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了口煙,接著說:“他跟你說的杜坤的事兒我不太了解,但是我也知道這個杜坤肯定有壞根子。我記得以前l市南區有個什麽所謂五虎太子將,一群小屁孩子弄的。其中就有一個姓杜的小子。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是聽說也是瘦瘦弱弱,看起來很乖的一個人。後來杜坤被咱們撂到一班之後寇隊跟我談過一次話,說誰都惹得,這個杜坤可千萬不要去動。當時我挺不明白的。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南區是咱們l市市政府的所在地,很多l市當官的都在南區住著,這幾個屁孩子又叫什麽‘太子將’,我就懷疑這小子的根子肯定很深。後來我問了寇隊幾次他都不跟我說。後來我開庭那天正好一班的那個班長和我一起開庭,休庭的時候他就跟我說杜坤不是個善茬,家裏背景肯定很深。”


    “不應該有背景吧?”我打斷四哥的話,“他就是一個盜竊電力設備的,家裏麵人稍微使點勁就能給他弄出去啊……”


    四哥點點頭,“是啊!當時我也這麽想來著。可是後來一想,他進來這麽長時間出不去的原因肯定不是家裏麵人不使勁兒,而是家裏人不讓他出去。”


    “是家裏管不住了,所以特意不再管了?”我試探著問。


    “有這個可能。或許這小子以前在外麵作惡多端,再這麽整下去連他老子的官兒都保不住了。所以他爹就沒管他。但這樣的想法也不對,虎子你想,如果你家裏人有很大的關係,家裏人卻不把你弄出去,會有什麽原因?”


    我搖頭,“我隻能想到是家人管不住了,可能會影響家人的政治前途。”


    “不對,”四哥把長長的煙掐滅,“政治前途再重要,他畢竟是他娘老子身上掉下的肉。他在看守所裏挨打的事兒我就不相信所長沒有跟他當官的家人說過?所以,我覺得就隻有一個可能。”


    “什麽?”


    四哥看了我一眼,“這小子身上背著大案子。”


    我嗬嗬一笑,“不可能的,哥。他身上要是背著大案子的話,那他家裏人還能給他弄到看守所來?家裏有條件直接給他弄到國外去了,啥事兒都沒有!放在看守所不是更危險了?”


    四哥歎了一口氣,“操,說你傻你可真是榆木腦袋!國外就安全啦?一旦要是大案子,跑到國外也得引渡回來!但是看守所就不一樣了,一旦這小子身上有大案子的話,那辦案的警察肯定很難想到嫌疑人已經被弄到看守所來了,所以比起外麵來說,看守所豈不是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那這跟方隊說的這些有什麽關係啊?”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四哥看。在我問完話的一瞬間,他神情略微一變,但是馬上恢複了常態,“杜坤的事兒跟看守所裏發生的其他事兒沒什麽關係。方隊跟你說這個,可能是想要讓你探探虛實,看能不能挖出大案子來。反正我估摸著,杜坤這小子的案子肯定小不了,而且拔蘿卜帶泥,能挖出很多人和事兒來。不過……”


    “不過什麽?”我又幫四哥點燃一支煙。


    “不過這個事兒你就別管了。在看守所裏,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最好。有些人有些事兒你根本就扳不倒,而且可能給自己惹一身騷氣。你想,如果杜坤身後真的有大案子,那他爹就有包庇的嫌疑。一旦他爹下馬的話,那扯出來的問題肯定會很多。到時候歸根結底這件事兒是你引起的,你以後還能不能在外頭混了?”


    我猶豫著點點頭,接著問:“那其他人的事兒呢?喜全跳樓、虞金浩調隊的事都是怎麽個原因,哥你知道嗎?”


    “喜全跳樓完全是他自己沒想明白。這件事兒我聽喜全說過,他說出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他以前的朋友來接他。他說自己的朋友知道他那天開庭,肯定會開車過來看他。他自己也是在法庭上看到自己的朋友才想到跑的。喜全這個事兒你就別問了,到頭他肯定還是個槍斃。至於虞金浩的事,可能是個巧合,也有可能是劉所確實有心照顧他吧!這樣的事情不新鮮,你看你到了看守所之後,寇隊覺得你的案子冤枉照顧你,我因為和你早就是兄弟照顧你。這都沒有什麽不正常的。要是想從這裏麵挖出點事兒來,那你也能成被懷疑對象了。”說著,四哥回身拍拍我的腿,“你一天也別瞎沒事兒就倒騷撩閑了,這是在看守所,天下惡人都在這兒待著。你就老老實實地給死犯兒寫好遺書,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刑期混過去早早回家就是了。”


    我歎著氣搖頭,“本來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刀疤和越獄的事兒現在都鬧到外麵去了……”


    “外麵?”四哥有些詫異,“你說哪個外麵?”


