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河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擺設簡陋的青瓦屋。


    “馮大俠,你醒啦。”


    胡裕探頭過來,小眼睛笑眯眯的,把素來麵無表情的馮河嚇了一跳。


    他沒有見過胡裕,正欲拔劍,就見藺伯欽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恩公!”馮河愣了一下,忙將細劍收起,這時才發現胡裕雖然打扮貧庸,但腳上蹬著縣衙裏統一製式的皂靴,想來是清遠縣的捕頭。


    “你醒了。”


    藺伯欽搬了一張凳子,撩袍坐下,沉聲問:“馮河,你怎會中毒暈倒在自己家中?”


    “中毒?”馮河聞言皺眉,他揉了揉還有些疼痛的腦袋,想通了其中關節,解釋道:“此前我在一個瘸腿老太那裏買了袋米,正是喝了那米熬的粥,才會昏迷。其實那毒藥應致命,但我曾中過天狼蛛劇毒,被賽扁鵲神醫治愈後,對世上所有毒性都有耐性,是以那劇毒才會導致我昏迷不醒。”


    藺伯欽沒想到他竟然有此番奇遇,不禁喟道:“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馮河苦笑:“即便如此,我也昏迷了大約四五天。期間我醒了兩次,勉強喝了桌上的茶水才又暈過去。否則早就脫水餓死,不會挺到現在。”


    想到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馮河有些心悸。


    藺伯欽劍眉微擰,問:“那關於吳光弼遇刺一案,你知道些什麽?”


    “吳光弼是誰?”


    馮河尚在狀況外,“我並未聽說過此事。”


    “蕭琸近來在何處,你可知道?”


    馮河仍舊搖頭:“快半個月沒有見過他了。”


    藺伯欽臉色一沉。


    馮河完全一無所知,但那瘸腿老太又為何要下毒害他?兩個人與吳光弼的案子看似毫無關係,卻又處處透露著巧合。


    他正想從袖子裏掏出青銅長劍的圖,拿給馮河辨認,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楊臘挎著刀飛奔而來。


    他大喊:“藺大人!藺大人!”


    藺伯欽扭頭問:“何事驚慌?”


    楊臘趴在門框上喘了喘氣,抬手一指外間:“蕭琸……蕭琸過來了!就站在公堂的台階外。”


    藺伯欽霍然起身,對馮河點了下頭,便立時趕了過去。馮河大病初愈,但也關心好友與恩人,他將衣服穿好,尾隨藺伯欽而至。


    蕭琸依然是一身黑衣勁裝的打扮,唇上的胡子有些長了,看起來多日沒有修剪。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麽改變,但藺伯欽卻敏銳的發現他背上一直背著的長劍不在了。


    藺伯欽神色暗了暗。


    蕭琸見是他,倒是爽朗一笑:“藺大人,別來無恙,聽說你找我有事詢問?”


    “不錯。”


    蕭琸如此坦蕩,藺伯欽很難將他想象成凶手。


    他命楊臘將“凶器”青銅長劍取來,請蕭琸走到角落一邊。


    “蕭大俠近來不在清遠縣,是去了何處?”


    蕭琸沒想到藺伯欽會問他這些,詫異了一瞬,便老老實實的答道:“月初收到好友信件,約我前往幽州賞雪,因此不在清遠縣。”他又笑了笑,“再說了,清遠縣隻是本人雲遊的暫落之地,不會長留。”


    他是遊俠,這番話說來沒有任何問題。


    楊臘這時取來青銅長劍,蕭琸眼尖,不禁一愣:“我的劍怎會在藺大人手中?”


    藺伯欽皺了皺眉,示意楊臘將長劍歸還,隨即道:“看來蕭大俠是不知道吳光弼吳大人遇刺的事情了。”他將吳光弼之死給蕭琸講述一遍,蕭琸的臉色越發嚴肅,就在聽到他的隨身長劍是在場凶器,他忍不住道:“此案是人嫁禍於我。”


    藺伯欽一時沒有開口。


    他看了眼那青銅長劍,半晌才問:“蕭大俠武功高絕,應該不會被賊人偷走佩劍罷?”


    “當然不會。”


    蕭琸朗聲道,“我此前收到好友馮河書信,他說要借劍一用。臨行前往幽州時,我便將劍交給了他。”他語氣一頓,“故此,我才會奇怪這柄劍會出現在藺大人手裏。”


    剛好馮河這時過來,聽到此話,忙上前道:“蕭兄,我並未寫信向你借劍!”


    蕭琸見馮河臉色蒼白,但此時他也不好詢問,而是驚道:“當真?”


    “千真萬確!”馮河也察覺此事不太對勁了,“你我乃習劍之人,皆明白佩劍乃吾等生命。劍如其人,人如其劍,人劍合一,不舍不分!試問,我明知這個道理,又怎會貿然向你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蕭琸當初收到馮河的來信,確有猶豫,但想著朋友一場兄弟義氣,便沒有拒絕。


    沒想到自己的耿直,卻成了旁人汙蔑的陷阱。


    馮河扭頭,對藺伯欽正色道:“恩公,此事一定是有人誣陷蕭兄!那瘸腿老太……務必盡快抓捕!”


