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雲逸塵歎了口氣,想想,又歎了一口:“小姑娘怎麽說話這麽粗魯呢?不好,這樣不好。”


    殷如行怒極反笑:“前輩您做事怎麽就這麽不著邊呢,不好,這樣不好。”依她看,這位就是吃飽了撐的,人生沒什麽追求了,無聊到四處亂紮。


    雲逸塵一愣,認真的問:“我做事很不著邊?”


    殷如行看他一眼,打不動攆不走,索性聽之任之,自顧自坐在梳妝鏡前,擦起尚在滴水的頭發。


    她這麽一安靜,雲逸塵反倒不鬧了,在房間來回走了幾步,問:“小姑娘,你真的一點兒不緊張,不擔心?”


    我緊張個屁!殷如行真心覺得這種人最是麻煩。話說你要是實在人生無趣,何不去學學慧淨法師,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崇高事業中去?遂不鹹不淡的道:“我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又不會把我怎麽樣。”跟這種人生氣才叫傻了,她越氣雲逸塵越來勁有沒有?


    果然,雲逸塵大感興趣:“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把你怎麽樣?”


    這不廢話麽!他要能把她怎麽樣,還有什麽老臉去見蘇雷!嘴裏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錯眼間在鏡中看見雲逸塵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心下一動,不妥。這話一說豈不是承認自己和蘇雷有什麽什麽。睫毛垂了垂,半真半假的恭維:“前輩您是正人君子,當然不會做欺人暗室之事。”


    雲逸塵沒得到料想中的答案,有些失望。不過殷如行的回答卻讓他很驚異:“正人君子?你居然是這樣看我的?”


    殷如行忍了忍,自嘲道:“其實從行事風格上吧,的確不太看得出您的正氣。不得不說,這幸虧是我,換成一普通女子,早八百年就被您氣哭了。”


    “為什麽?”雲逸塵居然很認真的發問。


    這還用問嗎?殷如行如數家珍:“我第一次見到您時,您說話就肆無忌憚。當著我的麵說最喜歡聽年輕的小姑娘講故事,還讓我單獨講給您聽。前輩,您不覺得您這種行為擺在正常思維裏,屬於調戲嗎?”


    雲逸塵不踱步了,在對麵坐下,腰背挺的筆直,纖長的十指在小腹前交扣,皺著眉認真回憶:“真的?有這種誤會?”


    殷如行吐出一口濁氣,無奈的道:“看吧,就您現在這副坐姿,這個距離。您是不是一點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雲逸塵又是一愣:“什麽不妥?”


    就這也叫高人?殷如行內心咆哮,難怪把雲曉風養成那樣。無力的道:“前輩,如果不是我知道您守身如玉二十年,就憑幾次見麵的印象,我真的會認為您是一個油嘴滑舌、風流不羈、手段老練的花心浪子。”像今晚這樣在洗澡的時候闖進來,還一個勁的說什麽‘藏男人,壞名節’的話,看上去真心很像調戲有沒有?


    雲逸塵雖然有一把年紀,可架不住外表看著年輕。相貌英俊、武功高強,從小養成的貴族教養讓他即使衣著簡單也有一種難言的貴氣,一看就是出身大家。這種人本就容易討女人喜歡。再加上他行事說話隨心所欲,帶著渾然天成的曖昧風格,普通良家婦女誰頂得住啊?正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就雲逸塵這樣的,要麽女人將他當登徒子不假辭色,要麽就神經搭錯的芳心暗許。能正常與之交流的異性,真不會有太多。


    這種人幸虧是出來跑江湖了,要還在世家圈子裏混,禍害的女人估計要成打計算。


    “你怎麽沒誤會過?”雲逸塵不恥下問。


    殷如行頓了頓,道:“我神經比較大。”


    最坑爹的就是,這麽個看上去風流放浪的家夥,居然是一癡情種。誰能想得到啊!正如她剛才所說,要不是有時間來證明,鬼才相信他一生隻鍾情一人!


    所以說人不能看表象。長的老實的不一定老實。看上去就靠不住的說不準還就靠得住。


    那一邊,雲逸塵好似癡了一樣,怔怔的凝望著半空,入如魔障。


    仿若過了很久,他輕聲道:“我言語舉止間,很容易讓女子誤會?”


    殷如行眨巴眨巴眼睛:“我想不光是女子。一般不了解您的男子,也很容易將您當成登徒子的。”


    雲逸塵喃喃出聲:“我都這麽大年紀了……”


    殷如行將鏡子掰向他麵前:“您要是白發須眉,那還真不用顧忌,就算是真的調戲人也會當成開玩笑。您再看看您現在這個形象,說是隨便玩笑幾句,會有幾個人相信?”


