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好像做夢了,子璿聽到她高聲喊叫著,似乎在喊著她和爸爸。她躊躇了一下,默默走出房間。


    這個城市的夜晚一向都是霓虹燈璀璨,亮如白晝。習慣夜生活的人們在各種娛樂場所狂歡著。瘋狂的音樂像洪水一樣肆意泛濫著,摧毀著城市的每一個靜謐的腳落。無數次,她曾經是這樣舞台驕傲的公主,那年,她和明城參加一次爸爸的朋友——張氏集團董事長舉行的派對。滿場的貴公子名媛都羨慕得看著舞池中一對翩翩的玉人。那時的她——靚麗、脫俗、高雅。那時的他——陽光、帥氣、風度翩翩。她曾偷偷地讓一個熟悉的名媛給他們拍了不少照片,偷偷的放在那個她最喜歡的紫檀盒子裏。


    她打車來到了關押爸爸的監獄,她看不到爸爸,隻能感受到高牆電網裏的監獄從裏到外漫展的濃重的寒意。她不知道爸爸在哪裏,隻想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走。她不知站在那有多久了。


    回到小旅店時,已經下半夜了。她睡眠不好,旅店又陰又潮,耗子、蟑螂也不停地騷擾她。明城不知打了多少電話,她竟沒聽到。她淒涼地笑了,或許明城是這寒涼的夜裏最後的溫暖。她忽然想那些s大的同學了,這會哪怕那個討厭的周簡愛來到這和她說上兩句也不錯。有時候,她也有那麽一點佩服她。


    她往明城的微信欄裏發了幾個字:周簡愛在森之花雜誌社工作。


    她覺得再也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了。這個小旅店沒有熱水器,她用冷水慢慢地衝洗著全身。她把化妝盒打開,一點一點仔細地化妝。最後一到工序完成了,她又在臉蛋上撲一點腮紅。她才滿意地蓋上化妝盒的蓋子,她從一個大旅行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孔雀衣,那是她第一次得大獎時穿得舞蹈服,她一直視若珍寶。她把那個紫檀盒子掀起,那裏邊有好多照片,每次她得獎,爸爸都無比自豪地派專門攝影師跟著,就為把女兒最美麗的瞬間定格下來。那裏也有她和明城的合影,還有她和爸爸媽媽三個人的全家福。


    她那次參加比賽,還未謝幕,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大家高喊秦子璿的名字,觀眾席上沸騰了。有幾個瘋狂的粉絲衝上台,要給她個大大的熊抱,嚇得她直往後躲,險些跌倒了。她像當年那樣,跳起了孔雀舞,一會扭腰,一會擺臀,跳到最後,她有些迷亂了,節奏越來越快,像流瀉的急雨,她已經不記得這支舞中有沒有這個動作。陰暗的小屋似乎都被緩緩地點亮了。


    整支舞曲嘎然而止。她打開旅店的窗戶,把紫檀盒子中的照片飛灑到窗外,那些照片像風中的柳絮,飛飛揚揚飄落下去。她無比眷戀地看了一眼茫茫的夜色,縱身跳下窗戶,像一隻輕盈的蝴蝶,絕地匝舞,完成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一舞。


    “大家快看,這有人跳樓了!”簡愛恰好路過這裏。警察已經裏三層外三層保護好現場,驅趕著欲往前衝的人群,簡愛被湧動的人流帶到了前麵。她看到一個觸目驚心的紅色的血大片地染紅了那個跳樓女子衣服,那個女子俯身倒在地上,海澡一樣的頭發在涼風中狂亂地飛舞著,她穿了一件像孔雀羽毛一樣的衣服。


    她心中忽然一動,這個身影似曾相識,她發瘋一樣得地往前擠,幾個警察攔都攔不住。旁邊一個中年女人對身後的男人說,警察已經鑒定身份了,她就是秦翔的女兒秦子璿,魅力舞蹈的主持人。那個男人歎息到,這一家兩個人都完了。那個女人也唏噓了半天,“秦翔倒也罪有應得,不該這女孩的事吧。”


    簡愛覺得腦袋要炸裂了,不知道是麻了還是疼痛。她忘了還得去上班,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她記不住殯儀館的車什麽時候把子璿拉走,隻記得她死死地拽住司機的手,非要看看蒙著白布下的那張精美絕倫的臉。


