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外,有人哭的撕心裂肺。


    遠遠看去,門口擺著一副擔架,架子上躺著一個小孩兒。兩名婦孺跪在擔架前,另一名中年男子則提著燈籠,滿臉焦急。


    中年男子見得藺伯欽,忙上前幾步,滿頭汗水:“藺大人!藺大人!咱們縣裏有妖怪啊!”


    藺伯欽微微蹙眉道:“莫要亂講。”


    “藺大人,草民說的屬實啊!”他將燈籠移到擔架之上,隨即彎腰“刷”的揭開白布——


    顧景同沒忍住,扭頭幹嘔起來。


    眼前的場景觸目驚心,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孩兒,竟被剖腹尺來長,傷口血肉模糊,隱隱約約從癟下去的胸腔,看出少了一些內髒。不僅如此,小孩兒的雙手好似被什麽東西啃掉了,血糊糊的露出森白的腕骨。


    眾人皆是震驚萬分。


    藺伯欽下意識看了眼對麵站著的楚姮,楚姮回過神來,見顧景同楊臘他們都在幹嘔,自己沒有表情會不會不太好,於是也轉過頭裝作受不了。


    雖然場麵血腥,但對於從小見慣大風大浪的楚姮來說,勉強是能夠接受的範圍。


    藺伯欽麵色從未如此凝重,死者是個風華正茂的孩童,還死的如此詭異。


    他讓胡裕將薛遙叫來驗屍,抬眼看向中年男子,問:“死者與你是什麽身份?”


    中年男子道:“在下是死者的舅舅,名叫許常奇,家住南牆根兒,經營著一家草紙鋪。”他抬手指了指另外兩個哭泣不止的婦人,“穿藍裳的是我內子,蔣氏。穿褐衣的是我妹妹,死者的母親,許氏月娥。”


    “屍體在何時何地發現?”


    許常奇答道:“就在半個時辰前,南城牆的樹叢裏。他下午出去買沙包玩兒,申時都還有人看見,到了晚上吃飯,許氏怎麽都找不到他,央了我一起尋,才在樹叢裏發現,結果……結果就是現在這幅慘狀了。”


    說完,許常奇長長的歎了口氣。


    便在此時,薛遙挎著小包步履匆匆的過來,他見過藺伯欽顧景同,便開始著手驗屍。


    半刻鍾後,他站起身,用布擦了擦手,一臉不敢相信:“死去大約兩個時辰,自胸腔往下,被利器破腹一尺長,腔內心肺遺失。雙手被不明動物啃斷,傷處凹凸不平。”


    藺伯欽沉下聲音,吩咐道:“屍格寫好,拿來給我過目。”


    薛遙點了點頭,轉身去辦。


    許常奇聞言不禁聲音發抖:“我們發現屍體時,在南牆根兒的草叢裏還發現了一隻癩痢狗,狗嘴上許多血……沒抓住,它一下就跑不見了。”


    顧景同這會兒也吐夠了,他轉過身,臉色煞白的問:“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發現什麽可疑之人麽?”


    許常奇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沒有了。”


    藺伯欽與顧景同商議片刻,讓許常奇將屍體帶回去安葬,又讓楊臘胡裕帶人連夜去捕捉縣丞裏的癩痢狗,一隻也不能放過。


    楚姮見不一會兒人都走光了,正在發愣,顧景同卻正好注意到她。


    他走過來,問:“你不是怕鬼麽,天色已黑,找個衙役送你回去吧。”


    楚姮卻不看他,眼巴巴的瞅著藺伯欽:“你今晚又不回府啊?”


    藺伯欽怔忪片刻,喊了頷首,麵色沉重:“方才你也看見了,此案若不盡快查清,怕整個縣城百姓都會人心惶惶。”楚姮知道他的德行,便也不糾纏,擺了擺手,轉身就要走。


    顧景同皺了皺眉,覺得她一個女子獨身回去不太好,說:“如今出了食肺狗的案子,你不害怕?”


    楚姮回頭掃他一眼,道:“多謝好意,我的確怕鬼,是怕那種飄來飄去的鬼。食肺狗又不是鬼,我幹嘛害怕?”說完,便哼著歌要走。


    顧景同一陣語塞。


    藺伯欽聽到她的言語,有些無奈。


    楊臘胡裕都不在,其他人又不放心,他看了身側的顧景同,隨即蹙額道:“盛風,你先去三堂後等候,我突然想起藺府書房有本很重要的書籍。”


    顧景同微一點頭,眸色有些複雜。


    楚姮在前麵蹦蹦跳跳的走,突然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心下一驚,還以為是什麽歹人。但不多時,她聽出腳步聲的主人是誰,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哎呀!”


    楚姮故意裝作崴腳,慘叫一聲。


    藺伯欽一驚,快步上前,攙扶著她胳膊,責道:“好端端的走路便可,非要蹦來跳去。”


    楚姮扭頭看他,滿臉驚喜的樣子:“你怎麽來了?”


    藺伯欽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家中有東西忘拿,我順便回去一趟。”


    楚姮“哼”了聲,心想,要承認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很難嗎?


