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喪事是三天後辦的,娘好像一夜間老了十歲。


    她淚眼婆娑的望著呆呆看父親遺像的娘,心頭泛著的愧疚足可以將她淹沒。


    門一響,急速的腳步聲傳了來,隨之而來的是阿毛質問聲:“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爸身體本來好好的,怎麽會忽然心髒病去世的?!”


    阿毛環視屋裏,皺著眉問,“我姐夫呢?父親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在哪?”


    娘緩緩轉回頭,看著身後的阿毛,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是從父親離世後,娘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哭,她死死的抓著阿毛的雙臂,“阿毛,你爸沒了,他沒了啊!”


    阿毛把娘擁在懷裏,輕輕拍著娘的背,轉頭看她,“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微微揚起頭,看著阿毛那張稚氣未褪的臉龐。阿毛還不到二十歲,麵容像極了父親,有著和父親一樣的眉目,一樣的耳朵。而當她麵對阿毛時,就像麵對已經離開人世的父親,就像父親在質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她就是那個深埋在家裏的禍根,全部因為她!父親才離世的,她還有什麽臉在這個家立足?!


    她膝蓋一曲,跪在娘和阿毛麵前,“娘,阿毛,我對不起你們啊!”


    說著,她放聲大哭起來。


    ……


    她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走回到家的,打開家的院門,她如一具行屍走肉一般邁進屋門。他正躺在炕上,見她進來,他從炕上坐起來。


    “今天我累壞了,爸的喪事我去跑了的廠子那邊,廠子說喪葬費全部報銷,你就放心吧。”他說著,看了看她沉默的臉,歎口氣,“爸就是這些年在廠子裏盡心盡力工作累壞的,所以心髒才會不好,廠子裏要是不給爸報了這部分費用,我就和他們沒完,哪怕這份工作我不要了,也要和他們討個說法!”


    他說得義憤填膺,仿佛整件事他都是個功臣,整件事也都和他無關。


    她抬起頭,逼視著他。從前,她不敢和他大聲說句話,心裏總隱隱覺得配不上他,害怕失去他。直到父親離世,她才看清,他,從沒把她,和她的家人放在眼裏。


    “許中天,你說這話喪不喪良心?!”


    他一愣,隨後便眯起眼睛來,“佟雙玉你還想怎樣?你爸出了事我跑前跑後,我對我自己父母都不曾這樣盡心過!你沒一句柔和的話,倒罵起我來了,你就是個神經病!”


    “那是因為我爸是被你氣死的!”她再不想聽他連篇的鬼話了。


    他似乎早有準備一樣,她的話音一落,他便冷笑,“我氣死的你爸的?笑話!是他自己心髒不好,我隻說了那麽幾句話怎麽就能氣死人?如果說話真能氣死人,你聽了我的話你怎麽不去死?!”


    她真想仰天笑上一場,這才是真正的許中天,這才是她不惜和家人鬧翻要嫁的男人。說出的每句話都如刀子一般,偏向別人軟肋插去。她從前是怎麽了?怎麽就沒看出他的真麵目來?結果,父親因他而死,家因他而支離破碎,最後,他把一切責任都甩開,擺著一副與他無關的加熱,這就是她給她父母找回來的女婿!


    這是報應嗎?


    她閉上眼睛。


    報應當初她不聽父母的話的報應。隻是,報應的結果為什麽不加在她一個人的身上,為什麽要搭上父親的生命?!


    “許中天,我們離婚。”她著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來,心卻已經支離破碎。


    曾經,她把嫁給他視為一種榮幸,覺得能成為他的新娘,一定是得到上天的垂愛。然而現在,她要放棄她一直想抓住的婚姻。不隻是為了給家人一個交待,還是給她自己一個心安。她不想在自己午夜夢回見到父親時,連看一看父親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好,”他輕輕一笑,靠在被垛上,“這是你說的,佟雙玉,離就離,我明天就可以去廠子裏打申請。不過你要記住了,就算有一天要計較,也是你甩的我,我才是受害者。”


    他的假道理,她已經不想再聽,她轉身走出家門,呆立在家門口,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父親沒有了,家也不像個家了,她躊躇著她的前路在哪?從小巷路口放眼望去,陽光被阻擋在一片遠處的泥房那,她茫然四顧,她的路被什麽阻擋了?這天下間哪裏還有能容下她的一寸土地了?


    “姐!”


    她回過頭,阿毛站在不遠處,正望著她。


    看著弟弟,她滿肚子的委屈都壓了下去,“阿毛,你怎麽來了?”


    阿毛朝院子裏看了一眼,“我來看看你……和姐夫。”


    她不知道阿毛有沒有聽到她和他的對話,也不想讓弟弟再踏進自己這個所謂的家,但是卻沒有地方可帶弟弟去,更不想讓弟弟覺察到他們的貌合神離。家裏已經夠亂了,她不能幫著家裏分憂,就不能再讓家人為她操心了。


    “進去坐坐?”


    阿毛點點頭,先她一步走向屋去。


    他早聽到院子裏的動靜,等她和阿毛進來時,他已經坐了起來,“阿毛,你來了。”


    他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給阿毛倒杯水,“喝點熱水,暖和。”


    他善於交際,更善於偽裝,就算他怒火衝天,也有本事讓別人看不出來。


    阿毛坐了下來,看了她一眼,“姐,你也坐啊。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和姐夫談談。”


    談談?


    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阿毛一定是聽娘說了父親的死因,所以才會討上門來。一頓好罵她並不在乎,這是她欠家人的。隻是他呢,他會不會和阿毛翻臉打起來?弟弟還年輕,社會關係也沒有他廣,阿毛哪裏是他的對手?


    他一挑眉,打量著阿毛,漫不經心拿起茶杯,吹了吹杯口的熱氣,低垂著眼簾也不看阿毛,“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他的態度讓她更為羞愧,從前他在她家裏恨不得討所有人的歡心。自從他當上了技術骨幹,他就已經漸漸漠視她的家人了。當年能把他辦到廠子裏的父親,已經不放在眼裏,更別提現在,父親已經不在世了,他還會在乎誰?他從沒把阿毛這個小他九歲的舅弟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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