    她忽然想起剛來s大那年一個下雪天,那個美麗的女子下身穿著一件水磨藍括腿牛仔褲,上身穿著一件比雪還白的羊絨衫,在雪地上翩翩起舞。不一會,紛紛揚揚地雪花落下來,她和雪花一起輕盈地舞著,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不動了,那海藻一樣的頭發像扇子一樣散落開來,美倫美奐,許多年後,人們都記住了這個像精靈一樣的女子和她飄逸靈動的舞姿。


    s大的很多同學來參加子璿的追悼會,好多同學悲傷難抑,或許她活著的時候未必和大家相處的很好,但這樣一美麗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無生息地走了。還是令人無限的歎惋、難過。


    張圓已經懷有身孕,她是這些女同學中第一個要當媽媽的人。她還是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張氏嚎啕大哭。嚇得楚儀一個勁地要她節哀順變。她狠狠地瞪了楚儀一眼,罵楚儀是冷血動物,子璿都這樣了,必須得好好送她一程。


    簡愛也忍不住地哭了好幾場,明夢也從很遠的學校趕來了,陪著大夥落淚。話匣子吳京破天荒每說一句話,隻是不停地幫著秦家張羅子璿後事。


    秦家衰敗地已經無法厚葬子璿,葉萍好不容易湊點錢,打算草草葬了了事,倒也沒見別的親屬悲傷難過,好像子璿那個舅媽整天都拉個臉,一副誰都欠她錢的模樣。


    葉萍好像眼淚已經哭幹了,倒也沒見她怎麽哭,隻是神情呆滯,反應有些遲鈍。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子璿,你怎麽就這麽狠心,丟下媽媽不管,媽媽以後怎麽辦!”


    大夥看著子璿身後事淒涼,簡愛提議給秦家捐點錢,大家紛紛解囊。簡愛掏出了一千元,雖然是杯水車薪,但也能解點燃眉之急。


    明城從櫻花之國趕來時,已經是晚上,他俯在子璿那張漂亮的靈前照片上痛苦失聲。他終究沒有見到子璿最後一麵,下午已經入殮了。他掏出一張卡遞給葉萍,葉萍慢慢地推回去。


    再過幾天就是子璿的生日,明城早已買好子璿最喜歡的限量版巴黎香水,打算子璿生日時飛回來送給她。如今,伊人已逝,再也聞不到那香香的味道了。


    後來,這瓶香水隨著子璿的骨灰盒一起葬在了公墓裏。或許,這個美麗的女孩在天堂裏也能聞到這香香的味道。


    明城葬完子璿的第二天,就飛回日本。他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悄然地走了。


    簡愛前些日子接到一個製片人的電話,要把她那火爆網絡的《愛在深秋楓葉紅》拍成電視劇。簡愛著實大大驚喜一翻,這幾天這個製片人頻頻給簡愛打電話,洽談合作事宜。張圓聽了以後,很是替簡愛高興,還笑著說這一來孩子奶粉錢有著落了。簡愛也可以兌現天天請她吃飯這件事。明夢說,張圓你都要當媽的人,這貪吃的毛病怎麽還不改,張圓眯著眼睛笑著說,不讓我吃,這不是成心想把你外女或者外甥餓壞嗎?


    簡愛送給張圓一套漂亮的時裝,作為她缺席婚禮的補償。張圓看著簡愛還是念書時的那套白羊毛衫,嗔怪道:“都職場精英,還不打扮打扮,小心嫁不出去。對了,你和那個深公子分手了,為什麽,放棄他,你以後還能找到這麽優秀的男人嗎?”簡愛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們不懂,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不用你費心了”。她一再拜托大家不要把她的消息告訴深涵。


    張圓真很能幹,停薪留職,開起了中學生培訓班,現在這個培訓班已經做的風生水起,張圓已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女強人了,楚儀也從一個老師搖身一變,成為老板夫了。楚儀的媽媽現在一萬個滿意。逢人便說,我看到張圓這孩子第一眼,就覺得這個能幹的孩子一定會有出息,我的眼睛瞅人賊毒。現在我是什麽都不差,就差一個孫子了,我們家就十全十美了,當她聽說張圓懷孕後,一個高從床上竄到地下,拎起包就要去看張圓。


