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琸成為殺害朝廷命官的嫌犯,消息很快就傳入了楚姮耳中。


    來告知的人正是謝落英。


    她平日裏穿的樸素,但發髻總是梳一絲不亂,用桂花發油打理的十分規整。而今日卻亂糟糟的將青絲盤在腦後,包了一塊青色的頭巾,雙手交握,滿臉焦急:“四娘,你說這可怎麽辦?蕭大哥的為人,你我皆十分清楚,他即便看不慣那姓吳的官員,也絕不會半夜潛入翠紅院去刺殺!”


    “我明白。”


    楚姮捧著手爐,坐在她最舒適的那張躺椅上,姣好的麵容一臉嚴肅。


    蕭琸即便真的要殺人,也是光明正大,不會偷偷摸摸。


    她詢道:“這件案子具體怎麽回事,你知道嗎?藺伯欽對此事又如何看?”


    謝落英搖了搖頭,忐忑不安的道:“我今日在路邊碰到楊捕頭,閑聊幾句才得知蕭大哥被關在縣衙。不過聽楊捕頭的意思,藺大人不相信蕭大哥是凶犯,即便那柄劍的確是蕭大哥的。”


    “好吧……我去問問。”


    現正在風口浪尖,她根本不敢在外拋頭露麵,但謝落英急急忙的來找她,就是借她的關係,去詳探一番。更何況蕭琸是她朋友,於狹義仁德,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無奈,楚姮簡單的收拾了下,披著兔毛披風,便要往縣衙走。


    謝落英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楚姮心思玲瓏,眼珠子一轉就猜到了緣由,估計在擔憂蕭琸,但是不好意思明說。她便不問了,而是粲然笑道:“落英跟我一起去縣衙可好?”


    “好,好。”


    謝落英連連點頭,跟在楚姮身後,見她穿的淺藍色繡花襦裙下擺翩然飛揚,頓時回過神來。四娘這是猜到了自己的小女兒心思,卻沒有說破呢。


    她心底一暖,忍不住道:“謝謝你,四娘。”


    楚姮聞言回眸一笑,語氣嬌俏:“跟我見外什麽?”


    謝落英本是爽利性子,不由彎起嘴角。


    她心底想,能跟四娘做朋友,是自己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了。


    兩人趕到縣衙,正是下午。


    隻是冬天沒有日光,整個白天都是陰沉沉的。


    守門的兩個衙役見得楚姮,忙將她請進內:“夫人來了?大人在三堂後麵的書房。”兩人瞧了眼楚姮手裏空蕩蕩,心知她沒有做糕點來,頓時焉了吧唧。


    楚姮忍不住笑:“下次給你們煮梨子湯,天冷喝正合適。”


    兩人經常在門口守著,右手隨時按在冰冷的刀柄上,手都凍紅皸裂了,聽到這話忙提前道謝。


    楚姮和謝落英都走了,還聽見二人在身後誇讚:“夫人真是體恤我們。”“夫人從來沒有架子。”“夫人人美心善,藺大人好福氣呐!”


    楚姮又不是聖人,聽到這些誇讚,心底格外愉悅。


    書房就在三堂,楚姮對路線再熟悉不過,一回兒就到了地方。路上的衙役都認得她,沒誰阻攔,因此她直接推開門,就見藺伯欽伏案已經睡著了。


    房間裏冷冰冰的,火盆都沒有燒一個人,且還有一扇窗戶沒關,冷風大口大口的往裏灌。


    楚姮立時皺眉:“這人也太不講究了。”說著就走過去將窗戶合上。謝落英見狀,自覺地退到外間,對楚姮說:“我在此等候消息。”


    外麵冷風呼嘯,楚姮蹙額,道:“這樣好了。落英,你去羈候所看望蕭大哥,問問他情況。”


    謝落英一怔,蒼白的臉色有些因為激動而泛紅:“可以嗎?我……可以擅自去羈候所?”


    “我找個人帶你去。”


    她在存放卷宗的屋簷下找到了正在和其它人侃大山的胡裕,讓他將謝落英帶去羈候所,見見蕭琸。胡裕一拍大腿,想也不想就帶過去了。


    這事兒雖然不合規矩,但隻要是楚姮吩咐的,他照著做也不會有問題。


    藺大人知道也不會多說什麽。


    畢竟他們大人對夫人之包容,縣衙裏麵幾乎人盡皆知嘛。


    看著謝落英離去的背影,楚姮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我就隻能幫你到這兒了,落英你自己努力啊!”


    她折身回到書房,藺伯欽竟還沒醒。


    也不知這幾日是忙成了什麽樣子……


    楚姮歎了口氣,環視了一圈冷冰冰的屋子,轉身將門給掩上。抬手解開披風帶子,轉而披在藺伯欽寬闊硬朗的背上。


    她的披風是月白色,帽兜邊緣縫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繡著紅豔豔的幾枝臘梅,白裏透紅,做工精致。楚姮心念一轉,將那帽兜也順勢罩著藺伯欽腦袋。站在旁邊,她居高臨下,正好看見毛茸茸的帽兜遮掉藺伯欽一半臉,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以及那兩道在睡夢中都不曾舒展的劍眉。


    楚姮心念一動,伸出纖細的食指,輕輕的戳了下他的眉峰。


    她發誓隻是輕輕、輕輕的一下。


    可沒想到藺伯欽卻倏然轉醒,還“刷”的飛快抬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疼疼疼疼疼!”