    “他們都找到馬蘭問我家的地址了……哥你說這個要是查不清楚,到時我出去了他們對我父母怎麽樣咋辦?而且現在馬蘭也取保出去了,我真擔心她再出點什麽事兒。”


    “這個你放心!”四哥一晃頭,“馬蘭現在肯定屁事兒沒有。你想啊,她現在工作也丟了,就在家裏一天到晚地待著,能出什麽事兒?還有,你家裏人的事兒。這次你家裏人被威脅,我估摸著跟越獄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你主動蹚渾水造成的。所以你現在就盡早收手,老老實實地服刑,等出去連個屁事兒都沒有!但是你要是繼續這麽下去的話,我真擔心你會出點問題。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回監號歇著去吧!我去廚房找點好吃的東西,回頭晚上給你補補身子。你這幾天連續沒休息好了,今晚上打點熱水,咱倆都洗洗澡,然後吃了東西就趕緊睡覺。”說完,他站起身來就要往廚房走。我本打算再問點什麽,但是想到很多話如果一口氣逼問的話,肯定會讓四哥不高興,於是隻好作罷。


    回到監倉之後我發現喜全正拖著一條傷腿跟下午剛進來的那個新手講危言聳聽的故事。見我進門,他一指我,“看到這小子了吧!你知道他為啥能在監倉裏到處走不?這仙人比剛才我說的吃人那個更狠,直接把活人扔煉鋼爐你炸啦!”我嗬嗬一笑,便坐在床上聽他胡說八道。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為什麽不親自問問喜全到底他開庭的那天發生了什麽事呢?想到這裏,我從床下拿出一盒煙,衝喜全一晃,“我說喜全,咱倆到風場去打個新的賭!”


    “啥賭?”喜全當即興奮起來,“日,免費煙又來了。哎我說你這個欠操的新手就不能照顧一下我這個傷殘人士哇?趕緊來扶著我!”


    在風場坐定之後,喜全一臉欣喜地問我:“咋了,說吧!反正跟我打賭的人最後全都是個輸!你還是趕緊把煙提前給我算了!”


    我嗬嗬一笑,把煙衝他一晃,“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拿到吧!要不我現在就先給你?”他一看這麽輕鬆地我就要把煙給他,反倒猶豫了起來,“別,你們這種讀書讀多的,心眼比屁眼還多。到時候你把我賣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呢!說吧,打啥賭?”


    我神情自若地說:“我今天聽方隊念叨你脫逃那件事兒的經過了。他說他看了你的案卷,還把這事兒跟我當笑話講呢!”


    喜全一愣,緊接著很尷尬地笑起來,“哦,你說那個事兒啊!當時確實是太傻了,咋就沒想著出去叫個出租車啥的呢……不過這怨不得我,我當時就是想給家裏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我!”他歎了口氣,“行了,說打賭的事兒吧?你想跟我賭什麽?”


    “我賭你當時肯定不是嚇傻了。你該不會是跑出去就為了給你的夢中情人大哥打電話吧?”


    他的麵色一下冷峻起來,“虎子,咱倆也算是好兄弟了。開庭之前是我服侍一鋪二鋪,等我開庭之後又輪到你,所以咱倆的話肯定說不完。而且你給我也幫過那麽多忙,所以我特感謝你。可這件事真的就是我想跟家裏人打電話了,我跟辦案單位這麽說的,跟其他人也都是這麽說的。所以這個賭還是算你輸了。至於這個煙呢,你要想給我就給我,你要是不想給我就不給我。今天你跟我打的這個賭,跟我說的這些話我完全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問我了這件事,以後咱們該怎麽做兄弟還怎麽做兄弟。但是哥們兒,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自己服好刑就好了,其他的事兒能不知道的就不知道,對你沒好處。”說完,他扶著我的肩膀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回到監倉,依舊若無其事地跟新收的學員吹不靠邊的牛。14


    自從越獄事件發生之後,原本看上去平靜的看守所越來越讓我感覺到不安,原本在底層的暗流也慢慢地開始向表麵浮現。我獨自一人坐在風場裏,自嘲地想起港台片中經典的場景:一個黑社會的老大用槍指著自己的一個同夥,並老套地冷笑著說:“你知道得太多的了。”接著,子彈從他手中的槍口裏呼嘯而出……


    四哥從廚房回來之後不久,喜全就背著我把我和他聊天的事兒告訴了四哥。當然,四哥對待我肯定不會像對他其他撩閑的人那樣,他隻是又私下把我叫到一邊埋怨了一番。可就是這番埋怨讓我知道,如果我要是在這樣沒完沒了地尋找事情的答案,那麽我在石鋪山剩下的日子將會異常難過。


    我決定暫時不去考慮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了。什麽杜坤如何,什麽刀疤如何,這些都不是我能夠去了解透徹的事情。短短的幾天時間,我就知道了看守所那麽多埋藏在深處的爛事。這些事情雖然和我毫無關係,可我知道得越多,我麵臨的危險就越大。石鋪山所有的事情就像一隻百噸重的恐龍,而我,隻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一旦恐龍發起脾氣,那麽它隻需要稍微動一下自己的腳趾,我就會粉身碎骨。四哥既然已經答應我出去之後一定會安全,就我對四哥的了解,加上這些日子越來越覺得他的背景絕不是我想象的那麽簡單,我敢斷定,四哥肯定能讓我身邊所有的人平安無事。


    可是有些事並不是我願意怎樣就能怎樣,越是想躲避什麽事就越躲避不開。剩下的幾天時間我又去各個監號去找死囚們寫遺書、了解臨終願望。本想幫他們做完人生的最後一件事就轉身離開,但是他們跟我說的事卻越來越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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