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宏被送走後的第二天早上我又回到了教育隊。剛到那裏,教育隊的管教就告訴我以後隻要不是成批上路的死囚最後一夜都將在灰樓住宿,而看護的任務就交給我和教育隊的楚誌強和錢勇。管教還說,下一批注射死刑的犯人可能也就是最近半個月的時間,國慶長假期間你們三個人就各司其職,把他們的遺書也寫一下吧!盡管我非常不願意去做這樣的工作,但是畢竟這是服刑,完全沒有“跳槽”的機會,於是也隻好答應下來。


    國慶長假很快到來。為了讓監倉裏的犯人能適應國慶幾天的生活改善,所裏讓廚房在30號的晚上就做油水較少的牛肉哨子麵。這個並沒有通知犯人的決定在監號裏頓時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很多在押人犯開始猜測,為什麽國慶長假還要執行死刑,往常都沒有趕在放假的時候執行的啊!不過猜測歸猜測,四哥和我作為二隊的監道雜役,很快讓大家知道這隻是為了過節的改善做準備。


    10月1日早上,期待已久的穩定電視信號終於讓每個監倉的電視機都亮了起來。在這之前的日子裏,由於石鋪山的設備沒有到位,電視總是時好時壞,從電視機被安裝到國慶那天,大家看電視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5個小時。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圍坐在電視前,對電視上的女明星們品頭論足。我和四哥就沒有這麽清閑了,因為我們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分發過節物資。吃完早餐之後我們兩個就到監隊倉庫領了滿滿一手推車的花生、瓜子和飲料往各個監倉分發。四哥說這次國慶物資絕對要比過年豐盛,每個班兩隻燒雞、兩條劣質煙,還有一箱飲料和一箱袋裝奶,另外每個班還發10斤花生和10斤瓜子。石鋪山什麽時候這麽大方過?我笑言說估計是前幾天越獄的事兒讓看守所的管教也覺得安撫民心是最重要的吧!四哥搖搖頭,悶聲說:“你當這是私營企業啊?前幾天不是說咱石鋪山的一部分犯人要搬到新看守所去嗎?我估計所裏這也是為了送行,建立自己在犯人心中的形象了。”


    一切忙完之後,午飯時間又快到了。我和四哥又到廚房裏幫著幾個小雜役把中午飯推到各個監隊。午飯很不錯:大眾灶是豬肉燉土豆,清真灶是羊肉丸子湯。等我們把各個監隊的午飯都送完之後,四哥直接從廚房裝了兩大塑料袋“優等”豬肉燉土豆和丸子湯拎回監倉慢慢吃。這樣的行動自然受到了七班所有犯人的歡迎——他們當然會歡迎,因為要是班裏有監道大雜役,那麽好吃的東西絕對會源源不斷地分到每個人的口中。


    幾天的休息和生活改善讓大家都有些懶散。不過好在七班是新手班,加上國慶期間的小偷們活動也非常頻繁,這樣一來僅僅5天的時間內七班就收了五六個盜竊進來的人。這樣一來蒼蠅、鄭強等人就不再寂寞了,他們花樣百出地折騰著幾個新人,直到自己都累了為止。


    10月5日的早上,監隊喇叭裏通知從今天開始每個監倉恢複學習,生活改善也從今天中午起停止。四哥聽完之後罵罵咧咧地抱怨說才休息這麽幾天,好吃的說斷就斷,今天起又得吃牢飯。一旁的邢耀祖說四哥你也別不滿足了,這號裏咱們幾個平時誰學習了?再說了,平時你總從廚房帶好吃的過來,咱也沒吃過幾次牢飯啊!四哥說那倒是,不過這段時間你們該背監規的確是得抓緊時間了。尤其是小虎子,咱們的減刑也就要下來了,到時候減刑之前有一次考試,過了才能給名額。我笑著說四哥你就放心吧,這監規現在讓我倒著背,要是錯一個字兒我就少吃一頓飯!四哥說我知道你聰明,但是也別太大意了,畢竟這是減刑,好幾個月的事情,馬虎不得。


    吃完早餐之後方隊通知我給一個死犯兒寫一下遺書,今晚就住在灰樓了。我趕緊問是不是明天這一批就走了?我還有好幾個人的遺書都沒幫著寫完呢!方隊說:“這個不一樣,可能要特別照顧。我接到上頭的通知說今天這個人的案子比較特殊,你們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這次可能要在灰樓住兩三天。”我說行吧,我這就去教育隊找楚誌強和錢勇。方隊說:“不用你去了,我已經通知他們去灰樓等著了。我這就把你送過去。”我點點頭,又說那既然要住下的話,我得收拾一下自己的鋪蓋。


