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雖然不以真麵目相對,但自認光明磊落,絕不會幹偷聽的勾當。他看破王快心事,右手收劍,從袖中掏出一張白紙,扔給王快,王快一見,臉色大變,隻見白紙上赫然寫著:家賊方略,不仁不義。盜手取財,天理不容。


    王快長吐一口氣,傷感之情又湧入心頭,因為這個字跡他都認得,這白紙上十六字不是別人所寫,而是出自方略之手!


    方略用藥迷倒王快之後,並沒有逃走,而是當天在城內傳了數百張事先寫好的這十六字告示。


    到了明天,方略盜手之事定是人盡皆知。


    方略這十六字自毀聲譽為的便是讓外人將他與王快劃清界限,以保王快周全。王快與方略情同父子,方略盜手而去,王快則難辭其咎,而方略這十六字便將全部罪責攬至自身,王快則能全身而退。


    灰衣人見王快眼神渙散,氣息緩急不定,好似在突然之間又蒼老了幾歲,顯然是因為方略之事不能自已,忍不住上前走去,似乎是要安慰王快。王快見狀反而聚攏眼神,長刀橫劈一下,將兩人之間劃出一條界限,怒道:“今日老頭兒死在你手裏,反而落個清靜,省得日後再見你裝神弄鬼;如果你今天手軟,留下我的命來,來日我定要拿了你的腦袋。”說完,拿起單刀便樣灰衣人肩上削去。


    灰衣人身子一矮,躲過了王快的攻勢,心中確實一片凜然。昔日二人相遇之時,盡管王快不明對方身份卻也並無敵意,而今日隻因雲來客棧之事王快卻要以死相拚,但轉念一想:王快定時受了方略逃走的刺激,加上雲來客棧之事,悲憤交加,一時間無處發泄,所以才造成這般局麵。灰衣人本是為了雲來客棧一事表示歉意,卻沒想到,自己欺騙王快一次卻害得方略身敗名裂,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快本不是灰衣人的對手,可他現在憤怒之極,哪裏還顧得上身手高低,長刀再起,一招“大江東去”招呼過去。灰衣人見勢,後躍兩步,連忙躲開,王快的長刀又呼嘯而來,而灰衣人卻對他置之不理,身形閃動,躲開快刀,右手執劍卻不向王快攻去,而是在地上又卷出一朵劍花。王快心中大惑,不知道灰衣人又要搞什麽把戲,但見眼前黃煙彌漫、塵土飛揚,再一看,地上又多出一行字:刺客是真的,方略三千兩。王快看後,明白他的意思:雲來客棧的刺客是由他親手抓的,隻要他承認刺客是真的,方略就能用左手換回三千兩銀子。有了那三千兩,方略也不虛盜手之行。其實,王快早已經想到這一步,但是一生不曾錯抓好人,但熟料想,自己卻在即將退隱之時抓了假的刺客,怎能甘心。況且,眼前之人,行為可疑,定與那刺客有關,自己身為捕頭,賊到眼前,豈有不抓的道理。


    王快對灰衣人的建議不加理會,右腿發力,騰空而起,一招“黃河之水”施展開來。這招取自“黃河之水天上來”,王快揮刀向下直劈,這一式好像黃河之水,漫天而降,來勢洶洶,勢不可擋;這一刀未落,王快不等招用老,腰間運力,身體翻轉,直取灰衣人下盤。這一招由上而下,先劈上身,再攻下盤,變化快捷無比,將王快的快刀發揮得淋漓盡致。而灰衣人確是氣定神閑,長劍慢舞,隻是輕輕一抹,地上沙塵再起,積雪飄蕩,雪花夾著塵土,漫天飛舞,瞬間化成無數支羽箭一般,萬箭齊發,向王快的快刀上飛去,將王快的“黃河之水”破解的幹幹淨淨。王快見如此高妙的劍法,卻也並無怯意,反倒心中怒氣慢慢消解:世上果真有如此以慢打快劍法,今日真是開了眼界了。


    王快心潮再起,他想與灰衣人再鬥幾回合,看看他劍戰之中有何端倪,緊接著連下兩招,“驚濤駭浪”、“鏡花水月”依次使將開來,灰衣人仍是慢悠悠揮動長劍,化解來勢。


    王快越打越快,招招淩厲,式式狠辣,刀聲之中虎吼龍吟,氣勢凶猛;而灰衣人卻越打越慢,動作輕緩,用劍如花間舞蝶,水中弄月,飄逸自在,看不出任何搏命的痕跡。


    二人刀劍初接之時,王快每出一招,灰衣人也出一招與其對攻;後來王快加快刀速,連下兩招,一招四式,兩招之中便包含八式、八種變化,灰衣人仍是用一招便劃開這兩招八式,毫不吃力;最後王快四招連岀,一柄單刀瞬間舞出十六種變化,常人見這十六式定會以快打快,以致快中出亂,無法抵擋,但灰衣人卻仍是隻出一招便消解了這四招十六式。


