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浩渺,一艘快船順江而下。


    莫殘站立在船頭上,夔門絕壁千仞,江麵最窄處僅十餘丈,水流湍急,波濤洶湧,震耳欲聾,令人心悸。


    一路自川江下來,正值初春時節,兩岸柳暗花明,山歌聲裏,孩童嬉水,村姑搗衣,看得令人癡醉。而眼前的巴東三峽,又是另一番景致,中原風光竟是如此秀麗壯美,莫殘心中感歎不已。


    黃昏時分,船靠巴東官渡口,已有巫山幫的人牽馬接船。沿著神農溪上行十餘裏,高大的冷杉林掩映著一座莊園,那便是巫山幫的總舵。


    大堂之上燈火通明,正中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青衣女子,年約三十出頭,麵容姣好,雖有些發福,仍不失風韻。兩側椅子上端坐著分舵的幾位堂主,他們是接到傳書後從分舵趕來的。


    苗堂主走上前去拱手行禮:“稟閔夫人,夏巴山已經帶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苗叔叔一路辛苦了,快請坐下歇息。”


    苗堂主揮揮手,隨從領夏巴山和莫殘進門來到堂下。


    “夏先生,多年不見,一向可好啊?”閔夫人聲音輕柔圓潤,略帶一絲嫵媚。


    夏巴山趕緊施禮,回答說:“尚好,勞夫人掛念。”


    “聽說你這些年醫術大有長進,在滇西治愈了不少七絕症,可是真的?”


    “不錯,老夫不才,是有這麽幾例,一劑藥即愈。”夏巴山心下尋思,此次若治不好少幫主必死無疑,倒不如索性大話說滿,別讓人小瞧了。


    眾堂主一聽紛紛交頭接耳,似有不信。


    “那好,夏先生,如今少幫主得了與先夫同樣的病,你若醫得好,前帳不但一筆勾消,巫山幫還另有黃金百兩相贈,”夫人說著臉色一沉,“若是治不好的話……”


    “沒有可能治不好,”夏巴山打斷閔夫人的話,傲然說道,“夏某眼下腹中饑渴,可否請夫人先備好酒菜,待診治完少幫主再行用餐。”


    “果然爽快,酒菜早已安排妥當,勞煩夏先生現在就隨妾身來吧。”閔夫人站起身來,夏巴山和莫殘以及苗堂主三人跟隨著走進了內堂。


    撩起帳子,紅木雕花床上躺著個骨瘦如柴的年輕人,麵色焦黑,雙目赤紅,張著的嘴巴上流有口涎,見到有人進來,吃力的轉動了一下眼珠。


    夏巴山坐在床邊,伸手搭上少幫主的手腕切下三關,果然與當年閔老幫主的脈象一樣,脈搏浮在皮膚之上,似有似無,如魚在水中遊動,脈率極緩且紊亂。


    “三陰寒極,陽亡於外,魚翔心絕之脈象,少幫主勿驚,夏某這就為你醫治。”夏巴山胸有成竹的說道。


    莫殘打量著有錢人家的臥房,眼角餘光留意到閔夫人麵如冰霜的在一旁冷眼斜視著,嘴角還鄙夷的微微挑動了兩下。


    “莫殘,即刻去煎一副藥來,”夏巴山將莫殘拉過一邊,小聲叮嚀道,“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藥罐,江湖險惡,不可不防。”


    夥房內,莫殘解開包袱取出一包天麻湯和幾片老天麻,一同倒入藥罐加水開始熬煮。大約小半個時辰後,藥煎好了盛入碗中端入內堂,有丫鬟伺候著將天麻湯一勺勺的喂給了少幫主。


    “夫人請放心,少幫主多不過三五日便可痊愈了。”夏巴山保證道。


    “有勞夏先生了,妾身不適,就請苗叔叔帶二位前去偏廳用餐。”閔夫人由丫鬟攙扶著入內安歇去了。


    酒桌上,分舵的幾位堂主作陪,苗堂主一一做了介紹。


    “夏先生,少幫主的病果真這麽有把握麽?”苗堂主似乎仍心存有疑慮。


    “苗堂主請放心,當年夏某對閔老幫主的病尚無良策,而如今卻是有十足的把握,兩劑藥下去明日便見分曉。”夏巴山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知夏先生用的什麽良藥,可否見告,讓大家也開開眼界?”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他是總舵的薛管事。


    夏巴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夏氏偏方,不足為道,還請諸位見諒。”


    眾堂主都是江湖上豪爽漢子,見他不願透露也不在意,紛紛舉杯敬酒,海闊天空的聊了起來。


    莫殘在一旁吃著飯,也聽了個大概,巫山幫是巴東三峽一帶最大的幫會,主要控製著水陸商貿和沿江的貨物運輸。當年閔老幫主喪偶,少幫主還年少,便續弦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宜昌府青樓女子,就是現在的閔夫人。少幫主自去年病倒臥床不起開始,閔夫人便接手了幫中事物。苗堂主是老幫主的拜把子兄弟,一同打拚發展壯大了巫山幫,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規模。故此,閔夫人一直稱呼其苗叔叔。


