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把整理好的信件送到張副主任的辦公室,剛巧他也在。


    他看見我,眼神發出奇異的光亮,態度依然親切,示意我將信件給他拿過去。


    我隻好客氣地將信件雙手奉上,卻不想他也同時伸出手來,摸摸索索地握住了我的手。


    “小蔣啊,最近工作和生活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難處啊?”張副主任咧著大嘴,誇張的笑容使他的牙床子都露了出來。


    我忍住惡心,急忙想把手抽回來,可他卻更加用力地握著,同時站了起來,實在猥瑣的可以。我無心賠上笑臉,額頭已經微微出汗,盡力躲避著他湊上來的那張老臉,以及嘴裏噴出的煙臭味。


    我想扯開他的手,同時避免過分得罪他以及把事情鬧大,便小聲說:“副座,這裏是辦公室,請您不要這樣。”


    萬料不到,我的話像是刺激了這老東西的某根神經,他笑得更邪惡,手也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竟順著我的胳膊向上遊走。


    “聽你這麽說,好像想換個地方,嗬嗬,不愧是蔣清英的女兒,哈哈!”


    我瞬間想起同事們背後議論我母親時說過的話。


    講真,我並不知道我母親每天做的都是些什麽事,也並不知道她為了完成任務,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或許,作為女兒,這些都不是我應該知道的。可自打進了軍統局本部,我就不可避免地要麵對這樣的非議。


    張副主任的這番話讓我積累多日的委屈差點爆發,在我的想法中,如果母親真的為了任務獻出了些什麽,那她就不應該因此被侮辱、被嘲諷。


    然而他們的話裏,似乎又有些不同的意味,我不禁開始懷疑,難道我母親在局裏也跟某些上層人士糾纏不清了嗎?


    我不敢肯定,也無從詢問,隻能默默地將這個疑問深藏心底,既是出於對母親的尊重,也是出於對自己的維護。


    但今天,這老東西竟然敢當著我的麵侮辱我的母親,這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副座,請你說話小心一點,我母親是黨國培養的優秀戰士,她為黨國做出的貢獻,值得任何人的尊重。”雖然我從不在意什麽黨國,也從不在意什麽貢獻,但這些話聽得多了,便學會了在適當的時機,說出來壓人。


    老東西並不買賬,看著我的目光依然充滿猥瑣,他緊緊地揪著我,嘴巴已經湊了上來。


    三聲敲門音響起,還不待張副主任反應過來,一位身著軍服、雙目炯炯有神的青年人就推門進來了,“副座,機要組的黃科長請您過去一趟。”


    他顯然看到了我和老東西之間難以啟齒的姿勢,但卻跟沒看見一樣,一臉冷酷並無所謂的表情,說出的話也是字字句句落地有聲,充滿了軍人的中正之氣。


    老東西麵上閃過一絲尷尬,迅速推開我,架勢十足地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衣領,拿出一副官派頭,“知道了,下次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不許直接進來。”


    “是!”青年人大聲並幹脆地回答,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的不正常性就放棄軍人服從命令的姿態。


    趁著這兩個人說話的空當,我趕快落荒而逃,心中對這位偶然替我解了圍的青年暗暗感激。雖然慌亂,還沒忘了向恩人的臉上瞧一眼,他也正打量著我,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衝出辦公室,直奔盥洗室,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把剛才被張副主任摸過的地方洗幹淨,一雙手被冰涼的水激得通紅。然而,無論怎麽洗手,都洗不掉老東西留在我心中的肮髒,我開始害怕自己平靜的生活會就此波瀾不斷。


    緩和了很久,怕同事們會起疑,尚且驚魂未定的我勉強壓抑住紛亂的心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回自己的座位。還好,沒有人注意到我,大家都一門心思忙著手裏的活計。


    午餐時間,我跟著昨天已經向我預約的同事來到飯堂。他的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一些我並不在意的話,從國內形勢到作戰方針,從領導訓話到行動安排,我習慣性地點頭答應著,一個字也沒往腦子裏進。


