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楊臘和顧景同坐在台階上,愁眉苦臉,都不敢敲門怕壞了夫妻倆的好事。


    楊臘是徹底誤會了,顧景同隻是碼不準,萬一有個什麽,他豈不是讓好友尷尬,讓自己尷尬。


    不知為何,顧景同想到楚姮真成了藺伯欽夫人,心底莫名有些酸脹。


    那般古靈精怪又嬌俏的女子,雖是三嫁過的寡婦,若指婚給他……並不是無法接受。顧景同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頓時好笑的用他的折扇敲額。便在此時,房門卻“吱呀”一下被人拉開,卻是楚姮探出頭來,一雙剪水雙瞳落在二人身上:“你們不進來坐這裏幹什麽?吹冷風很好玩嗎?”


    楊臘差些嚇的滾下台階,他結結巴巴的道:“夫人和藺大人這麽快就好了?”


    “好了呀,也沒說什麽。”


    楚姮再怎麽聰明,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人誤會,因此一臉傻樂著。


    楊臘還有些雲裏霧裏,三人跨步進屋,就見藺伯欽正在掩窗。


    顧景同不動聲色的仔細打量了一番,嗯,佩之穿戴整齊,書桌、矮榻上的東西都擺放的規整,屋子裏縈繞著一股書卷墨汁香氣,無什麽特別的氣味,看來的確是自己誤會了。


    “盛風,可查探到消息?”


    顧景同這才想起了有要緊事。


    他遲疑了一下,從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封上繪著仙鶴,封緘火漆上蓋著九疊篆書,上書“客省使陳俞安。”


    藺伯欽接過信件,展開一看,裏麵也沒介紹其它,就龍飛鳳舞寫著寥寥數語,要求迅速查案,否則府衙到縣衙,全都不能幸免責罰。


    顧景同搖搖頭:“這……陳俞安是誰?”


    藺伯欽看著信封上的仙鶴,苦笑道:“陳俞安是陳太師的嫡長子。”他雖未見過,但幾年前在京中就職,便聽說那是京城頭等風流人物。


    “這威脅密信必然是陳太師的主意,你看。”藺伯欽將信封交給顧景同,“上麵繪的是仙鶴,乃朝中一品官員才能用的東西。可火漆卻是客省使,明裏暗裏都在威脅我們迅速捉拿凶犯,否則烏紗帽就難保了。”


    誰都知道陳太師看重吳光弼,吳光弼不明不白死在清遠縣,他這等震怒倒是情有可原。


    顧景同聞言,重重的歎了口氣。


    一旁的楊臘也歎氣說:“藺大人,完了,這封信蔡大人收到了一份。聽趙琦說,陳知府也收到了!”


    顧景同問:“怎麽辦?”


    藺伯欽臉色沉了下來,擺了擺手:“能怎麽辦,繼續抓捕那瘸腿老太,四處走訪,收集線索。”


    顧景同看了眼站在角落裏發呆的楚姮,隨即便帶著楊臘離開。


    待人走了,藺伯欽才發現楚姮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低頭看著自己腰間淺藍色的飄帶,無意識的用手指繞著,好似丟了魂兒。


    “李四娘?”


    他喚了一聲,楚姮並沒有聽見。


    藺伯欽皺眉,走上前屈指叩了叩旁邊的桌麵:“李四娘。”


    楚姮瞬間回神,她“啊”了一聲,問:“那陳俞安說什麽了?”


    藺伯欽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愣了愣,將那封威脅密信拿給她看。


    楚姮看著熟悉的草書字跡,暗暗撇嘴,這陳俞安,得了米芾真傳就一直寫草書,還真以為自己是草書大家呢!


    “嗬,以為自己是誰,如此大言不慚的威脅?就算找不到真凶,難不成他陳俞安敢把你們砍頭,給吳光弼陪葬?”


    她討厭陳俞安,不是沒有原因。


    少時陳俞安跟著陳太師來皇宮,一點兒都不客氣。他那會兒比楚姮大五歲,卻還喜歡搶她的糕點糖水吃。有一次宮中設宴,做了極其難得的芙蓉蜜,楚姮一口沒嚐到,全被那陳俞安塞嘴裏。


    搶她的吃食也就算了,最過分的,這個陳俞安喜歡捉弄她!


    比如在禦花園,他會故意挖個坑,用樹葉掩蓋著,讓楚姮追著他跑,結果楚姮就摔坑裏崴了腳。她那會兒才五歲,但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哭著問:“陳俞安,你為什麽捉弄我?”陳俞安揉了揉她的腳,笑著說:“你小短腿胖乎乎的,跑起來好看,但是你哭起來更好看,我喜歡看你哭。”


    “有病!我要去告訴父皇!”


    楚姮哭著跟仁孝皇後哭訴,跟建武帝哭訴,兩人都隻是笑笑,覺得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可天曉得楚姮有多生氣,她恨不得把陳俞安拖出去斬了!陳太師倒是教訓了陳俞安一頓,讓他抄書紮馬步諸如此類不痛不癢的,搞的楚姮更不高興。


    即便這件事陳俞安道了歉,還背她回了寢宮醫治,但楚姮從那以後,見著他就繞道走,避如蛇蠍。


    隨著歲數漸長,陳俞安去了國子監讀書,又被陳太師安排去了邊疆曆練,回來都二十歲了,比起年少時候穩重。


    楚姮仍舊是看不慣他。


    後來聽說他成了京城五公子之首,好幾個懷春少女為他跳了河;還有什麽給怡紅樓的頭牌開苞,花了一千兩的銀子;收受賄賂,仗著陳太師的關係幫人科舉舞弊,選出了建武十三年最差的一屆貢生,以至於殿試都沒人能奪得三甲。


    林林總總,楚姮聽著就煩。可沒想到,就是自己最最最討厭的一個人,在她成年後,竟然向皇上求娶自己?她那個‘萬事利為先’的父皇還樂嗬嗬的同意了!