    方隊回自己辦公室等我,說收拾好了讓監道裏的其他雜役通知他,他來接我。我收拾行李的時候四哥坐在我身邊說:“也好,去灰樓清靜幾天。你走了我也好整頓整頓咱們七班,這群狗操的現在有恃無恐,誰都不怕我了!我得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看守所!”我笑了笑沒說話,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四哥居然說到做到,讓我也開始了我在石鋪山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不過那些都是我從灰樓回來之後的事兒了。


    我是在午飯前到灰樓的,經過兩道武警檢查後才進到了三號監房。楚誌強和錢勇果然已經在我的前麵進去了。看到我,錢勇愁眉苦臉地說:“操,這回算是休假了。剛才來一個管教說要我們在這兒住兩三天呐!”我說這還不好,全當是國慶長假還沒放完唄?楚誌強接過我的話茬說:“這個不一樣,聽說是跑了好幾回的一個主,這要是再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咱幾個就幹脆都加刑算了!”


    正說著話,一個白胖的中年人,被兩個獄警押了進來。其中一個獄警說:“張啟嶽,這回可是給你特殊照顧了。裏三層外三層的武警看押,本事再大你也不能飛出去了吧?”這個叫張啟嶽的人一笑,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嗬嗬,放心吧,我也死了心了。反正早晚都是一死,我早就受不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了。”獄警點點頭,“知道就好!”說完,轉身出去鎖上倉門。


    等外麵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後,張啟嶽轉身一拱手,“幾位朋友,剩下的幾天就得麻煩你們啦!”錢勇冷冷地一擺手,“你要是能跟我們一條心的話,那我們肯定也能給你好好的。人就活這一輩子,最後的日子我們不讓你難過,你也別讓我難過!”


    “那是那是……”他笑笑,坐在一邊。


    “咋回事兒啊?怎麽弄到這個結果了?”楚誌強幫他點燃一根煙放到他嘴裏。他歎了口氣,“唉,我的事兒多著呢,一件兩件事兒的話我也死不了。你說我光跑就跑了四回了,事兒能小得了嗎?”


    錢勇不耐煩地搖頭,“趕緊說說,你幹啥了!絮絮叨叨的,廢話咋那麽多呢?”


    張啟嶽微微地笑了笑,“各位朋友都是咱l市的吧?以前咱l市有個叫七爺的人你們聽過沒?”


    楚誌強一咧嘴,“我們這都是第一次進來,而且以前從來沒在社會上混過的,怎麽知道什麽七爺八爺?你就直接說事兒吧!”


    “哦……”張啟嶽對別人不知道他的名號顯然有些失望,正打算繼續說下去,錢勇忽然打斷他,“我聽說是有個叫七爺的,咱們l市的大哥級人物。前幾年咱l市最大的那個ktv叫什麽黃金海岸線的,據說就是被你帶人點了的吧?”


    張啟嶽終於有了些興奮,“是我做的,嗬嗬……不過說大哥級人物,我可不算,充其量頂天我就是個傀儡。”


    楚誌強一歪腦袋,看著錢勇說:“你知道?”


    錢勇點點頭,“l市叫得上名字的大哥就那麽幾個人,南區的劉皇叔、城中區的海哥,開發區的狗癩子和東區的七爺。這幾個人以前在l市真的就是橫著走路的啊!”


    張啟嶽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別提那些個事兒了。現在這幾個人力除了南區的劉皇叔還在外頭之外,剩下的幾個不都在裏頭關著了嗎?”錢勇一樂,“這就是你自己沒鋪墊好了。你看人家劉皇叔為啥就沒進來,你咋就折了呢?我聽說你頭一天把黃金海岸線給點了,第二天劉皇叔就讓人把南國洗浴給砸了是吧?你看人家,再看看你……唉,得了,反正你到這個程度我也沒什麽怕你的了,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吧!”


    “對,求同存異、同病相憐,嗬嗬……”張啟嶽爽朗地一笑。忽然,他一指我,“這個小兄弟麵生,你咋進來的?”


    “職務侵占。”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咋回事兒啊?判了幾下?”


    “老板不給發工資,把電腦給他抱走了。一家夥給我整了一下半。唉,算了,你還是說說你自己吧!”


    “可惜了……這點小屁事兒就一下半……”張啟嶽有些憐憫地看著我,“既然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咱也就不分你我了。跟你們聊聊我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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