    我在人群中憑那僅有的一瞥搜索著那個救了我清白的恩人,很想找個機會向他表達我的謝意。


    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終於在一個角落鎖定了目標。他的身材高大筆直,在人群中很是顯眼,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沒有同伴,顯得有些孤單,不過他的氣勢很強,似乎並不介意獨自一人。他的輪廓溫和,俊朗中透著堅毅,是女孩子都會喜歡的類型,但他卻不喜歡笑,總是冷酷得讓人產生距離感。


    我無法對他公開致謝,因為那會讓我自己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但我又不甘心就那樣錯過和他交流的機會。我隻能努力對上他的視線,試圖用眼神向他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他的目光終於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我點點頭,露出自認為最美的笑容,算是傳達了我的謝意。他卻冷冰冰地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鄙夷的神色,然後,視線一轉,就再也沒有看我了。


    那刺骨的冷,深深地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慚愧。


    想來,他是把我當成不規矩的姑娘了。


    我連忙收回目光,心裏為他對我的誤會獨自黯然。我想世上總有這麽一群人,喜歡用自己的主觀判斷來衡量別人的品格。


    想到這兒,我的鼻子一酸低下頭,隻能用大口吃飯來掩飾自己的失落情緒。


    受過一次打擊之後,我開始有意避免和他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地點。不知為什麽,毫無過錯的我在他的炯炯目光下總有種不敢見人的想法。


    雖然如此,我還是在留意關於他的消息,很快我便有了收獲。


    軍統局本部辦公大樓的某些處室,經常會執行一些外出任務,他們通常行蹤詭秘。但我偶爾會在走廊裏遇到步履匆忙、神色凝重的組員們。


    他們中較為和善的,會對我點頭致意,比較嚴肅的,則對我視若無睹。不過這些都與我的生活無關,我也從不在意。


    可最近我卻在意起來,因為,他就是行動處的一名外勤人員。


    聽說他在行動處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參與過的任務從無失手,甚至在特訓班裏,還保留著他訓練時創造下的記錄,供後來人觀摩學習。


    就因為他有如此強悍的威名,我才能這麽快地了解到關於他的情況,而之前的我,由於不在意,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我對他感到很崇拜,同時又苦於他對我的誤解無法消除,一直就這麽患得患失著。


    而自從上次被張副主任揩了油,我就很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隻要有工作上的往來,我總是偷偷觀察,趁他不在或是屋裏有別人的時候進去。好在老天垂憐於我,每次都讓我有這樣的機會,他也沒有主動找過我,兩個月過去了,居然相安無事。


    就在我以為日子可以這樣平平靜靜地混過去的時候,我的同事突然來通知我,軍事情報處的鮑處長這個周末過壽,讓我務必去他家祝壽。


    聽說軍統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去,我想我一個邊緣人物,應該不會被注意到,便打算推辭。


    話剛出口,同事就笑著糾正我,“你是處座親點的嘉賓,你不去的話,太不給處座麵子了。”


    我略略有些驚訝,但想到我母親的那層關係,料到這親點的嘉賓,大概也是沾了她的光。


    我曾聽說過,鮑處長是個極講究排場的人。像我這樣初來乍到的新人,如果違了他的麵子,就等於和他結下了梁子,以後做事情如果有機會撞到他手裏,難免要被穿小鞋的。


    為了能繼續安安穩穩地在秘書室混日子,我別無選擇,隻能同意赴會。


    同事很高興地離開了,而我的心裏卻開始犯愁。我本就不喜歡那種人多的場合,尤其是,我太了解這種聚會的本質,並不想將自己過多地牽扯進去,那不符合我安穩度日的宗旨。


    看來,在軍統局混日子的艱難之處,現在已經慢慢呈現出來。而我,是否能從這魚龍混雜的大方隊中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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