    思及此,她起了捉弄的壞心思,捂著並沒有受傷的腳踝,楚楚可憐:“腳好痛,我走不動路了。”


    “我去給你雇車。”藺伯欽說著便要走,楚姮哪肯放過。


    她一把拽著他衣袖:“不行,這麽晚了,哪兒還有馬車?牛子口倒是挺多,可一來一回要花費多少時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等你回來,說不定天都亮了。”


    藺伯欽蹙了蹙眉,問:“當真一點兒也走不得了?”


    “走不得。”楚姮眼珠子轉了轉,看著他目光狡黠,“不如……你背我啊?”


    “休想。”


    “怎麽就休想了,你抱都抱過了,背一下也無妨。”楚姮反正對著藺伯欽是怎麽臉厚怎麽來,她不好意思,藺伯欽更不好意思,兩相比較之下,還是看後者出醜更有趣些。


    藺伯欽果不其然聽到這話臉頰微燙。


    他沉下臉冷道:“一個女子,說話怎如此不知羞。”


    “我不知羞你又不是現在才知道。”楚姮朝他做了個鬼臉,“還有更不知羞的,要不要聽?”


    “……”


    藺伯欽怕她當真沒臉沒皮起來,依她的性格,還真做得出,於是閉口不言。


    楚姮看他傻站著,頓時覺得無趣。


    擺了擺手,自己站了起來:“走吧。”


    藺伯欽回過神,發現她是在裝,頓時臉色更加陰沉,正要教訓嗬斥,前方卻突然躥出來一條野狗,那野狗竄出來又跑不見,不過眨眼功夫。


    天色黑暗,藺伯欽也沒看清,不禁想到此前的食肺狗一案。


    楚姮趁他出神,悄悄繞到他身後,一臉捉弄的笑。


    驀地,她“汪”的大叫一聲,抬手就去撓藺伯欽胳膊:“食肺狗來嘍!”


    藺伯欽一個大男人,愣是被她嚇的一驚,他又氣又惱,反手捉住楚姮的手:“別胡鬧!”


    “哈哈,被嚇到了吧!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楚姮笑的直打跌,笑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背藺伯欽握住,不禁將視線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藺伯欽似乎也回過神來,隻覺得手中的柔荑滑膩溫軟非常,滾燙的讓人不敢再握。


    如觸電似得,忙鬆開轉身。


    楚姮摸了摸自己的手,抿嘴笑笑,快步跟上:“話說這食肺狗的案子,你怎麽看?會不會真的有妖怪?”


    “皆是人在背後裝神弄鬼罷了。”


    藺伯欽顯然對此嗤之以鼻。


    楚姮“唔”了一聲,想到宮中以前那麽多的鬧鬼傳聞,都是後妃的爭寵手段,深有體會的點了點頭:“是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她思索了片刻,又問:“可如果真的是人為,是誰怎麽喪心病狂,連八歲的小孩兒都忍心殺?還用如此殘忍的法子?”


    藺伯欽愁眉緊鎖,也不明白:“殺人要麽為情,要麽為仇,要麽為名,要麽為利。一個八歲小孩兒,這四點都不具備,到底是為什麽,我暫時沒有想通。”楚姮對他頗有自信,道:“不管再難的案子,我想你一定能破。”


    “你高估我了。”


    “或許吧。”


    楚姮哈哈一笑,想起一事,便問:“對了,你要回藺府拿東西,是拿什麽?”


    藺伯欽皺了皺眉,答道:“是一本書。”


    楚姮一愣,沒想到他還真是為了拿東西,還以為他是專程找借口來送自己的呢。頓時,她心底有些不高興,癟著嘴沒有表露出來,興致缺缺的問:“什麽書?”


    “《望州雜俎》。”


    藺伯欽還細心的解釋了一番:“食肺狗的傳言,第一次出現便是在這本《望州雜俎》。我重新看看這個故事,嚐試找到對破案有用的線索。”


    楚姮覺得這希望挺渺茫的,但她也沒有潑冷水。


    兩人回府,第一件事就去書房找這本書。


    藺伯欽書房書太多了,楚姮和藺伯欽兩個人忙不過來,便叫濯碧溪暮也過來找。沒多時,濯碧便揚了揚手裏的一本泛黃的書,大喊:“找到了!”


    藺伯欽拿過來翻了翻,頷首道:“就是這本。”


    他翻到關於食肺狗的記載,發現內容與傳言無甚分別。狗麵蛇身長翅膀的怪物,愛吃小孩心肺雙手,誰家的小孩兒夜啼不止,就會被食肺狗發現吃掉。


    楚姮也翻了翻,並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


    隻是這本書後麵寫著安業二十九年三月七日著成,如此算來,是八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她看到書籍後麵還有幾個看不懂的番文,便指著問:“這是什麽意思?”


    藺伯欽思忖片刻,答道:“這本《望州雜俎》是一名遊方番僧所著,這幾個番文怕是他的名字。”


    楚姮點了點頭,算是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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