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觀點,邱騰便開始了提問。


    “我們讀經,不是為了死讀書,讀死書,不是為了做官,也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要明白一個道理!”


    說到這,他豎了根指頭:“我們為什麽而活,怎麽樣能活得更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們來到這個世上,不能渾渾噩噩什麽都沒搞明白就這麽走了!”


    “如果是這樣,那你們跟那些販夫走卒、愚夫愚婦又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我問你們,為什麽我們總是過不好自己的日子!”


    深刻!


    徐鶴聽到這個問題,還挺震撼的。


    邱騰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個頑固不化的小老頭子。


    但是,能用經學來討論人生哲學,這已經跳出了腐儒的範疇。


    說實話,這個年代,讀書人有很多。


    但是,經學隻是他們做官的敲門磚,很多人,包括都已經是舉人的這些人裏,許多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邱騰點了兩人。


    他們都能回答,但說出來的東西要麽不全麵,要麽就不夠深刻。


    邱騰似乎早就習慣了,臉上還是千年不變的表情。


    這時,他轉頭點了點謝良才:“你說說看!”


    謝良才沒想到自己會被點中,頓時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四周。


    徐鶴朝他點了點頭,鼓勵了他一下。


    謝良才這才稍稍安心。


    組織了一番語言後,他拱手對邱騰道:“學士問,為什麽我們總是過不好自己的日子。”


    “在我看來,一是對過日子有不恰當的理解,二是不能真誠的麵對自己,三是我們不可能不受外界的影響!”


    邱騰聞言,終於來了些興趣,點了點頭示意謝良才繼續。


    謝良才大受鼓舞道:“這些影響我們的,有可能是物質,也有可能是心靈層麵的,其中心靈層麵的影響,對我們人的影響更大,它會打亂我們的生活,甚至能改變我們對生活的看法。”


    徐鶴聞言,心中暗自點頭,德夫兄還是有點東西的。


    所謂物質層麵,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好的喝的用的穿的,人都是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又把握不住那個度,所以後世出現了很多拜金女,拜金男,這就是在物質層麵上的追求,超過了自身的實際能力。


    心靈層麵,那就太多了,比如攀比心,比如仇富,比如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騷人兄越說越上頭,隻見他負手繼續道:“憤怒是人所共有的感情,但不能讓憤怒變成怨恨駐留在內心;恐懼是人所共有的感情,但不能因恐懼而變得懦弱;欲望的滿足讓人感到快樂,但不能因此就沉迷其中;許多事情讓我們憂慮,但不能過度放大這些憂慮,導致不能采取適宜的行動。”


    “正其心”就是尊重我們的感情,尊重生活的現實性,同時又讓我們盡力避免特定情境,特定事情對我們的生活造成過大的影響。”


    “跳出這些情緒之後,才能反過來審視它們,理解它們。理解它們就是理解世界,理解我們自己。”


    “理解之後,就能采取行動,改善自己,乃至於改善自己所處的環境。”


    “因此,修身在正其心。”


    這時,突然邱騰身邊的唐煉問道:“說的好,那我問你,當你遭遇冤案,你是會喊【天理何在】還是【良心何在】!”


    徐鶴聽到這個問題時,整個人都傻了,他愣愣地看著唐煉,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可能聽起來,什麽天理何在,良心何在與《大學》裏的這段話沒有任何關係。


    但徐鶴知道,這是一個從理還是從心的分水嶺。


    剛剛《大學》裏說了。


    人之所以會煩惱,那是因為心出了問題。


    心受到了外界的影響。


    那請問,這心受到的影響,究竟是外物帶來的影響,還是內心滋生出來的呢?


    也就是說,這已經不是在討論《大學》了。


    而是產生了一個新的話題。


    理學和心學孰對孰錯,或者沒有對錯,但要如何選擇的問題。


    徐鶴沒想到。


    在這個世界的大魏朝,竟然也有人開始研究起心學了。


    邱騰突然聽到身邊唐煉的話後,臉色一變,轉頭看向他道:“純之,此問無需討論,朱聖人已經給我們答案了!”


    現在現場很多人,此時都已經懵了。


    完全搞不清這兩位說得是什麽意思。


    可唐煉微微一笑道:“子雲兄,咱們講課,不就是各抒己見嘛,有什麽問題大家暢所欲言,說不定也有不一樣的想法!”


    “荒唐,二程以來,至於朱聖人,此說已成天下圭臬,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別的想法都是異端!”


    唐煉並不害怕邱騰的怒意,反而又是一笑道:“就算是剛剛那位士子所言的問題,你子雲兄說的二程,答案也不相同,既然二位程聖都不能說清的問題,咱們討論討論,又有何妨?”


    邱騰聞言頓時語塞。


    唐煉見狀哈哈一笑道:“這樣吧,咱們各挑幾人,當著大家的麵,聽聽他們的看法如何?”


    邱騰氣呼呼地不肯說話,最後才硬生生憋出一句:“隨你!”


    唐煉哈哈大笑道:“子雲兄,那你我各挑三人好了!是我提議的,那就請子雲兄先挑人吧!”


    邱騰看了他一眼,轉頭點了三人,


    唐煉似乎閉著眼隨便點了三人,第一個被點中的就是站在最前麵的徐鶴。


    特麽……


    徐鶴麻了。


    如果辯論賽有正反,那他一定進入了反派陣營。


    這個時代,理學大盛,心學壓根就沒聽人提起過。


    這唐祭酒在會試前把他拉進異端學說的陣容,辯得好,你牛逼,但你是歪門邪道,理學眾人看到你就喊打喊殺。


    辯論失敗,那特麽下場更慘。


    我舉報,徐鶴是徐嵩的族侄,會試成績以及縣試、府試、道試、鄉試的成績全都造假。


    我實名舉報,請求有關部門徹查此事。


    那廢了!


    就算查無此事,但傳出去,民間怎麽說?


    我徐某人將來怎麽行走江湖?


    就在他忐忑難安之際。


    唐煉宣布道:“此次辯論,隻涉學問,不涉立場!”


    “籲!”徐鶴聽到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關乎立場,那就沒問題了,“閃開,勞資要裝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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