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我今天來是想和姐、姐夫說爸去世的事。”


    她低下了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他則不搭話,繼續若無其事的吹著杯口的熱氣。


    “姐,姐夫,你們別把爸去世的事放在心上。”


    阿毛話一出口,不隻是他吃驚,連她都張圓了眼睛。


    阿毛他……在說什麽?


    阿毛轉頭望向她,“姐,娘說爸的身體本來就不大好,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大不如從前。隻是他們沒告訴給你們,怕你們擔心。爸的事誰也沒成想會這樣,所以,也不能怪姐夫。”


    一臉戒備的他終於舒展開五官,他放下杯子,輕輕歎息,“阿毛說得對,誰又會想到隻是我頂撞咱爸幾句,就會出這麽大的事呢?”


    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中。她最是清楚阿毛的性子,她也終於知道阿毛為什麽會來了。弟弟不是來興師問罪,弟弟是來息事寧人的。弟弟想用一己之力讓她心安,叫他們好好過餘下的日子,弟弟全是為了他們而打算的。


    她紅了眼圈。


    他那裏卻已經喜笑顏開,招呼起阿毛來,“阿毛也好久沒回來了,不如在家裏吃過飯再走吧。這樣,讓你姐去買點肉,多炒幾個菜,一會兒再把咱娘接過來。”


    阿毛站起身來,“不了,姐、姐夫,娘自己在家難受著,哪也不願意去,我還是早點回去開解開解她老人家好。”阿毛走到她身邊,拍了她的肩一下,“姐,別再和自己過不去了。”


    弟弟竟然也是這樣了解她。


    她背過身擦掉眼淚,他已經把阿毛送出家門去。她聽到他的聲音從院子裏傳進來,“阿毛你早點回學校去吧,家裏有我和你姐照顧咱娘,你就放心吧。”


    阿毛說了什麽,她沒有聽到。或許,阿毛不屑再和他多說什麽。


    她坐在椅子上哭成了淚人兒。


    沒一會兒,他從外麵回來,進屋先對她發話,“你聽到你弟弟說的了吧,你爸的死可不能算到我的頭上來,他早就身體不好,我也隻是在氣頭上說了兩句話罷了。”


    氣頭上,就可以口不擇言嗎?氣頭上,就可以拿自己妻子的名聲來汙辱嶽父嗎?特別還是妻子和自己從前的事,這不隻是他在汙辱嶽父,還等於他汙辱了妻子!


    她站起來,和他麵對著麵,“許中天,如果這樣你能心安,那你就全當安慰你自己吧。”


    她從他身邊走過,卻被他一把拖住。


    “你幹什麽?!”她去掰他的手。他鉗她的手臂更緊,“佟雙玉,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天天拿著你爸的死給我臉子看,我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你了!你弟弟自己都說你爸早有病,死都是早晚的事,隻是我不巧正撞上而已,你還一天哭喪著臉給誰看?!”


    他咬著牙,叫了幾聲“好”,“你爸不是最希望我們要個孩子嗎?你們家不是想用個孩子栓住我嗎?我現在就讓你爸在天上合上眼,行了吧!”


    她張大了眼睛驚恐的望著他,他已經把她抱起,將她整個人都摔倒在炕上。


    “許中天你瘋了!你鬆開我,你這個畜生!”


    任憑她又捶又打,他就是不鬆開她。她的眼淚如決堤的湖水,洶湧而出。


    他騎在她的身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從前溫文爾雅的臉變得猙獰可怖,“佟雙玉,我實話告訴你,就算你有了我的孩子,我想不要你一樣就不要你。你給我記住了,你在我麵前,什麽也不是!”


    沒有溫柔相待,沒有耳鬢廝磨,他如同野獸一般,不顧著她,開始瘋狂的攻城掠地。


    她的背貼著冰冷的土炕,她眼睜睜的看著天棚,耳畔回響的都是他剛剛的話——你在我麵前什麽也不是!


    她死死的咬著自己的唇,承受著他帶給她的痛。她一遍遍的在心裏告訴給自己:這是你應得的!


    在他發過瘋倒在一旁後,她直直的盯著窗口斜進來的微光,那泛著血絲的唇終於開啟:“你在我麵前是……禽獸。”


    ……


    阿毛回大學了,她拿著自己的東西回了娘家。娘看到她就問:“你怎麽回來了?”


