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他讓出租車把他送回了如歸旅館。


    他輕輕走進小旅館的大門。


    院子裏十分安靜,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晾衣繩上那條白色連衣裙不見了。不知哪條胡同裏,有賣豆腐的吆喝聲,遠遠地傳過來。


    胖女人起床了。


    許乾銘溜進了登記室。這時候,他已經平靜了許多。


    “你們怎麽都起這麽早?”胖女人問。


    “我們?”


    “是啊,那個孫佳佳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許乾銘怔了,他快步離開登記室,來到五號房間前。


    門關著。


    他輕輕推開門,朝裏麵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風衣。接著,他把目光射向了另一張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就像昨夜他剛剛住進來看到的那樣,似乎從來不曾躺過人……


    回到家中,許乾銘剛進門,手機就響了。納木吉市的區號,是孫佳佳打來的,她低聲問:“你見沒見到她?”


    “見到了。”


    “我現在在長途汽車站,馬上就上車去桑洛!”


    “她已經走了!”


    “走了?”孫佳佳的口氣一下變得急躁起來。


    “走了。”許乾銘抱歉地說。


    接著,他把昨夜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聽完了,孫佳佳久久沒做聲。


    “你怎麽了?”


    孫佳佳惱怒地說:“這個混賬!算了,她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許乾銘聽得出,她的話語中透著哭腔。


    “別這樣……”


    孫佳佳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你受驚嚇了。謝謝你啊。”


    然後,她就掛了電話。


    許乾銘和孫佳佳繼續通信。


    與過去不同的是,偶爾孫佳佳也打一個電話過來。不過,他們在電話中都顯得很拘謹,而且通話時間很短,互相客氣地問候幾句就掛了。


    他們隻有回到文字中才變得從容和欣喜。


    不久,孫佳佳說她買了一部手機,並把號碼告訴了許乾銘。許乾銘懷疑她早就有手機,隻是不想說罷了。因此他很少給她打電話。


    終於,孫佳佳在信中隱隱約約表達了對許乾銘的愛意。


    她坦言,讀高中時,許乾銘在她心中沒留下多少印象,她對他的好感是後來在通信中產生的。


    畢業之後,許乾銘談過兩個女朋友,最後都吹了。他對她們一致的概括是:太尖利,太堅硬,太社會化,太男人化。他夢想中的女孩是古典型的,溫柔、內斂、含蓄、純情、高貴。


    遙遠的孫佳佳符合他的想像。


    不過,他也意識到,他和孫佳佳的交往方式有點不正常。


    如今的交通太便利了,即使到地球的另一端,也不過是朝發夕至的事。可是,他和她相隔數百裏,一年多來,竟然沒見過一麵;現在的通訊無比發達,就是隔著千山萬水,也可以天天聽到對方的聲音,甚至可以天天見到對方的影像。可是,他倆一直是通過郵差談情說愛……


    有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孫佳佳的信。


    許乾銘打她的手機,關著。


    他不安起來。


    這個夢一般的女人夢一般消失了。


    終於有一天,孫佳佳打來了電話。她說,她得到一個消息,她妹妹在烏鴉嶺出現了,於是她日夜兼程地趕去了。可是,那個女孩根本不是她妹妹。最後,她說:“我已經徹底絕望了。也許,她已經涅盤了……”


    “不會的,別亂想。”停了停,許乾銘又說,“我覺得,你妹妹的情況很特殊,你也許應該請警方幫忙……”


    “人家才不會管這種事呢。”說到這裏,孫佳佳深深歎了一口氣,又說,“我感到很孤獨。”


    “不是還有我嗎?”許乾銘見縫插針地說。


    孫佳佳靜默了一陣子,突然說:“我們見一麵吧。”


    “好哇!明天?”


    “今天吧。”


    “好的……我怎麽找你?”


    “你不是來過普蘭小區嗎?我就在普蘭小區那個房子等你。”


    許乾銘趕到納木吉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穿著黑風衣,把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樣。


    他喜歡黑色,它顯示著一種神秘的沉重,一種高貴的沉默。它是男人的顏色。而風衣比較寬大,穿上它,就把男人包裝了一大半,很簡單,很大方。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了普蘭小區。


    站在四號樓四單元四〇二室門前,他的心“怦怦怦”地亂跳起來。好像不僅僅是緊張,他隱隱約約預感到某種不祥。


    也許,這都是因為孫佳佳的背後擋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人……


    “當當當。”他敲響了門。


    門開了。


    一個陌生的女子出現在他麵前。


    許乾銘的心猛地一縮。


    這個女人穿一套粉紅色的衣服,軟軟的,有點像睡衣。她的頭發很長,頭頂斜斜地插一枚粉紅色的卡子。嘴上塗著粉紅色的唇膏。她顯得很瘦弱,一雙大眼睛卻炯炯有神,她盯著許乾銘,微微笑著。


    許乾銘抱著一束紅玫瑰,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你就是許乾銘?”那女子先說話了。


    “我是。你是……”


    “我是孫佳佳啊。”


    許乾銘徹底蒙了!


    “你是……孫佳佳?”


    那女子笑著閃開了身子,說:“你進來。”


    許乾銘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在門外,愣愣地看著她。


    這個人當然不是孫佳佳!別說三年,就是三百年三千年三萬年,一個人的長相也不可能變化這麽大。


    那麽,她是誰?


    許乾銘猛然想到:她就是孫x啊!


    她冒充她姐姐,把許乾銘騙來了!


    可是,從頭至尾和許乾銘通電話的都是同一個人啊,她從什麽時候開始替換了孫佳佳呢?


    接著,許乾銘又想到,和他通信的人是姐姐還是妹妹呢?


    他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裏,走不出來了……


    那女人見他滿臉恐懼,就說:“其實,我根本不是你那個高中同學。收到你第一封信之後,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個人和我同名同姓——這個名字很少見的。於是,我將錯就錯,和你開始了書信往來——”


    許乾銘緊緊盯著她的眼睛。uu看書.kanhu 他覺得這個女人長得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難看,隻是她的眉毛似乎有點怪……


    “對不起,我騙了你……”她繼續說,“不過我這樣想,如果我真的是那個孫佳佳,那麽,報紙就是我們的緣分;而我不是那個孫佳佳,那麽,那個孫佳佳就是我們的緣分。你不這麽看嗎?”


    這個現實讓許乾銘一時難以接受。


    他一直呆愣著,終於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懷裏的紅玫瑰舉起來,說:“送給你的,喜歡嗎?”


    孫佳佳接過來,嗅了嗅,柔聲說:“謝謝你。”


    許乾銘走進屋,在客廳裏坐下來。


    孫佳佳把門關上,說:“你吃晚飯了嗎?”


    許乾銘說:“上車前吃的,不餓。”


    “那我沏點茶。”說完,她笑了笑,轉身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許乾銘借機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個客廳不大,隻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和三把椅子,都是透明的。桌子上有一隻細長的黑色花瓶,閃著晶瑩的光澤。孫佳佳把那束紅玫瑰插在了那裏麵。


    客廳一角有個龐然大物,好像是一台什麽機器,罩著一塊巨大的白布,擋得嚴嚴實實。


    窗子上擋著簾子,許乾銘上次來見到的就是這個簾子,黑色的。


    還有兩個房間,都關著門。


    許乾銘又警惕起來。


    過了一會兒,孫佳佳拿著兩個玻璃杯走了出來。


    “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她說。


    “是嗎?”停了停,許乾銘說,“你和我想像中的你妹妹一個樣。”


    她笑了笑,說:“嗯,大家都說我和她長得特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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