    氣不氣人?惱不惱火?


    楚姮如今看著信封上“陳俞安”幾個字的火漆印記,她都忍不住想冷笑。


    仗勢欺人,任人唯親,威脅地方官,這等不要臉的行徑,還真是他們陳家人的作風。


    拿著手裏的信紙,楚姮都覺得惡心。她將信揉成一團,反手扔掉。


    藺伯欽被她這行為驚到了,遲疑問:“你很討厭陳俞安?”


    楚姮覺得自己表露太過,她調整了一下心態,朝藺伯欽顰眉:“是,我討厭這個人,他竟然威脅要罷你的官。有本事他自己來查,真是不知底層官員疾苦。”其實她從前也是不知的,但跟著藺伯欽,就知道他這樣盡職盡責的小官有多忙碌勞累。


    藺伯欽心底一暖,難得莞爾。


    楚姮又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藺伯欽沉聲道:“破案急不得,否則心亂了,思緒也就亂了。錯判對於我等官僚來說,不過是驚堂木一拍;可對於別人,也許是一輩子。”


    楚姮對此話深有同感,她心底打定主意,要想辦法幫一幫。


    ***


    陳俞安的威脅密信下來,蔡高義果不其然又找到藺伯欽批判一通,不外乎是讓他迅速斷案。


    藺伯欽和顧景同好說歹說,才把蔡高義勸走。


    本以為可以得兩日清閑,沒曾想,下午京城快馬加鞭的聖旨就送到了陳知府手上。


    送聖旨的人,乃禁軍統領霍鞅,一番疾言厲色,說皇上勒令十天之內必須破案,否則一律以保護監察禦史不周問罪,輕則貶謫,重則流放,差些沒把陳知府給嚇死。


    這道聖旨,整個望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員人人自危,蔡高義處於風口浪尖,更是瑟瑟發抖。第二日陳知府親自趕到清遠縣,烏拉拉一大群官員,好些都比藺伯欽品級高,輪不到藺伯欽開口,陳知府和蔡高義幾人,三兩下就判了蕭琸斬立決!


    蕭琸被反綁,跪在公堂之上,神色屈辱:“爾等沆瀣一氣,胡判冤案,汙蔑無辜,可否對得起‘明鏡高懸’四字?”


    陳知府如今權職最高,他坐在清遠縣公堂的八仙椅上,四平八穩的擺了擺手:“劍是你的,吳大人死時你又不在清遠縣,更沒有人站出來給你作證,再加上你武功高強,這殺害吳大人的凶手除了你,還真找不出來別的人。所以啊,你就不要狡辯了!”


    “荒謬!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所為?這柄劍是我的,就一定是我殺的吳光弼?”蕭琸冷笑。


    一旁的蔡高義附身對陳知府道:“別跟他廢話,令箭一扔,響木一拍,讓他畫個押明兒就推出去,在菜市口斬了。”


    陳知府雖然也挺不是滋味,但想著自己花了二十年才坐到這麽一個下州知府,仕途極其不易。


    他一狠心,便抽出令箭,要扔下公堂,豈料剛抬起手腕,就被人一把攔住。


    誰這麽大膽?


    陳知府扭頭一看,卻是站在下麵的藺伯欽,一臉凝重。


    “陳大人,此舉不妥!”


    在望州各縣縣官裏,陳知府最為器重藺伯欽,不得不說,他的確治理轄區非常出色。所以明知道他這是以下犯上,陳知府仍是好言道:“藺大人,你我都知道此案非同以往。你以前斷過不少冤案,抓獲不少凶犯,那都是因為時間充裕。可朝廷的聖旨你不是不知,十天,隻有十天,你去哪兒找凶手?你所說的那位瘸腿老太,如今整個望州快翻遍了還沒找到,其中道理我不用我明說,你也應懂得!”


    以前許多案件便是如此,人海茫茫找不到了,要麽不了了之,要麽隨便推個人出去頂罪。


    像藺伯欽這麽較真的,還真是少見。


    藺伯欽看了眼曾經瀟灑的蕭琸,而今卻五花大綁的跪在地上,無比滄桑。


    他心頭有愧,轉身步下公堂,一撩官服下擺,與蕭琸跪在一處,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叩首大禮。


    “藺大人……”蕭琸忍聲哽塞。


    藺伯欽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對公堂上各官拱手,一臉肅然道:“各位大人,人命攸關,絕不能兒戲!離聖旨所言期限,還有九天……九天時間,下官一定找到出真凶!”


    蔡高義冷笑:“若超過期限,你找不出怎麽辦?”


    藺伯欽雙目灼灼,俊朗的麵容繃緊,一字字道:“不論流放或是處斬,下官自會向上請罪,一力承擔!”


    蕭琸聞言,心頭滾燙。


    他此前與藺伯欽並無深交,因一直潛意識覺得,官僚多局氣,如今卻發現是自己想差了。


    這位藺大人,雖不會舞刀弄槍,不會行走江湖,但心懷清風赤膽,有一身凜然浩氣,俠骨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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