    直到王快出了近百招後,灰衣人發力一振,二人立馬分開丈許,各自撤回兵刃,豆大的汗珠從兩人額頭上翻滾而下,王快抱拳道:“佩服。”灰衣人見狀也點了點頭。原來,適才二人相鬥之時,王快出現過六次破綻,而灰衣人卻手下留情,點到為止,顯然是無意傷害王快。灰衣人右手用劍,雖然劍法極慢,但卻高妙無比。這百招之內,灰衣人左手從未沾劍,王快用刀多次緊逼其右臂,為的便是讓其左手執劍,從而觀察他的左手劍法如何,但是從頭至尾,灰衣人的左手卻並沒有露出任何端倪。王快心想:“這灰衣人右手已經有如此神通,如若左手也能用劍,那當真是匪夷所思、無人能及,憑我再鬥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動他分毫,再打也下去有害無益;如若他的左手真的不能用劍,那我恐怕又要錯怪好人了。不管他與刺客有多少瓜葛,今天我也抓不了他。”想罷,王快又道:“閣下的劍法今天讓我大開眼界,沒想到老頭兒我當了一輩子井底之蛙,活到六十歲才見到真正的高手。剛才你手下留情,當時姓王的卻不領你的情。看來,我今天是留不住你了,但是不知道,你敢不敢露出廬山真麵目,給我就下個印象,讓我以後抓你的時候有個憑據,免得日後再抓個替死鬼。”


    灰衣人聽後,仰天輕呼一口氣,他想大笑幾聲,但卻警覺似的收起的已經醞釀好的笑聲,隨即,他又躬下身來,抱拳一揖,再抬起頭時,上身突然向右晃了一下,王快看不到他的眼鏡,卻能猜出灰衣人的目光在閃動,像是看到了什麽東西,王快向後一看,夫人已經從遠處慢慢走來,再回頭時,灰衣人右足一點,踏風而起,瞬間就不見蹤影。


    王夫人並沒有看見灰衣人,她走到王快身旁,張開嘴便想一通抱怨數落,沒想到手剛碰到王快的身子,王快立馬長吐一口氣,立馬癱倒在地。王夫人見狀大驚,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連問:“怎麽了,你?”聲音之中全是關切之意,她雖不懂武功路數,卻明白丈夫功力甚深,遠勝常人,怎麽可能身體現在竟然變得想棉花一樣柔軟無力。


    王快定了定神,說道:“沒事了,老了嘛,沒什麽大事。”語氣之中還頗為不服,隻道自己年輕幾歲,定然不會如此疲憊。王夫人聽了,也就不再多問。


    可是王快並不知道,灰衣人麵具下的那張臉,比他更加蒼老!


    王快自恃刀快,平時並不在意招數之中的破綻,因為他有一個彌補破綻的方法,就是一個字:快。


    昔日與人過招,王快長刀揮舞,奇快無比,一般對手連破綻都看不出,王快的刀就已經架在人家的脖子上了;如果遇到高手,對手即使瞧出破綻,待要攻擊之時,王快的下一招就已經施展開來,這時,對手不得不中途變招,而王快恰恰就依靠上一招中的破綻搶得先手,占得先機。高手過招,不求一招製敵,而是在交鋒之中,搶占先機,先發製人,在主動之中尋找破敵的機會。但是,剛才,王快與灰衣人刀劍相交,一快一慢,王快用刀已是極快,但是處處都被灰衣人占盡先機。那六次破綻之中雖然手下留情,但是王快卻因為這六招氣息失調、節奏大亂。雖然二人之鬥了百招,但對王快來說,竟好像鬥了千招,所以才精疲力盡,癱倒在地,隻能眼睜睜看著灰衣人遠去。等到灰衣人離開了王快的視線,他又行了幾裏路以確保王快沒有追來時候,停了下來。


    他的呼吸聲在瞬間變得無比沉重。


    原來,適才與王快交手之時,他雖然從頭至尾,氣定神閑,但是王快刀法之快也是他生平未見,所以耗費的體力也與王快相當。


    灰衣人在遠處呆立半晌,突然,他褪去了身上的灰衣,摘下了遮麵的灰布,露出了他的麵目。


    這是一張清瘦蒼老的臉,銀白的發絲掩藏住了他曾經睥睨天下的傲氣,一道長長的刀疤深深地嵌在臉上。


    刀疤範!


    對,灰衣人就是刀疤範。


    他曾經有天下最快的左手,所以他知道每一個快手的破綻。他的極慢的右手劍法便是通過破解左手快劍而形成的以慢打快的劍法!


    這是一種可以破解所有快手的劍法。


    令王快想不到的是,三天後,一身灰衣的刀疤範有出現在藍城的府宅,並且,在那兒,他遇到了盜手而去的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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