    她望著娘那憔悴的臉頰,把行李包放在床上,“娘,我回來陪你住段時間。”


    “那他那邊呢?”娘不願意提到他,卻不能不替自己的女兒著想。


    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放在櫃子裏,“他不回來,他也不需要人陪。”


    娘沒再問下去,隻是紅著眼圈轉身去了廚房。


    日子不鹹不淡的過著。她每天下班就回娘家,陪娘做飯,娘倆一起吃飯,然後一起鋪床,她陪著娘睡在娘的房間。


    熄了燈,娘就問她哪天回去。她說不回去了。娘是個賢惠的妻子,更是個為兒女著想的母親。娘歎氣,說哪有媳婦離開家陪自己的娘的。


    她一點點蹭到娘的被旁,嘴抵著娘的被子,聞到被上粘著娘身上特有的肥皂香味,哭了。


    “娘,你就讓我陪陪你吧,好不好?”她抽泣起來。


    娘在黑暗中抱住了她的頭,像許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女孩時,撒著嬌。娘也如同許多年前一樣,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黑暗中,娘倆抱成一團,她能聽到娘低泣聲。


    無邊無際的黑夜下,隻有娘和她相依為命,娘是她的依靠,她也是娘的依靠。


    此後,娘再沒問她回家的事。


    過去了一個月後,他似乎才想到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媳婦。他來到她的車間,叫人喊她出來。見麵先是劈頭蓋臉的損她:“有本事了敢不回家了?”


    她也不看他,“有什麽事就說,車間裏忙著呢。”


    見慣了她低眉順眼,今天見她居然敢和他頂撞,他先是氣得厲害,直接命令起她來,“我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必須回家!不然……”


    她轉頭看著他,用眼神告訴他她是不會回去的。他忽然揚起了嘴角,臉上帶出了一陣陰笑,“不然,你就是在外麵和別的野漢子混去了!”


    她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卑鄙,含血噴人的話張口就說。


    “你胡說八道!”


    他此時倒不看她了,雙手插著兜,“那你就看看你不回來我怎麽辦,我先找你們車間主任,再找廠裏。我還就不信沒人管了!女人不回家,不是去搞破鞋是去幹什麽了?!”


    她氣得直發抖。


    他是廠子裏的技術骨幹,廠子十分重視他,她的車間主任很可能幫他而不幫她。家醜他一點不怕拿到車間裏去宣揚,以後在車間的人前人後,她還要怎樣做人?


    晚上下班,她想了又想,還是回了家。


    他如同變了一個人,已經在廚房切菜做飯。看見她回來,他一探頭,“你先進屋吧,我一會兒就做完飯了。”


    她不相信一個人能輕易轉變,心裏猜想著他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詭計。


    她進屋也不換衣服,坐在炕上等他。沒一會兒,他便把飯端了上來。


    晚飯他居然炒了兩個菜,他把筷子遞給她,“快吃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也不接筷子,直接問他:“你找我回來到底有什麽事?”


    “過日子。”他一麵吃著飯,一麵答她。


    見她不吃,他把筷子一放,拿起放在她那邊的筷子,“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喂你吃。”


    她一愣,從她記事後,再沒人喂過她吃飯。現在他把米飯遞到她嘴邊,她哪裏好意思去吃。


    她站起來向後一閃,“許中天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放下碗筷,“佟雙玉,我和你說清楚,我過和你過日子。我們已經結婚了,而且這一個月我一個人過得很不好,我想你在的家,就這麽簡單。”


    “我們已經說好離婚的。”


    他一扭頭,“那隻是一時氣話,我不會和你離婚的。”他說著,轉回頭看向她,“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他說得異常堅定。


    她轉身就朝門口走,他在後麵抱住了她,“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不會的。”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軟了下去,“雙玉,我離不開你,我以為我可以,但是我真的離不開你……”


    她的身子全然僵了住。


    她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她已經不再相信他了。而今天,他告訴她他離不得她,還低聲下氣的求起她來,她開始懷疑,懷疑他那張真誠無辜的麵孔下又藏著什麽樣的算計。


    “許中天,我們不可能了。”


    他不由分說的扳過了她的身體,“不不,可能的,雙玉,還不晚,我們要一起好好過日子,我們還要再生個孩子,然後一起孝順咱娘。雙玉,你要相信我。”


    她把頭扭向一邊,已經不再願意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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