    楚儀爸爸急忙攔住她,“至於嘛,誰家不抱孫子孫女。”楚儀媽媽狠狠地點著楚儀爸爸的頭,“老東西,你知道什麽,那孩子每天做的菜跟豬食一樣,從不講究營養結構、營養配比,還不得給我們外孫弄得營養不良。”楚儀她爸一拍大腿,“對呀,老婆子,還是你想得周到。”從那以後,楚媽楚爸不辭辛苦,一日三餐做好飯菜,顛顛給張圓他們送去。有時候送得太早了,楚儀和張圓還沒起床。楚儀打著嗬欠懶洋洋地打開門,不耐煩地怒斥老媽,你孫子還需要好好休息。張圓在床上竊笑,男人娶個好女人就等於進了一所好學校,看看我家楚儀就是小白鼠,實踐出真知,讓我給調教得這麽好。


    楚媽媽踹了楚儀一腳,死小子,還教育上我了,你吃的米還沒我吃得鹽多。看我兒媳婦多賢惠。淑女張圓不好意思地心裏說,“媽呀,那小子好事壞事都是我教的。”國寶級大熊貓張圓從此過上了太上女皇的生活。


    深秋了,國道旁邊的櫻花樹葉落了滿大街都是,明城獨自一人走在這國道上,這裏的樹很多,有些那叫上名字,有些叫不上名字,獨獨缺了梧桐樹,記得周簡愛最喜歡梧桐樹了,每到秋天,她總愛拾起一片枯黃的樹葉攤在手上,久久看著,她明白這片樹葉有什麽好看。問她,她又不肯說,隻好感歎真是歌裏唱的,“女孩的心事你別猜,猜來猜去你猜不明白。”子璿一直說她喜歡櫻花,一直盼著來這個飄著櫻花雨的國度,她喜歡聞櫻花淡淡地香氣,就像她最喜歡的巴黎香水的味道。但她終究沒來,也永遠不可能再來。他一直沒明白說好一起來,後來中途變卦了。再後來,他才從媒體上知道她家的事。媽媽打電話告誡他,離那個秦子璿遠點,她現在和他老爸一樣,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犯不上替她擋槍。他記得大以前媽媽曾經把子璿誇成天上的七仙女。


    秦翔槍斃那天他偷偷地回國,和葉萍一起厚葬了秦翔。或許,他能替子璿做的,隻有這最後一件事了。那天,他葬完了秦翔又來到子璿的墓前,獻上了一束鮮花,他陪子璿說了一會話,剛要往山下走,就看到一個熟悉嬌小的身影向這裏走來。他閃到一棵顆樹後,那人來到墓前,恭恭敬敬地行個禮,傷感地說,“子璿,我來看你了,你走了好長時間,今天才來看你,我一直想來看你,又害怕你怪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從來沒有真的恨你。別怪我,我沒有要和你搶明城,真的,我一直把明城當做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謝他幫了我那麽多,我卻無以為報。可我,隻愛涵涵哥哥一人,但我們又沒有辦法在一起。因為據說我媽媽和他的姨媽都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姨媽因為這個得了精神病,後來在醫院自殺,她媽媽還嫌棄我家窮,家世不好。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但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做他的女人,和他生一大堆孩子,哪怕和他過著貧窮的日子,我也願意。


    簡愛慢慢地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路往山下走去,當明城乍一看到簡愛時,驚喜得難以言表,他甚至想衝過去抱住這個日思夜想嬌小的女孩。自從子璿去世後,因為心情不好,甚至沒有和她好好地談過。他的視線一直在簡愛的身上徘徊流連,看著她上了大道,他才慢慢地轉過身,抹了一把臉,什麽時候,他竟沒有感到,臉上濕濕地。


    那天,本來天氣預報有小雨,卻整天沒有下一滴,人們說,天氣預報也不一定準。可他卻無比希望下一場大雨,他想在雨中奔跑、呐喊,他惟願雨水把他澆成沒有思想的狗,不能飛翔的雞,最好把他衝進太平洋裏底,永遠沉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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