    楚姮一疊聲兒的叫喚,藺伯欽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鬆開手,麵色不虞:“你怎來了?”


    楚姮甩了甩被他捏疼的指頭,沒好氣道:“吳光弼的案子懸而未決,你又許久沒回家,便過來看望看望。”說完,藺伯欽的神色還是有些嚴肅,她哼了哼,“真是……那什麽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藺伯欽聽她拐彎抹角的埋汰自己,正想說教,就看那白皙的手上,還真被他剛才給捏紅一片。


    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勁兒。


    再看李四娘站在那裏,穿的單薄,身形纖楚,細皮嫩肉嬌嬌弱弱,想必……他麵色緩和了些,輕咳道:“還疼麽?”


    楚姮抿嘴,脫口就氣道:“你說呢?力氣那麽大,弄的我疼死了!”


    門外的楊臘和顧景同過來有要事匯報,同時聽到這句話,腳下生生刹住,表情古怪。


    藺夫人和藺大人關起門來在說什麽呢……


    兩人對視一眼,摸了摸鼻子,站在門外不敢闖進去。


    藺伯欽沒想到那兒去,他下意識接話道:“誰讓你半天一語不發?”


    楚姮氣笑了,他反倒怪自己沒把他叫醒?


    看著藺伯欽身上的披風,她嘟噥著就要去扒下來:“脫了脫了!”


    藺伯欽這時才發現,自己累極熟睡時,楚姮將披風給了她。


    似乎……還殘留著女子的餘味和清香。


    “……好了,你別生氣。”藺伯欽歎了歎,將披風還給她,“方才是我不對,但是縣衙裏冷,你不要在這裏脫衣,免得不小心著涼。”


    楚姮接過披風穿好,低頭係著蝴蝶結,哼道:“我樂意!”


    屋子裏一陣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聲,楊臘臉都紅了。


    藺大人和藺夫人還真會玩啊……


    顧景同愈發覺得奇怪,他是知道楚姮和藺伯欽約法三章的事兒,難道沒幾個月兩人假戲真做,已經滾一塊兒去了?不會吧,若是真的,藺伯欽一定會給他說,但是沒有,那屋子裏是在上演哪一出?


    楚姮習武,五感敏銳,顧景同和楊臘來了,她早就知道。


    這兩人一看就是有事要上報,但不知為何,卻又在門外徘徊不肯進來,既如此,她也不好繼續賴在這裏。


    她直接問藺伯欽:“聽說蕭琸是殺害吳光弼的嫌犯?”


    “是。”藺伯欽正色,心想她總算問出了主要目的。


    說什麽來看望他擔心他,其實還是為了打探一下蕭琸的事兒罷。


    藺伯欽垂下眼簾,掩飾了眸中別扭的神色。


    楚姮沒有注意到,繼續問:“那你給我講一講吳光弼的案子到底怎麽回事兒。”藺伯欽不知為何,不想與她多談此案,轉手將機密的案件資料直接拿給她,“你識字,自己看。”


    說完,他就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推開窗戶,眺望外麵一排枯萎的玉蘭樹。


    茶水已經涼了,青花瓷杯更冷。冬日裏握在手中,仿佛握著一塊玄冰,連帶著心也是涼的。


    楚姮看的極為專注。


    不得不承認,她對於蕭琸的事情,總是格外上心。


    楚姮沒一會兒就看完了,抬頭看向藺伯欽,正要開口,卻忽而一愣。


    藺伯欽端著一盞茶,長身玉立窗邊,一身平平無奇的淺綠官服,卻被他穿的極為合身,他眉眼俊朗,但從楚姮的角度看去,有種從容不迫清正端直的風度。


    明明已經不是很燙的手爐,拿著手裏卻暖呼呼的。


    她抿了抿唇,走過去問:“這案子一看就是栽贓,你說是吧?”


    藺伯欽這點倒是不反對,他“嗯”了一聲:“是。”


    不知為何,他又脫口說道:“但也不一定,誰也不知道凶手是什麽想法,他殺吳光弼的目的是什麽,在查明真相以前,人人都可以是懷疑的對象。”說到此處,藺伯欽的目光落在楚姮臉上,熾熱滾燙,“倘若……蕭琸真的是凶手,你怎麽辦?”


    “我怎麽辦?”


    楚姮聞言愣了愣,她和蕭琸是朋友,又不是蕭琸的女兒老娘,她能怎辦?


    楚姮柳眉一皺,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況且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乃本朝大忌,還不是隻有依法行事。隻不過……吳光弼不是個好東西,若真是蕭琸,應該輕判。”


    藺伯欽沒想到她會如此說。


    這個李四娘的見解做法……真是讓他驚訝不斷。


    他不禁失笑:“還以為你會心疼難過。”


    “難過是必然,我說過很欣賞他。”楚姮老實回答。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問:“藺伯欽,你以後會不會犯法殺人?”


    藺伯欽擰眉,沉聲道:“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我當然不會。”


    “那就好。”


    藺伯欽正要問她何意,就見楚姮抿唇一笑,眼眸亮如星子燦燦,拖長了尾音,綿綿道:“畢竟你若犯法,我定是又難過,又心疼啊!”


    藺伯欽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不自然的側過頭,看向窗外:“又在胡說八道。”


    語氣雖是一貫冷硬,但耳根卻悄然爬上一絲紅暈。


    兩人並肩而立,窗外天正嚴寒,陣陣霜風壓重簷,玉蘭樹上的一片黃葉打著旋兒,靜落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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