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一擺手,不再聽蒼蠅胡說八道,而是自己從鋪下麵自己的箱子裏翻出一件上次嫂子拿來的新夾克穿上。整理好之後,他又看了看我身上的舊衣服說:“今天還不穿新衣服?”


    我搖搖頭:“這不還沒過年麽?”


    四哥笑了笑:“家屬探望,不管是哪天都是年啊!”


    接見的時候和之前一樣,我的家人和四哥家人是一起來的,我們照例坐在一起,四哥照例張羅著讓我爸多吃菜,和之前不一樣的是,這次媽媽看上去很開心,因為隻要翻過年我出獄的日子就越來越近了,反而是馬蘭,眉頭中總是帶著一絲陰雲。


    “你怎麽了?”我看著馬蘭問。


    她好像在想什麽,被我一問頓時恍惚了一下,但馬上轉笑說:“我能有什麽事,這不是天天算你出來的時間。”


    我笑了笑:“有個事兒一直沒機會跟你說,希望能讓你高興一點。”


    “什麽?”


    “吳輝分到我們班了。”


    她輕輕地一點頭:“我知道,前幾天方隊長來找過我和阿姨,這事兒他跟我們說了。”


    我一愣:“方隊去我家了?”


    “嗯,”媽媽在旁邊插話“也難為人家方隊長,蘭蘭的事情上前後已經來咱家三次了。”


    我搖搖頭:“他可一直沒跟我說過。”


    “那有什麽好說的,不還是為了讓你再裏麵安心。你就什麽都別想了,蘭蘭這邊都挺好,你們也不要難為那個吳輝。多大深仇大恨都有法律,你可千萬不要對他幹什麽,好不容易熬到現在,你和我們不容易,知道嗎?”媽媽看著我,眼睛裏有些淚水。


    我深深吐出口氣,她那裏知道我們早就給吳輝上了很多次課,但這話不能跟她說,怕是她聽了會難過——上了年紀的人,都以為監獄和看守所是單純改造的地方。


    又拉了幾句家常,會見時間到了。媽媽從身後拿過來一個包,交給我身邊的管教檢查。我看了看都是新衣服,便說:“媽,幾個月就出去了,您還拿這些幹嘛?”


    媽歎了口氣:“哪怕明天你就出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也得穿新衣服。過年穿新衣服就是要避避晦氣,你記得都換上。”


    我點點頭,不忍心再和她執拗。四嫂和馬蘭忙著幫我們把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東西都倒進盆子裏,他們知道這些東西在監倉裏,對於那些三不管來說是極好的東西,所以自己完全沒有吃一口。


    會麵就這樣結束了,我跟四哥兩人一人端著滿滿一盆子菜往號裏走,冬天天冷,那盆菜散發出熱騰騰的水汽和香味,讓幾個勞動號的人看著直吞口水。


    “虎子,你有沒有發現今天馬蘭不太對?”四哥問我。


    我一愣:“哥,你也看出來了?”


    四哥點頭:“嗯,可能是吳輝的事兒還沒過勁吧。也是,一個姑娘家家的,哪兒經的了那麽大的刺激。”


    我說:“嗯,可能過陣子就好了,我今天問她,她也沒說什麽,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要不要找外麵的兄弟打聽打聽?”四哥停下來,小聲問我。


    “咱這高牆深牢的,還能傳出去消息?”我也站住,看著他。


    四哥一笑:“沒事兒,這沒什麽難的。勞動號有個家夥明天刑滿,我一會兒給他打個招呼讓他幫忙問問。”


    “可他出去之後也沒法進來啊,怎麽給我們傳話?”


    四哥一搖頭:“這你就別管了,山人自有妙計。”說著,他一晃腦袋走了。


    回到監倉,中午飯也剛剛發下來不久,今天的餐食比昨天更豐盛一些,每個人居然都能分到一兩塊雞肉。但是畢竟是大鍋飯,蒼蠅、林子、鄭強幾個人幾乎都沒怎麽吃,眼巴巴地等著我跟四哥回去。剛進了倉門,蒼蠅第一個衝上來,一把端起四哥手裏的盆,又端起我手裏的盆,嘴裏不停念叨:“累壞了吧,哥,我給你拿著,我給你拿著……”


    四哥白了他一眼,罵罵咧咧地拿著自己的衣服放在床上,林子倒是有眼力,沒直接過來搶吃的,而是趕緊接過我手裏的衣服袋子,又拿過四哥的衣服,從中找到新內褲,說“貼身的東西買來還是要洗洗再穿的,我讓他們給你洗了去。”


    四哥沒說話,我趕緊擺手:“算了算了,這幾個老家夥每個人年齡都比我大,我還怕折壽呢。”


    剛說完,朱忠良就上來說:“班長,我幫你洗吧,我洗的特別幹淨!”


    蒼蠅剛剛把盆子放在一邊,轉身上來就是一腳:“滾開,你那髒手,你也配!”


    朱忠良本來想順勢拍馬屁,沒想到被強行阻力,訕訕地離開到。四哥瞟了他一眼,轉頭問蒼蠅:“早上你們都幹嘛了?”


    蒼蠅說:“沒幹什麽,馬上就過年了,早上方隊通知說最近幾天不用上操,也不用學習了。早上我分了一包瓜子給大家,都在聊天呢。”


    四哥點點頭沒說話,拿著衣服開始整理,我問蒼蠅:“都聊什麽了,一上午的。你跟三不管還有話聊啊?”


    “哪兒有!”蒼蠅腦袋搖晃的像撥浪鼓“我可能跟那些貨聊天麽?虎子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跟新收聊呢。”


    “跟他?”我一轉頭:“你跟他有什麽聊的。”


    蒼蠅一咧嘴:“你看他那一身塊兒,真羨慕啊,所以就問他怎麽練的唄。”


    我嗬嗬一笑:“他不是搞工程的麽?你天天跟他一起去搬磚,照樣也能練出來。”


    蒼蠅擺手:“哥,你可不知道。這苗若文還真不是你想的那種粗人,早上還給我們唱歌來著,咱們三十晚上的娛樂有著落了,這小子唱歌真好聽。”


    四哥叼起一支煙坐在床鋪邊上:“他還會唱歌呐?”


    蒼蠅趕緊拿起打火機湊過去:“會,可會了。小黃段子唱的溜溜的!流行的還真不怎麽會,可人家小調唱的真是好。”


    “哦……”四哥點點頭,沒再說話。


    中午吃完飯,開始到了午休時間。我睡不著,就跑到風場裏曬太陽。曬了一陣子覺得冷,就跑到監倉裏找一床破棉絮打算蓋著點,結果剛進去一抬頭,目光和苗若文就撞到了一起。


    “怎麽不睡?”我略帶嚴厲,在這個地方,新犯人和你對視的時候一定不能發怵,否則以後就沒有辦法管了。


    苗若文看到我看他,趕緊收回目光,小聲說:“瑞縣那邊中午不睡,我有點睡不著。”


    我點點頭:“行,睡不著睡不著吧,下來陪我聊會兒。”


    他如獲大赦般趕緊點頭,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跳下來,踩著鞋子走到風場,並在我旁邊蹲下。


    我遞給他一支煙:“你進來有多久了?”


    他千恩萬謝地接過去,塞在嘴裏說:“快兩年了吧,反正在看守所過的這是第二個年了。”


    “哦……”我點點頭“我聽說你的案子了,被你媳婦兒給陷害了吧?”


    他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拜她所賜,否則我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喝花酒呢。”


    “跟任平?”


    啪嗒一聲,他手裏的火柴盒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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