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兩天,詠熙的情況有些好轉,隨著傷者陸陸續續回國,她也有了間病房。


    救援隊要回國了,他推門進來,她坐在床上,麵朝窗外,難得一見的夕陽,使病房看上去沒那麽簡陋了,顯得溫暖靜謐,十分安寧。


    他走進去,說:"晚上的飛機,還有兩個小時準備。"


    詠熙轉過頭,臉頰已經瘦得凹進去,一雙眼睛愈發的大,空洞得讓他心慌。


    她說:"我不走。"


    說完,又扭過頭,朝向窗外。


    火紅火紅的太陽,懸浮在低空,油彩畫一樣,美得炫目。


    她記起了和他住在鎮上時的光景,也是這麽大的落日,就掛在窗邊,像攤在平底鍋裏的雞蛋黃,紅通通的照亮了她的臉。


    她莫名就笑了,他看到後,盯了她許久說,這是給他的最好的回報。


    襲淩宇走過去,蹲在她的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他一字一句的說:"我襲淩宇向你鄭重起誓,哪怕把這裏都翻過來,也一定會找到他!"


    詠熙的目光緩緩落在他的臉上,"我說,我要留在這裏。"


    襲淩宇皺著眉,站了起來,雙手按在她肩上,搖了搖頭,"詠熙,我不會讓你那麽做的。如果說,我現在還能為他再做點什麽,那就是照顧好你!別忘了,你的命,是他犧牲全部換回來的!"


    詠熙避開視線,一次次深呼吸,想要平複胸口壓抑。


    她推開他的手,冷靜的問:"什麽時候拆石膏?"


    "然後呢?"他繃著聲音問:"你還是要去找他?"


    "對!"詠熙抬頭,眼神清凜堅定,"他活著,我要見他的人!他死了,我見他的屍體!就算他已經化成了灰,我也要一撮一撮的把他給找回來!"


    襲淩宇咬著牙,拳頭捏得生疼,可他什麽也沒說。


    這時,手機響了。


    他努力平靜,然後背對著她接起電話,沉默了半晌,他說:"……我知道了。"


    他慢慢轉身,望她,目光浮動,"不是想要見他嗎?好,我帶你去。"


    詠熙雙眼猛地瞪大,張了張嘴,唇抖得厲害,卻是一字說不出。


    #


    靠近杜巴廣場的一塊空地上,擺放著十幾具屍體,都隻是用白布簡單蓋著。


    詠熙坐在輪椅上,襲淩宇推著她,慢慢走近。


    看到這些屍體時,詠熙的眼神就滯了住,胸口壓著的大石,瞬間被擊了個粉碎,成了積在她心裏的廢墟。


    襲淩宇怕她受不了,停下來,低頭小聲說:"你可以就在這裏看著……"


    她卻搖頭,堅定的告訴他:"帶我去看他。"


    襲淩宇不再說話,推動輪椅,走到其中一具屍體旁。才剛走到,就能聞到這些屍體身上發出的腐臭。


    詠熙竟平靜下來了,她不哭,也不叫,隻是默默的看著這具屍體。


    襲淩宇沉默一會,說:"打開吧。"


    "不用了。"詠熙突然說話。


    他看她,她的目光一直盯著屍體露在外在的手。


    已經能夠看出屍體在腐爛的痕跡,戴在手腕上古董表,表盤已經粉碎,可指針還是不停的走,沒有將那一刻的記憶停留。


    她望著,眼神平定而又安靜。


    這時,襲淩宇突然蹲下身,手上戴著一次性醫用手套,將那塊表解了下來,然後收在手帕裏,包起來,放到她的膝蓋上。


    "留著吧。"他說。


    詠熙低頭,撫著那隻表,隔著幾層布,都能觸到它身上的冰冷溫度。


    這麽多天,他一定很冷吧?


    眼淚順著眼角淌下,她抬頭,看向眼前這具屍體,她說:"你說過的,要在那頭等我。"


    在那頭等著她,直到她孤單的走完這一世。


    襲淩宇起身,推著輪椅,轉身的時候,她看到了梁琨靜。


    她戴著墨鏡,不時的在擦拭著眼角的淚,襲淩宇看她一眼,然後走到遠處去,點了根煙。


    詠熙看著對麵的女人,她同時也將目光對準她。


    "我是來接他回家的。"她說。


    詠熙輕輕點頭:"出來這麽久,是該回家了。"


    梁琨靜走過來,低頭看著她,"商詠熙,我真的很恨你!"


    如果不是她,他不會死!


