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公子書讀百家,尤為擅長雜學。對醫術很有幾分獨到的見解。曾有一次,李母突發重病,全身抽搐。請了好些大夫來看,都隻說老夫人年紀大了,隻能控製延緩病情,想要除根難上加難。李公子心急之下,靈光乍現,大著膽子另辟蹊徑,親自由奇脈下針,封穴引導。最終拔除了母親的病根。此事之後,李公子醫術踏入大家之境。當地的大夫曾說過,若是李公子開館行醫,他們就隻能門前冷落了。”


    天邊的最後一絲夕陽落下了雲層,書房裏光線暗淡。蘇雷側臉在朦朧中半暗半明,緩緩敘述著那些陳年舊事:“二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青年高手,人稱‘長拳小霸王’鄭勝。這位鄭勝師門並不顯赫,隻屬二流。但他有奇遇,在外曆練時不知從哪裏得了一本高深的長拳秘籍,一身本事反倒是躋身一流武學境地。這本是好事。隻是他為人心性好勝,大約是之前的師門受那些一流門派傾軋太多。身手練上來後,心裏憋著一股氣,連挫七八家一流門派的好手,鬧的名聲極差。”


    “那些名門大派自是對他恨之入骨。無奈鄭勝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邀約比武,並無半點下作手段。若是群起攻之,於理說不過去。一時間,鄭勝便風頭無二,名聲大振。”


    聽到這裏,殷如行好奇的插話:“咦,江湖難道是很講道理的地方嗎?不是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麽?”


    蘇雷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你說的不錯。隻不過你忘了兩點。第一,鄭勝本身的拳頭就很大。第二,俠以武犯禁。天元之州五大城地,難道是沒有律法的?怎可隨隨便便聚眾圍攻殺人。”


    “江湖武人會聽律法的?”殷如行大吃一驚,“他們可不是善良百姓,怎麽會?”


    “怎麽不會?”蘇雷目中帶著輕輕的笑意,隱隱流露出一絲傲然:“江湖是什麽?一群武夫糾集在一起鬧騰出的名頭。所謂的一流門派,也隻是他們自己封著好聽。真正的武學巔峰強者,隻會與城主合作。個人的力量再強,也強不過軍隊。武學練到極致,也不過是一個人。這人總要有父母兄長、親朋好友、師門兄弟的。除非他是仙人,否則便不可能脫離人群。既如此,隻有與站在最高處的官家合作,才是光明之途。那些叫囂著不與官府合流的,不過是本事太低,沒人看的上他們罷了。”


    殷如行領會的極快,立刻道:“比如你的師門,就是站在巔峰的。”所以,才陸續收了他的舅舅、以及他本人這些頂級貴族公子,從小訓練。很顯然,這種做法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應該是作為傳承,持續了很多代。


    蘇雷怔了怔,歎息一聲:“你倒是和她一樣通透。窮文富武,並不是說讀書的花費少,而是相對於習武來說,是非常之便宜。習武所耗費的藥材價資,本就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起的。”


    殷如行繼續推斷:“所以,江湖其實是被控製在官府手中的。隻不過沒必要管的那麽細。也許你們給他們規定了一個框架範圍,在這框架裏,隨他們折騰。超出範圍就不行了。”


    蘇雷很委婉的道:“不是框架,而是律法。習武之人一樣要受律法管製。”


    “是嗎?”殷如行的反問帶著一絲輕微的嘲諷。真要這麽說,天元之州豈不是法製社會,處處公平?狗屁!還不是麵子工程,不平等永遠存在,弱肉強食的根本屬性不會改變,否則她就不會是被人販子賣身蘇府的丫鬟了。


    蘇雷好似沒有聽到她的不滿,接著說故事:“鄭勝乍然由二流身手躋身一流,原本就毫無根基,不但不結交善緣,反而行事張揚,處處生怨。自然有人商議著要除去他。單打獨鬥的比試難以取勝,便想了另一個毒計。鄭勝是二流門派出生,年幼生活清苦,一朝得誌便抵不住那些俗世的癲狂。好勝好鬥是一項,另一項便是好色。似他這類人,雖說本事有,然性子不好,大家之族看不上,見識便也有限。出計謀的人,就是在好色這一處上給他吃了大苦頭。”


    “鄭勝喜好女色,原本不受人待見的他在名氣漸響後,有一位青樓美色花魁不負他的努力,終於對其另眼相待。鄭勝喜不自勝,與其打的火熱。剛開始還有些警覺,日子一長就鬆懈了些。有一日,他整夜歇在了花魁之處,於天色微明時離開。就在他下樓之時,樓下上來了一位樓中打雜之人。這人鄭勝平日也是常見的,遂不大在意。與此同時,另一間房中也有客人清晨離開,三人便在樓梯間相遇。打雜之人側身避開兩位客人,後麵的那位腳下不穩,向著鄭勝衝了一下。鄭勝扭身避開,剛好湊到了那打雜之人身前。就在這時,打雜之人出指如電,迅雷不及之勢在他下腹處點了一指。這一指的位置及其陰毒。鄭勝當時就暗叫不好,知道受了暗算。前後受人夾擊,連使奇招,才勉強脫逃。”


