那些屍體數量不少,運送得似乎很匆忙,起先還簡單處理一下,後來直接往亂葬崗一扔就不管了。我還聽說……”小女孩壓低聲音,赫連洺適當靠近聽她說,“聽說亂葬崗地方不夠,他們把一部分屍體直接扔進河裏。”


    回憶這種傷心事,讓她越想越痛心。赫連洺把在鎮上遇到的情況一一對應,提問道:“你為何那麽抵觸鎮上的食物?”想證明是否如自己心中所想那樣。


    小女孩一聽,情緒更加激動,反問赫連洺道:“如果那些食物是用屍肉做的,你不抵觸?”赫連洺陷入沉思,小女孩憎恨道:“大家正是因為吃了那些才會得這種怪病。”


    赫連洺考慮到她年紀尚小,經曆不足,像這種沒根據的話說出來,不值得相信,糾正道:“你錯了,他們的病不是吃出來的。”小女孩眼神怨恨,執著道:“你可有證據。”


    赫連洺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跟她說了一個毫無爭議的事實,“世上剛出現人類的時候,社會還很落後,他們為了生存不斷讓自己變強,製造工具捕捉各種飛禽走獸,一開始他們不懂生火,都直接生吃。”


    說到這,小女孩眼睛發光,試想了一下那畫麵,不由地吞咽口水,聽赫連洺繼續說:“雖然那會人類壽命普遍不高,但並不是日常食物不是致命原因。後來人類懂得生火,把食物烤熟以後更加好吃,才慢慢發展為熟食。所以哪怕是屍肉,隻要煮熟了,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更何況他們中的是屍毒,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


    小女孩聽他說得有理有據,試著去相信,可心中仍然有個疑問,“那你說他們為什麽會這樣?”赫連洺猜到致病的原因,但不能告訴她,又不想敷衍了事,考慮之後道:“他們的確是中毒了,但目前還不清楚哪一種毒,得等另外一個哥哥的消息了。”


    *


    白鈺回到鎮上轉了良久都找不到靠譜的米店,要麽是黑店開天價,要麽米色不正,最後回到了那家暫住了兩天的酒家,叫店小二裝了一袋米給他。


    店小二在他臨走時問他是不是要往西郊以西去,他並不否認。店小二頓時緊張地勸他別去,說那裏有不幹淨的東西。


    白鈺從不信莫須有的鬼神之說,但看見店小二如此熱心,直言拒絕顯得無情,委婉言謝之後往回趕。


    應約在天黑之前回到院落,將馬一並牽進院裏,把米袋給小女孩,示意她可以煮飯了。赫連洺就在女孩旁邊,一聽皺眉,使喚白鈺道:“你去煮。”


    白鈺吃驚,稍微睜大了些眼睛來回掃麵前兩人,“我就出去了一會兒,你倆就搭上線了。”赫連洺清咳一聲,提醒白鈺好好說話。


    白鈺鬱悶,拿著米往廚房走去。小女孩莫名開心,對赫連洺道:“我去幫幫他吧。”看他迷茫的樣子,恐怕不會燒飯吧。


    季鈞朔出了院子的門才記起自己的馬沒了,看了看僅剩的那匹馬,考慮到他兩人興許有用馬之時,就選擇徒步穿過林子。他雖是一名商人,但沒有武功傍身,很難在江湖謀生,有點武功基礎,快步穿過林子並不難。


    穿過林子之後找了一處隱蔽之地,吹響從不離身的玉笛,笛聲悠揚,持續了一分鍾左右。他收好玉笛,繼續往西郊鎮走,到鎮上牌坊處,遠遠看見一名容貌一般身著素衣的年輕男子牽著一匹馬,不時左右看,像在等人。


    季鈞朔輕勾唇角,不緊不慢走過去,直言道:“這位兄台,馬賣給我可好?”那名男子麵露遲疑,像在考慮,一會兒過後,答道:“三十一兩銀子。”


    季鈞朔一聽,笑意更深,從身上拿出錢袋子豪爽地丟到他身上,他下意識伸手接住。季鈞朔翻身上馬,“謝了。”揚鞭而去。


    所謂的三十一兩是季家人慣用的數字暗號,暗號並非固定不變,否則容易泄露身份。不同的情景下展開對話,根據對接人的臨時反應來判斷。


    季家從商多年,經驗老道,像一些日常所需的買賣都有指定的價格範圍,譬如當下的賣馬,若來者不是季家人,就絕對不會知道季家的報價區域,暗號一旦對接錯誤,身份直接暴露。


    江湖上對季家報價的規矩曾諷刺道:“萬一來的人歪打正著報對了價豈不是玩完了。看樣子季家也不過如此嘛,有什麽值得顯擺的。”


    行家一聽隻會覺得說這種話的人膚淺得很,或者說根本沒長腦子。從季家多年經商來看,一直用的都是靈活暗號,不曾出過一丁點差錯,敢放話質疑的人,定是酒後胡言罷。


    季家久經商場風雨,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完全沒把這種無中生有的流言放在眼裏。季家設計的暗號至今仍是江湖流傳的一個謎,大家都很好奇其中有什麽奧妙。


    可惜除了季家人,無人知曉。替季家辦事走動的人曾被江湖人攔截過幾次,無論怎麽拷打逼問都搖頭不知,可見是機密的東西保管得真是嚴實。


    季鈞朔驅馬往西南方向走,趕在降雨之前到達目的地——彩雲國西南邊主要城鎮裏的中央大道。他放緩速度,邊走邊左右看,找到約定的地方後,流暢下馬,將馬交給迎客的小廝。


    他抬頭看著正中間牌匾上用金漆龍飛鳳舞題的四字——棠梨小築。嘴上默念一遍,聞到裏頭飄出的梨香,抬步進去。入門便有店小二熱情向前,恭敬道:“公子,請問有訂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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