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行,不要死……"詠熙啞得更厲害,哽咽著,用力的呼吸,使她吸盡更多塵土,連咳都費力,肺裏是火辣辣的灼燒感。


    這是她還活著的證明,可她開始厭惡這樣的疼!厭惡一個人活著!


    "救命……"她用盡所有力氣在呼救,盡管,頭頂上方的哭喊、呼喚,已經蓋過她的虛弱。直到,她的聲音像遲鈍的風箱,再也喊不出來。


    她太累了,累得想要放棄,就這樣,和他一起埋在這裏。


    閉上眼睛,她說:"瑾行……我不會讓你孤單,我陪你一起……"


    左手艱難的蜷著,被石頭磨破的手指,撫過他的臉頰,她笑了,"我們三個人,一起。"


    從未有過的平靜,這感覺令她放鬆,隻想就這麽睡一覺。


    辛苦這麽久,努力這麽久,她真的需要休息了……


    耳邊隱約傳來一個虛弱綿長的呼吸聲,詠熙一震,睜開眼睛,一時間竟搞不清,這究竟是現實的地獄,還是夢境的天堂。


    "瑾行……"她啞著,突然哭得泣不成聲,"你沒死……你沒拋下我……"


    連瑾行輕輕甩了甩頭,終於抬起眼皮,眸子裏是淺淺的溫柔,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哭得好醜……"


    她一次次嚐試止住眼淚,急道:"瑾行,有些話不說,我怕沒機會了——"


    他趴在她身上,扯出無聲的笑,"你不用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來找你了。"


    詠熙的心都要撕裂了,摸索找到他的手,緊緊握著——


    那便不說。


    "我們會得救的,一定會!"


    鬆開手,她摸到了塊石頭抓在手裏,然後使勁敲著,"救命……help……help!"


    "詠熙,你聽我說……"他在她耳邊,用單薄的聲音說:"活下去……一個人也要活下去……養大我們的孩子……"


    "瑾行……我不能,我做不到……"詠熙哭著,手裏的石頭一刻也沒停,"幫我們……誰來幫我們啊……"


    "我從不相信宿命輪回,但是現在,我倒希望那是真的……這樣,我就可以守在你們母子身邊,看著你能找到一個愛你疼你的男人,披上婚紗,一世終老……在那之後,我就站在另一個世界的盡頭等你,一直等到你向我走來……"


    連瑾行垂下眼眸,聲音斷斷續續,"詠熙……撐著,別放棄,你值得活下去……但是……我沒辦法再繼續保護你了……"


    他又輕輕蹙眉,"該死……如果有人欺負你了怎麽辦……"


    "瑾行,別說了!我們會出去的,一定會!"詠熙嚐試著用雙腳去蹬,每動一下,左腳都是鑽心的疼,可疼得久了,竟也麻木了。


    他背上是一塊厚重的石板,在掉落下來的那一瞬,是他咬緊了牙用力撐著,才沒能將重量一並砸到她身上。


    "詠熙……"他像個上了歲數的老頭子,在她耳邊細碎絮叨,叮囑著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也許世界本來充滿惡意,但你是美好的……所以,不管遇到多少不公,你都要原諒它……"


    "詠熙,替我活下去,隻要想到你還能健康的活在這世上,我就安心了。"他笑,輕聲:"詠熙……我知道孩子是我的……別問我為什麽,我就是知道……"


    "還好,就算我不在,也有一個人能保護你了……"


    "連瑾行!你敢離開我們母子試試!我馬上跟你一起!"


    詠熙的手背磨得血肉模糊,她仍使勁敲打,"救命!!help——"


    漸漸,他沒了聲音。


    詠熙心一滯,手上突然停止了動作,無神的雙眼瞪大,尚有未流幹的淚。


    "瑾行?"聲音顫抖到扭曲。


    "瑾……"她張著嘴,竟發不出聲。


    #


    他說:"詠熙,解決問題的方法不隻有一種,但你一定要選那個讓自己最舒服的,因為沒人能代替你的感受。"


    "如果我道歉的話,你能好受點……那好,對不起。"


    "我不想你毀了自己,更不想你受到傷害。"


    "……所以詠熙,我願意做你的影子。"


    #


    瑾行……——


    頭頂偏北,夜空裏不動的星。它堅定,執著,對它守護的星不離不棄。


    如今,她的北極星,消失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手撫上他的臉,嘴角是滿足的笑。


    瑾行,別走太快。


    你不用等我,我去找你。


    頭頂有細碎的沙石開始落下,接著,有石塊被搬開,甩到另一邊。


    很快,一雙沾滿鮮血的手出現,看到裏麵的人,激動不已:"詠熙!"


    他加快速度,吃力的一次次嚐試搬開壓在兩人身上的石板……底下是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畫麵紮得眼睛生疼。


    恍惚間,被他抱在懷裏的女人睜開了眼睛,她的頭仰著,手無力的耷拉著。


    "詠熙,沒事的……我帶你去看醫生……"


    "沒事的沒事的……你再堅持一會!"