    天色已然完全陰暗。殷如行點上房間裏的燈燭,放下窗幕。蘇雷講的平淡,她聽的卻一陣心驚。放佛親眼看見那些驚險的場景。花魁娘子的柔軟身體,紅綃帳中的旖旎風光,清晨青樓的寂靜、樓梯上普通相遇的暗藏殺機,武學高手不動聲色的揮掌間已是以命相搏,青年男子身手暗傷憤然逃離……


    原來,真實的危險從來都不像電影電視中演繹的那樣華麗花哨。平淡如水、三招兩式就已是另一個世界。


    “鄭勝受了重傷,消息傳出。那些與他有愁的,吃過虧的。無人不想趁機討其性命。他也算條漢子,能伸能忍。硬是散去內力,化妝成一個乞丐,一路逃離。中間有多次遇見仇家,因他行動邋遢猥瑣,磕頭跪爬,在地上搶吃食,與真正的乞丐一般無二。倒也就這麽逃出了城去。”


    蘇雷說了到這裏,微微出了口氣。端起茶盞欲飲。


    “別喝,水涼了。”殷如行攔住,從他手裏扣下杯子:“天還冷呢,喝涼茶不好,我給你重沏去。”


    蘇雷手指僵了僵,眼睜睜看著女子窈窕的身影推門而去,很快又端了托盤進來。重新換上熱茶,淅淅瀝瀝的水聲中,氤氳的白色水汽嫋嫋升空。房中尤為靜謐。


    “後來呢?鄭勝後來如何了?可是報了仇?”殷如行複坐原處,晶瑩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瞳孔中閃動著好奇。


    蘇雷垂下眼眸,十指交叉握住杯子,盯著碧清的茶水看了一會兒,喝了一口。


    “鄭勝逃出很遠,隱姓埋名了兩年。直到江湖上沒有了他這人的消息,就連他的師門被滅都沒有出現,於是人人便都以為他死了。如此才小心翼翼的尋訪名醫,醫治內傷。他的內傷很嚴重,那暗發的一指破了他丹田氣穴。經脈損亂、真氣逆流。半分內勁都使不出來。找了多少名醫也束手無策。直到有一日,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到李家莊,找到了李大公子。”


    “啊——”殷如行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蘇雷看她一眼,接著講述:“李大公子生性恬淡,不愛官場應酬。生平以研究學問為興趣。鄭勝的病十分奇特,李大公子一看之下動了好奇心,思考了半宿後對他道‘你的病,我並無把握。隻有一方向可試一試。需要很長時間,而且不能保證可以痊愈。’鄭勝原本早已絕望,聞的有一絲希望,當即表示讓李大公子盡管試。生死不論。如此,李大公子便開始替其醫治。因為鄭勝是經脈損亂、真氣逆流。醫治途中便涉及了好些武學問題。李大公子雖不會武,基礎原理卻是懂的。鄭勝的一身武藝,全靠奇遇而來的秘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李大公子卻是那知道所以然的,隻是從不曾見過實例。兩人互相一交流,倒是相見恨晚。鄭勝對武學的理解之道更上一層。傷勢又漸有起色,便投桃報李的將一身武學要傳授給李大公子。”


    “啊!”殷如行又輕呼了一聲。蘇雷再度瞥她一眼。她遂為尷尬之,隻得道:“我,我就是想起來,慧淨法師不是經脈俱通之體麽,是不是被這鄭勝給發現了。”


    蘇雷輕搖了搖頭:“這事說來也很奇怪。鄭勝好像並沒有發現李大公子是經脈俱通之體,亦或者他念著救命之恩沒有說。總之慧淨法師的經脈俱通之體是後來才傳出來的。也有另一種可能,他的周身靈竅隻被封了薄薄一層,比常人要容易打通。這也能說的過去。總之,李大公子在好奇之下,也想親身試驗,便學了那武藝。他原本就基礎厚重、醫識豐富、博覽群書。對內勁的理解以及招式的演化與普通武者不同,修習之下,事倍功半。三年後,已有小成。而這時,鄭勝的傷已經完全被他治好了。”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殷如行輕聲道:“傷好了,可是要去報仇。”


    “不錯。”蘇雷沉聲道,“他要報仇。鄭勝這時的功力,在李大公子的幫助和他自己的領會下,已半隻腳踏入了巔峰之門。隻是他幼年的最佳時段錯過了,真氣不能周身外放。但招式打法上,卻是圓潤通融,無懈可擊。李大公子家中的藏書,不光有醫術典籍,還有兵法計謀。鄭勝這三年不是白過的。他離開李家莊,潛伏暗中,一連滅掉四家與他有仇的門派,雞犬不留。如此倒行逆施,終是惹得官府圍剿,動用軍隊與數名高手,將其擊殺。在此期間,自是有人想起了他的傷勢是如何治好的。李大公子便暴露在了這些人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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