    待他再休息片刻,就馬上出去尋找。


    藺伯欽不敢確定蕭琸是不是凶手,畢竟太多凶手的偽裝都讓人無法識破。他正欲開口說幾句,就見一行人往這邊走來,當首一人穿著綠袍官服,正是蔡高義,顧景同趙琦隨行。


    顧景同認識蕭琸。


    他見蕭琸手裏拿著青銅長劍,頓時一愣,有種不好的預感。


    蔡高義率先反應過來,快步走上前,指著蕭琸道:“這青銅長劍是你的?”


    蕭琸十分反感這些京城來的官僚,總端著架子,讓人瞧著不適。


    他冷聲道:“不錯。”


    蔡高義怔了怔,隨即額角青筋冒,大手一揮:“來人啊,還不快把行刺吳大人的凶手給抓起來!”


    當下便有幾個衙役蠢蠢欲動,但蕭琸手持長劍,器宇不凡,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藺伯欽忙站出來,抬手製止:“且慢!”


    蔡高義眉毛一挑,咬牙道:“藺大人,你這是何意?是要包庇刺殺朝廷命官的凶犯嗎?”


    “蔡大人,下官並無此意。”藺伯欽收斂了神色,從容答道,“雖然劍歸蕭琸所有,但他不一定是殺害吳大人的凶手。”


    他將方才馮河中毒、瘸腿老太等蹊蹺之事告知蔡高義,又說:“此案太過吊詭,其中細節還得仔細查探,還望蔡大人明鑒。”


    蔡高義臉色緩了緩,看向蕭琸的目光卻仍然不善:“藺大人,不是本官與你為難,而是朝廷的文書馬上就下來了,若再不破案,你我全吃不了兜著走!”他哼了一聲,目光陰沉發問,“但現在確定凶器是蕭琸的,在未找到真凶之前,他有最大嫌疑,這點藺大人該不會也想否認罷?”


    藺伯欽深吸一口氣,垂眸道:“下官並不否認。”


    “既如此,按照本朝律例,蕭琸就該被拘役在縣衙,破案之前,哪兒都不準去!”蔡高義聲音轉冷,看向藺伯欽,目光灼灼。


    藺伯欽倒是沒有意見,隻是楚姮若知道他緝拿了蕭琸,一定會怨懟他罷……


    他的一時猶豫,讓蕭琸理解成了維護,頓時大為感動。


    蕭琸挺身而出,擺手道:“我會按照規矩待在縣衙。”


    藺伯欽略訝異的抬起頭,就見蕭琸朝他笑笑,抱拳道:“李四娘常與我說,她夫君清明如水,破案如神。既如此,我相信藺大人一定會為我洗清冤屈。”


    藺伯欽看著對方坦直的神色,心情複雜。


    但他到底是點了點頭,對蕭琸承諾道:“蕭大俠放心,隻要你不是凶手,任何人都冤枉不了你。”


    “好!”蕭琸仰頭一笑,便催促楊臘胡裕帶他去羈候所。


    蔡高義的目光看向藺伯欽,充滿審視和不確定,語氣耐人尋味:“藺大人看來和此嫌犯很有交情啊。”


    藺伯欽卻是坦坦蕩蕩,道:“蔡大人,下官斷案從來不會枉法。即便是妻兒子女,父母兄弟,隻要犯案,下官就絕不會徇私包庇!這點蔡大人完全不必擔心!”


    他一番話抑揚頓挫,神色正直,蔡高義想反駁都不知道如何反駁。


    徇私還是其他,蔡高義其實都不想管,他現在隻關心自己的烏紗帽。


    思及此,他對藺伯欽歎了口氣,提醒道:“不是本官有意為難,高門貴族出來的同僚我也不說了,但你和本官皆出身寒門,深諳仕途不易。十載寒窗苦讀,一朝點選翰林,管理著一處小地方,這生也算沒有白白努力。但若此事處置不妥當,陳太師發怒,上告皇上,你我這等微末之流,若遭貶謫罷官,今後又該如何生存呐!”


    蔡高義言辭懇切,倒讓藺伯欽一陣緘默。


    他又歎了口氣,但轉眼語氣卻變得淩厲起來,低聲威脅:“藺大人,若半個月你還破不了此案,本官會直接將蕭琸認定為殺人嫌犯。他一個人砍頭,總比本官全家流放要好的多。你也不必想著為他伸冤,上至朝廷,下至府衙,人人心裏都打得是明哲保身的主意,你一個芝麻七品官,就不要妄想能翻起什麽風浪了!”


    藺伯欽聞言,雙目瞪視蔡高義,不敢想象他會說出這等胡話。他旁邊的趙琦等人都沒有表情,顯然是默許他的想法。


    其實蔡高義有這種想法無可厚非。


    誰也不想自己仕途葬送,且蕭琸和他非親非故,朝中沒有後台,一介遊俠,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簡直就是此案凶手最佳人選。


    但藺伯欽不願意這樣。


    他正要反駁,顧景同見苗頭不對,忙攔在中間,對蔡高義道:“蔡大人應是累了,回客棧休息休息罷。”


    蔡高義連日來沒有睡好,還真有些疲憊,於是“嗯”了一聲,負手帶著一群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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