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看了一眼他,從地上撿起火柴盒,點燃一支幫他把煙點上,然後笑了笑說:“緊張什麽?”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噴出一口渾濁的青霧,因為抽的太狠,熏得當時就流出了眼淚。我笑了起來:“兄弟,多久沒抽煙了,至於麽?”


    他歎了口氣,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班長,你肯定沒經手過捉奸在床的滋味。”


    我輕哼了一聲:“還沒這機會。”


    他苦笑著說:“說實話,我要是找到任平,一定親手殺了他。你知道麽,那天我回家的時候,眼前那個景象……本來我不想惹事,打算這事兒就這麽平了,隻要我老婆能回心轉意,怎麽我都能堅持下去。可沒想到任平居然會找人來殺我!也虧我命硬。”他又深吸一口煙,緩緩地吐出來,若有所思地說:“班長,你知道大貨車從你後麵衝上來,哐當一聲把你撞到懸崖邊上是什麽感覺麽?你知道我就查了一丁點就把農藥喝了,是什麽感覺麽?我不知道他們打算害我多少次,就這兩回,就足夠要我命了。”


    “嗯,”我點點頭“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是個啥感覺,但是也的確不怪人家警察懷疑你,你這殺人動機太明顯了。”


    “殺人?”他看著我,忽然冷哼一聲,眉宇中散出一股由內而外的虐氣“別說,任平消失了,我還真有無數個理由可以殺了他。”


    我抬頭看看被鐵絲網割開的破碎天空:“那你殺了?”


    他嗬嗬地笑起來:“班長,警察讓你問我的吧!”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他:“其實這事兒我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跟你聊,也是讓隊長知道,他交代我的事情我做了。在這裏,對立麵越少對自己越好。”我用嘴角斜奴了一下風場口的攝像頭:“政府讓我做的事我得做到,說不定這會兒隊長看著,聽著呢。”


    他抬頭看了一眼我指的方向,淡淡地一笑,說:“既然這樣,班長,那我還真跟你分析分析。”


    我說:“分析什麽?”


    他又吸了一口煙:“我先跟你分析分析我殺人的動機。”


    我默然。他頓了頓,說:“首先,我殺人的動機絕對足夠,第一,奪妻之恨。你不知道我心裏想的根本不是殺了任平,而是能把他關起來,然後一條一條地從他身上把肉割下來。我以前見過殺豬的,一刀子下去,先喝豬血,然後從後脊梁割下巴掌大的一塊兒肉,沾點醬油就吃下去。對任平,我也想這樣做;第二,報仇。你想,他能找兩個人高馬大的人想盡各種辦法讓我死,如果不是我運氣好,我根本就不會坐在這兒抽你的煙。多懸啊,死裏逃生的機會經曆一次就算牛了,我這都不知道多少回。你說,我是不是該殺了他。不對,這麽問不對,你說,作為一個正常的,有血性有思維的男人,是不是肯定得動了殺心?”


    我點點頭。


    “但是,我沒殺。他找的那兩個混貨也太傻了,殺這麽多次都沒能把我怎麽樣。要是我動手,還有他們的骨頭渣渣?”


    我轉過頭,盯著他的眼睛。他長歎了一口氣:“真不是我不想殺他,而是我動了殺心的時候,卻怎麽都找不到他了。再後來機井裏找到屍體,再到抓住另外一個,一直到警察告訴我他們想殺我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我要等著他宰了我,我得先宰了他啊!可你知道,警察沒找到他,我也沒找到他。”


    “那你老婆怎麽說你殺了他。”


    他又是一陣刺入骨髓地陰笑:“她說?她跟警察說了,警察也查了,但沒任何證據說明我殺了人。這婊子,想弄死我跟任平過好日子去吧!我覺得肯定是這樣。”


    說完這些,他不說話了,隻顧抽著手裏還剩餘的半截煙屁股,另外一隻手攥的緊緊的,仿佛隨時都要跳起來,幹掉任平和他的妻子。


    我歎了口氣,從煙盒裏掏出一支煙給自己點燃,然後把剩下的大半盒扔給他:“你也夠不容易的,攤上這樣的事兒。”


    他搖搖頭:“沒事兒,兩年了,多大的坎兒都該想明白了。現在警察查這個案子沒什麽頭緒,我估計再過一陣兒,過了年就該判我故意傷害的案子了。我找過律師,他說我這個屬於激情犯罪,肯定可以輕判,等到時候出去了,重頭開始吧!”


    我點頭:“我聽說你後來就沒做建材了?”


    “嗯,瑞縣建材、工程市場就那麽大,放個屁同行都能聞見,我這事兒……唉,班長,真丟不起那個人啊!”


    “那你後來做什麽了?”


    “後來?關了店大概半年左右吧,我就跟把那個婊子給砍了。這個期間,到處想辦法散心唄。小時候學過吹嗩呐,關店之後就跑去給人家吹吹紅白喜事。不為賺錢,就是為了大家在一起吹吹打打的圖個寬心。”


    我一回頭:“哦?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手藝呐?”


    他眼神中忽然浮現出一絲驕傲:“班長,這可真不瞞你,我做建材之前,家裏就打算讓我學嗩呐的。我從農村出來的,我跟著的那個嗩呐師傅,真是十裏八鄉都認識他,誰家要是有個事兒,肯定尊尊重重地把他請來,好吃好喝伺候著,臨走還能給不少錢。後來我爹媽看這行至少能吃飽飯,就送我去幹這個了。”


    “那後來怎麽不幹了。”


    “過時了唄。現在人家紅事兒都西式的,婚紗禮服什麽的,白事兒少啊,一年才有幾個人死,其他事兒就更不會找嗩呐匠了,所以這不是才開始幹建材。”


    我笑了笑:“這不是還有人做麽,要不然你能在這半年給人家吹嗩呐去?”


    他歎了口氣:“師傅也知道我這事兒了,有天我回去看他,他就說讓我找機會就散散心,說瑞縣一共一百多個村子,他都認識人,那陣兒正好趕上冬天,走的老人也多,就讓我陪著他一起下去。你別說,有時候啊,這玩意兒真能讓你忘了不少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再看棺材裏的死人,真覺得沒什麽事兒過不去的。”


    我點頭:“哦,那還不錯。你要以後出去了,建材可以不用幹了,這婚喪嫁娶的也能賺不少錢呢。我看現在這個行業的好像就賺的不錯。”


    他有些興奮:“可不,跟師傅這半年,他把縣城裏的什麽禮服店啊、壽衣店啊,還有什麽酒店飯店之類的,都帶著我認識了一圈。我這人又好打交道,所以認識了不少朋友。說實話,現在在瑞縣,娶媳婦兒我能從訂婚開始張羅到滿月,做喪事我能從歸西一直到入土。這次我要真能出去,我就開倆公司,一個專門辦紅事,一個專門辦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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