    頭頂是一片灰蒙蒙,飄著小雨,雨水落進幹涸的眼睛裏。


    聽到耳邊輕哄她的聲音,她才恍惚著又回到了現實,扭過頭,看到了躺在一堆瓦礫中的男人……


    她張嘴,沒有聲音,除了越聚越多的淚,她無能為力——


    視線裏的他,越來越遠,她也漸漸墮入黑色深淵。


    #


    恍惚間,頭頂是醫生的談話。


    "手術情況還不錯……三根肋骨都接好了……左腳外踝骨骨折,石膏過幾天換成夾板體外固定……哦對了,不要吃雞牛肉,還有生薑,避免激素用藥……前三天疼痛感比較明顯,能扛的情況下最好不吃止痛藥……"


    "好,謝謝醫生。"


    "跟我拿藥去吧……"


    "好。"


    頭頂沒了聲音,可四周亂糟糟的,像個菜市場。


    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入眼即是頂棚斑駁的牆,牆麵發黴脫皮,一塊一塊,像蒼老的皮膚。


    襲淩宇拿著藥回來,原本狹窄的走廊,擠滿臨時病床,隻剩下一條很窄的通道。


    看到其中一張空著的床,襲淩宇布滿血絲的雙眼,隨即睜大,轉身就往外走。


    "詠熙!詠熙!"


    不過二層樓的醫院,病房內外到處都是傷者,白皮膚的,黑皮膚的,大多是因為傷勢不便轉移的外國遊客。


    襲淩宇穿梭其中,俊顏上滿是連續幾天熬夜後的疲累,他不停的找著,聽到前麵一聲驚呼後,他想也不想的衝過去。


    有人跌倒了,躺在地上,隨著他跑動的視線,病號服藍白相間的條紋,時不時的在他眼眶跳躍著。


    將她小心翼翼的扶起來,她慘白的臉色,讓他心疼的直擰眉心。


    好不容易找來單架,在護工的幫助下,又把她抬回床上。


    襲淩宇隨手就要掏錢包,對方直擺手,告訴他,從地震發生後,他就開始在醫院義務幫忙了。


    視線掃過他穿在腳上的一雙破舊拖鞋,襲淩宇沒說話,而是朝他雙手合十行禮。


    轉過身,他看著眉頭微蹙的她,他走過去,坐在床邊的塑料板凳上,聲音幹癟沙啞:"我知道你想去找他……已經搜救三天了,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詠熙始終沒有開口,抓著床邊的手,卻在一點點收緊。


    身上疼,心卻再也沒有一丁半點的感覺了。


    襲淩宇深呼吸,側頭看她,笑了笑,說:"那個小生命很頑強,醫生都說是奇跡!所以……"他沉了目光,"一定要健康把他生下來。拜托了。"


    他不會再問這是誰的孩子,也永遠都不希望知道答案了。


    以前執著著的,在那個男人離開之後,一切都變成了泡影,顯得那麽可笑。


    他還有什麽資格去恨他怨他呢?那個人用自己的命,換回來了他心愛的女人!這一件事,就讓他徹底輸了,連扳回一籌的機會都沒了,他還能做什麽?


    那天,他又守了她一整夜。


    因為懷孕的關係,醫生不建議使用止痛藥或鎮定劑,夜裏她疼醒了幾次,襲淩宇看她疼得實在是難受,於心不忍的想要去找醫生,手突然被她抓住。


    低下頭,看著她的手,手指一根根被包紮起來,腫得像香腸。


    這是一雙演奏大提琴的手啊!


    他的眼眶一下子熱了,鼻頭也酸酸的,可還是忍住,扭過身低頭說:"我去找醫生要兩片止痛藥,吃了就能睡個好覺了。"


    她還是不說話,隻是抓著他的手更用力了。


    生怕她會弄傷自己,他立即說:"好,我不去了!"


    一連保證過後,她才鬆開手。


    襲淩宇又回到椅子上,高大的身軀窩在那裏,全身都不舒服。更何況,他已經在這裏守了三四天了!


    他起身,看一眼還在床上不時動幾下的人,走到門外,點了根煙提神。


    煙霧散開,隔著薄薄的一層,眼神愈發幹澀。


    得知她在這裏,他那時急得快瘋了,可惜,國內航班暫時取消了赴加的航班,他第一時間便以企業名義組建了救援隊,來到這裏之後,總算在一家醫院裏見到了她。


    見她的第一眼,心仿佛被車輪碾過,破碎成了一片片。


    抬眸再去看她,眼前的她雖活著,但他知道,他的詠熙早已跟著連瑾行一塊被埋進了廢墟裏!活下來,隻是為了肚裏的孩子。


    他閉上眼睛,嘴邊苦笑泛濫。


    還要什麽答案?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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