    雲逸塵對著鏡子看了幾眼:“我這樣子也就是順眼,你真沒見識。想我年青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風神俊秀、星目朗眉。”


    殷如行道:“那好吧,您年青時更容易招惹女人。”


    “這你就說錯了。”雲逸塵道,“剛成年那會兒我是有些不懂事,可後來……在一件事之後,我就很安分,從不招惹女人。”


    殷如行氣笑了,合著半天話白說了。單單你認為不招惹有什麽用,你那一言一行明白著就讓人誤會!


    雲逸塵眉宇緊鎖:“真是這樣?”


    殷如行被問的頭疼:“就是這樣。特別是心思細膩,敏感多疑的女人,鐵定認為你是個花花公子。”話說回來,這都什麽時辰了?雲逸塵不會真賴到半夜吧?他到底來幹嘛的?難道說白天跟蹤,晚上夜入,就是為了和她探討‘有關男性言行不當帶來的引發性後果’這一課題?


    就在她思忖間,耳邊忽的扇過一陣清風。警覺的抬頭,一看,房間裏已經沒了人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雲前輩正如他忽如其然的來一樣,忽如其然的走了!


    “搞什麽啊!”殷如行憤憤,下了力氣鎖死房門:“幸虧我神經大,幸虧我神經大……”


    **********************


    夜晚的祀城安然靜謐。宵禁的街道隻有巡邏隊來回穿梭。一道青煙般的影子飛過街麵,誰也沒有發覺那是什麽。


    祺地使臣驛館中,書房裏燭火搖曳,雲絮飛穿著閑適的長衫端坐在案前。手裏拿著一本書,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夜已經深了。他了無睡意,因為在等一個人。


    房門呼的被風吹來,雲絮飛精神一振,定睛一看,果然,小叔雲逸塵已經站在了他對麵。


    “絮飛,我要回去一趟。去找一個朋友,有點事。”雲逸塵神情很激動,話都說的有些顛三倒四:“我來和你說一聲,馬上就走。”


    雲絮飛一頭霧水,急忙問自己關心的事:“小叔,你見過殷如行了?話都和她說了嗎?她是怎麽個態度?”


    “殷如行?”雲逸塵心不在焉,眼神茫然,喃喃自語:“對,我去見了她。我才知道,原來她……她誤會我了,她怎麽就不信我?為什麽,連說都不說,就自己決定……”說到這裏,他眼神黯淡下來,語速快了許多:“不和你多說了,我得馬上走。天知道那禿子還在不在原地。”就見眼前一閃,人影沒了。


    雲絮飛聽的一口血差點噴出來,這是什麽?誰誤會了小叔,不信小叔?殷如行?不是吧!他迅速回過神,撒腿狂奔出,對著黑夜大喊:“小叔!殷如行到底是個什麽態度,你還沒說呢!”


    黑暗中傳來一句遙遠的聲音:“她愛曉風愛的要死——”


    曉風,誰是曉風?雲絮飛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蘇雷在太初門學藝的別名就叫雲曉風。頓時半喜半憂。喜的是,隻要殷如行心向外拐,不愁說不動她嫁到祺地。憂的是,小叔辦事忒不靠譜,居然這時候撒手溜了。剩下他一個人,要怎麽和殷如行搭上線?


    此刻,他終於理解了祖父和父親一說起小叔就唉聲歎氣的原因。據說曾祖父曾誇獎小叔是‘真名士自風流’,對他期望很高。祖父卻持不同的看法,認為小叔做事隨性而行,對大局來說不是穩定因素,成就有限。


    雲絮飛感同身受,一萬個讚同祖父的觀點。果真是不穩定因素。什麽事都不能指望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問清了殷如行的態度。他還得想個辦法去搭上話。


    *****************


    同樣的夜晚。李奉在客棧的房間裏,夜不成寐,輾轉反側。


    明天就要到祀城了。一旦去雲絮飛那裏報到,行動就必然受限製。他自問無把握在雲絮飛的眼皮底下和殷如行私下見麵。那麽,怎樣才能將書信交給她呢?


    縱然想的再多,天也還是亮了。


    這一天早上,何暮神清氣爽的起床,他昨晚臨睡前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擺脫興平公主的好辦法。


    寧湛早早起床,一眼看見桌邊空著的湯碗,心中拂過淡淡溫馨。


    雲絮飛眼底泛著紅絲起床,尚未洗漱就去書房寫了一張帖子,讓小廝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城主府給蘇離。


    雲逸塵一夜奔走,鬢角和眉梢綴滿露水,迎著初生的朝陽,停下腳步,淚流滿麵。


    殷如行打了個大大的嗬欠起床,一低頭看見昨晚留下的男子腳印,吐槽一句。穿衣洗漱,推開房門去院中練功。


    蘇雷惆悵的站在演練場,凝目顧盼一草一木,似要牢牢留在心底。


    祀城的局勢不知不覺發生著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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