    詠熙又點頭:"嗯,我也恨。"


    梁琨靜咬著唇,眼淚再次濕了整張臉,"你一定要留住這個孩子。"她說:"這是你唯一贖罪的方式。"


    梁琨靜越過她,襲淩宇走過來,經過她身邊時,看了看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梁琨靜無視他,站在空地中央,四周是十幾具屍體。


    孤零零的,祭奠他,也在祭奠自己不得不終止的戀情。


    #


    回去的路上,詠熙始終攥著他的手表,撫著表盤上的裂紋,每一道,都能清楚提醒她當地震來臨時,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說,他在等她。


    #


    回國後,詠熙住進了醫院,章雪琪第一時間趕到,蕭棄之跟在她身後,進了病房,原本早就向他保證過,無論如何也不會哭的她,見到詠熙後,一句話不說,就哭得泣不成聲。


    "我應該去找你的……"她自責不已,為什麽沒能飛過去陪她?多一個人,或許就多了一分生的希望啊!


    蕭棄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詠熙身上還有傷。


    章雪琪這才抬起頭,鼻頭哭得紅腫,眼睛也腫成了桃子。


    詠熙拿起紙巾給她撐眼淚,一邊擦一邊說:"都多大了,還這麽愛哭?你去了又有什麽什麽用,可能多一個受傷……我身邊沒剩幾個人了,你不能再有事……"


    聽到她的話,章雪琪哭得更厲害了,"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怎麽這麽多事,都發生在你身上啊?他是看你幸福一點就不痛快嗎?"


    "雪琪!"蕭棄之皺著眉,提醒她一聲,再輕輕搖了搖頭。


    詠熙倒是沒什麽反應,隻是聲音頗淡的說:"有人告訴我,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公平,但還是要試著接受它……我們沒辦法改變它,卻能讓自己變得美好。"


    章雪琪聽著,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連哥是我見過的,最溫暖的男人。"


    來的時候,章雪琪就一遍遍的問著,她該怎麽安慰詠熙?該怎樣才能不讓她悲傷?事實上,被安慰的對象卻成了她,而有能力讓詠熙變得如此堅強的,是那個叫連瑾行的男人。


    病房外麵,襲淩宇捧著外賣,站了許久。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那個人換成是他,詠熙會是什麽樣子?還會像現在嗎?


    章雪琪和蕭棄之離開後,襲淩宇才進來,"吃飯吧,是你最愛的那家粥店。"


    "嗯,"詠熙坐在床上,他將小板桌搭好,粥端出來,還冒著熱氣。


    拿著勺子,她沒動,半晌,抬起頭說:"我想吃別的。"


    襲淩宇笑了,"好啊,你想吃什麽?"


    聽到她開口說有想吃的東西,襲淩宇立即就有種莫名的興奮!


    這麽多天了,無論是治療還是其它,她都十分配合,更多的時候,安靜得讓他感覺慌亂。是那種抓不住的心悸,說不定有一天,一覺醒來後,她就會消失!


    #


    車子停下來,他先下車,把輪椅從後備箱取出來,然後將她扶上去。


    來到餐廳門口,又是那句耳熟的"爺姑奶奶裏邊兒請",詠熙難得露出笑容,和襲淩宇邊走邊說:"我最愛吃這裏的蒸肉了,肥而不膩……聽說,是這裏的獨家秘方!"


    襲淩宇始終都是微笑傾聽,"是嗎?那待會得好好嚐嚐了。"


    這是連瑾行的店,他知道。


    當她提出要來這裏時,從心房湧至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冰結了。


    可他還是笑著答應她,"好,我們就去那裏吃。"


    坐下來後,便有人招呼,詠熙連菜單都不看,便熟練的點了幾樣——都是他平時吃的。


    "嚐嚐這個……我很喜歡。"她主動將菜夾到襲淩宇的碗裏,笑眯眯的看他。


    襲淩宇同樣笑著,可心底的苦澀,卻隻有自己嚐得到。


    她胃口不錯,在這樣的氣氛下,人是很難悲傷得起來的。


    這時,懸掛在牆上的電視,正在播著有關尼泊爾震後的新聞,許多人都聚精會神的看著。


    詠熙不經意的抬頭,看到屏幕上滿目瘡痍的畫麵,夾在筷子上的東西倏地掉在地上,她一怔,拿起餐巾紙彎腰就要去撿。


    這時,他默默的接過來,將那裏清理幹淨。


    半晌,他抬起頭,深刻的眸望住她,說:"走吧。"


    詠熙就這樣一瞬不瞬的望了他許久,垂下眼眸,笑容絲毫不費力的斂盡,放下筷子,"嗯。"


    回去的路上,她靠在車窗前,還是一言不發。


    襲淩宇駕著車,從車鏡中看她,雙唇緩緩抿緊,之後,他說:"過幾天有個音樂會,是個很出名的樂園……反正你也知道,我對這些東西是外行,不過聽說不錯,想不想去聽?"


    "阿宇,"詠熙仍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車窗上映出一張全無生趣的臉,她說:"你該回公司了。"


    襲淩宇捏緊了方向盤,繼續說:"時間是後天下午,演奏會後,我們再去吃西餐,就去新開的那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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