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張居正甚至已經直呼高拱與郭樸的姓名了。


    張居正敏銳的感覺到,眼下情況大為不妙。皇帝食量銳減三成,而且咳血,那毫無疑問一定是病了,但是這個消息很顯然是對外封鎖了,自己身為次輔竟然也毫不知情,若非今夜馮保前來,自己很可能一直被蒙在鼓裏。


    若非皇帝親自下令,天子的身體情況,我堂堂內閣輔臣焉能不知?又怎麽可以不知!


    看來皇上對我並不完全放心啊!


    而與此同時,郭樸回京了,並且是在收了高務實為弟子的情況下,和高務實一同回京,這其中的故事更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郭樸為人方正忠直,奉親至孝,這是張居正早就知道的,所以若沒有特殊情況,郭樸絕不會隨隨便便重新出山,而高務實拜師這件事,疑點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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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樸是嘉靖十四年進士金榜二甲第四名,論學問當然完全可以做高務實的老師,但問題是他郭樸什麽身份?那是兩度出任天官的前內閣輔臣!按理說除了天子、太子之外,誰又值得他親自收徒教導?


    哪怕他已經致仕了,哪怕他過去做天官的時候都很少培養自己的門生以為羽翼,可是他幾十年的高官做下來,又多次出任鄉試、會試考官,門下弟子之眾多,甚至不在高拱之下!天下間想拜他為師的人,從京師能一路排到安陽去!


    高務實拜師拜誰不好,偏偏就找到了郭樸?


    郭樸收徒又收誰不好,偏偏就收了高務實?


    這裏麵要是沒有問題,我張居正三個字倒過來寫!


    怎麽著,當初高拱致仕,你郭樸就跟著致仕;現在高拱起複,你郭樸也要跟著起複?


    你們倆之間的關係竟然好到這個程度了?


    行,關係好就好吧,可你們好到這個程度還嫌不夠,居然還弄了個高務實夾在中間穿針引線,這是要讓他做雙方的共同羈絆?


    好呀,好呀,真是好呀!


    這邊高張聯盟剛剛逼垮了李趙聯盟,你高拱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人臣巔峰,大明元輔!我張居正成了次輔,反倒成了你的威脅者,所以你現在馬上就要分道揚鑣不說,而且還立刻就要再推出一個高郭聯盟來整我張居正了?


    好算計啊,好決心啊!高肅卿,我還真是小看了你的絕情無義了!


    馮保捧著盛放椰汁的銅爵,平靜地喝了一口,饒有興致地看著氣得鼻息都重了許多的張居正,心裏居然隱隱有些得意:當初我來找你結盟,你虛言推脫,沒有半句準話,現在呢?後悔了嗎?哼,還是我馮保高瞻遠矚,早就看出這其中的門道,高拱不倒,我馮保永無出頭之日!至於你張居正……哈,正所謂既生瑜何生亮,有高拱在,他就始終壓你一頭,你不把高拱鬥下去,這輩子永遠幹不成首輔!


    馮保想到這裏,斜睨了張居正一眼,卻見他在盛怒之下,仍然沒放什麽狠話,隻是神色有些猙獰,目光中隱隱有些殺機,不禁嗬嗬笑了起來。


    張居正把目光朝他一轉,凝聲問道:“督公何以發笑?”


    “我笑太嶽先生一世豪傑,卻在此時畏首畏尾,仍然舉棋不定。”馮保淡淡地說道。


    張居正目光一冷,但麵上卻反而露出笑容來,口中道:“居正不過俗人而已,原是沒什麽豪傑之處的……不過倒要請教督公,這‘舉棋不定’所指何事?”


    “所指何事?”馮保哈哈一笑,放下銅爵,看著張居正的眼睛,問道:“太嶽相公莫非還看不出來,郭質夫一旦起複,先生莫說那首輔寶座沒了指望,隻怕連這次輔的位置都保不住,得往後再挪一挪,給郭質夫讓個次輔出來?”


    張居正麵色一僵,忽然醒悟過來——郭樸不論是進士的資曆,還是為官的資曆,乃至入閣的資曆,全都比自己更老、更足,按照慣例,如果他被高拱推薦起複,隻有一個限製,就是肯定排名在高拱以下,但既然他的資曆遠超自己,則他在內閣中很可能直接就被安排成次輔。


    那麽,我怎麽辦?


    好不容易借高拱的刀,依次逼走了陳以勤、趙貞吉和李春芳,得了這個次輔位置,現在我還根本沒有露出一絲對首輔位置的覬覦,他高拱居然也要把我弄下去?


    張居正很想裝模作樣說一句:郭安陽王佐之才,次輔之任,實至名歸。


    可是,這話又如何說得出口?


    “督公何以教我?”


    半晌之後,張居正終於頹然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馮保笑了,笑得很開心。張居正則一言不發,隻是看著他。


    輕咳一聲之後,馮保這才施施然道:“太嶽先生也不必太過著急,我有兩個好消息,願意告知先生。”


    “督公請講,居正洗耳恭聽。”張居正正色道。


    馮保點了點頭,很滿意張居正眼下這樣的表現,他笑道:“這第一個好消息嘛,就是皇上咳血之事,僅限於內廷數人得知,甚至連高氏走狗、司禮監掌印孟衝都不知道。至於高拱,他也和太嶽先生一樣,至今對此毫不知情。”


    張居正大吃一驚:“怎會如此?”


    馮保聳了聳肩,淡淡地道:“皇上春秋鼎盛……好吧,鼎盛隻怕未必,不過,至少年歲不高,這總是事實。這個年紀的人,諱疾忌醫那是常事,更何況他這身子,似乎也就是這半年來慢慢垮掉的,說到底還是皇後幽居別宮之後,沒了勸諫之人,他又是個好女色的……先生你是裕邸舊臣,知道先帝二子都有些血脈單薄,禦醫當時就說了,他二人有些‘稀精’,乃是腎根不固之症,換句話說……身子骨基礎很差。現在他這般不愛惜自己,縱情聲色,哪能不壞事?”


    張居正遲疑道:“可他為何連高拱也要瞞了?”


    馮保卻笑了起來:“先生真不知道?”


    張居正微微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說道:“真不知道……他對高拱的信任,絕對尋常人可比,我以為他就算要瞞,也不應該會瞞高拱才是。”


    “說得好啊。”馮保依舊笑著,卻搖了搖頭:“可是先生的思路錯了。”


    “哦?倒要請督公指點。”


    “皇上對高拱的態度,一半是君臣,一半……是父子。”馮保目光一冷:“豈有做兒子的肯對做父親說自己因為耽於女色而壞了身子?”


    張居正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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