    莫殘找了個機會詢問苗堂主去神農架的路,得知此地距神農架還有百多裏,需一路沿神農溪北上,山道崎嶇難行,峭壁溶洞以及瀑布險灘比比皆是,非尋常人所去得的。


    “自古以來,進山的采藥客大都一去不返,連本地山民也不敢貿然前往,你一個小孩子更是去不得。”苗堂主好心的勸慰道。


    如苗堂主所說,去神農架采藥確實是萬分危險的事兒,弄不好小命都會丟掉。唉,可既然已經來到了神農架,若是空手而歸,豈不……或許自己運氣好,不進到深山老林裏,能采到真藥也說不定呢。


    次日清晨,有丫鬟來報,少幫主一直在不停的嘔吐,夏巴山和莫殘匆匆趕到內堂,閔夫人已經在那裏了。


    屋內彌漫著酸臭氣味兒,地上已經接了半盆穢物,錦緞被子上也搞得一塌糊塗。


    閔夫人麵無表情的望著夏巴山,一言不發。


    “哈哈,少幫主大有好轉,腹中陰冷之物悉數吐出,陽氣初生,今日晝夜各服一劑藥,明日便可起身。”夏巴山手捋山羊胡,麵露喜色說道。


    “果真如此?”閔夫人冷冷道。


    “當然,夏某所言豈是兒戲。”夏巴山把了下脈,感覺彈跳果然比昨晚有力得多,隨即吩咐莫殘再去煎付藥來。


    “我……感覺好……多了。”少幫主竟然能夠斷斷續續的言語了。


    莫殘心道,老天麻真的是無比靈驗,如此更增加了前去神農架采真藥的決心。


    子時,莫殘在夥房裏煎煮夜裏的那付藥。


    莫殘鼻子裏覺得甜絲絲的,打了個哈欠,身子歪倒昏昏欲睡……


    隱約聽見“吱嘎”門聲,接著耳邊有人在說話。


    “這孩子昏倒了麽?”聽著像是閔夫人。


    “放心,薛家的迷香還從未失手過,”這聲音好熟,對了,是酒桌上那個穿漂亮衣服的男人薛管事,“沒想到這夏巴山還真有兩下子,竟然能化解這五毒心絕散,讓我瞧瞧他究竟用了什麽方子。”


    莫殘迷迷糊糊聽到薛管事拆開了天麻湯紙包,嘴裏念叨道:“人參、杏仁、麻黃,這個是羌活,還有天麻、白術和桂心,還有最後一味,應該是附子了。奇怪,這麽簡單的方子怎麽可能解得了毒呢?”


    “薛子風,你這李代桃僵的計謀十年前有用,可夏巴山今非昔比,我們太小瞧他了。”閔夫人抱怨說。


    “嫣兒,這丸藥混進藥罐裏,天明之後少幫主便一命嗚呼,到時候夏巴山有口莫辯,殺了他也就完結了。”


    “哼,要是再出錯,奴家可饒不了你。”閔夫人嗔道。


    “總舵內外都安排了我們的人,若是有變也能控製住局麵,一炷香時間這孩子就會醒來,我們趕緊走吧。”


    隨著關門聲,一切重歸寂靜。


    這事兒得趕緊告訴夏先生,莫殘想起身,但是渾身酸軟無力。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開門聲,有人來到近前:“莫殘,藥煎好了麽?”原來是夏巴山。


    “夏……先生,我中了迷……香。”莫殘嘴巴有些不聽使喚了。


    夏巴山伸手搬起他的頭看了看,隨即舀來一瓢涼水,吸一大口“噗”的噴在了莫殘的臉上。


    莫殘驀地清醒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是閔夫人,還有那個薛管事,在藥罐裏下了毒……”他把剛才發生的一幕對夏先生敘述了一遍。


    夏先生默默地聽完,uu看書 uukansc 沉吟道:“十年前老夫就懷疑閔老幫主是被毒殺的,如今少幫主又同樣遭到毒手,方才的事兒證實了原先的猜測。現在除了薛管事,不清楚幫中還有哪些是閔夫人的同黨,一場血雨腥風是免不了了。莫殘,此地太過危險不宜久留,今晚你先偷偷離開。”


    “那您呢?”


    “我是走不掉的,當年是趁亂才僥幸得以逃脫,現在早已經被盯緊了。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注意到你一個小孩子的,現在趁著內亂未起,今晚是唯一的逃命機會。即可就走,一直向南行,可以在天亮前趕到官渡口,這點銀子你先帶上,回到大理後把巴山醫舍賣掉,然後回家去吧。”夏巴山自懷中掏出十餘兩銀子交給了莫殘。


    “我們還是一起走吧。”莫殘堅持說道。


    “那樣一個都走不掉,你放心,老夫會尋機溜掉的,就像十年前那樣,看看有什麽吃的東西帶著。”夏巴山從籠屜裏翻出來十餘個饅頭,讓莫殘打在包袱裏背在身後。


    “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夏巴山輕輕推開夥房後窗,聽了聽動靜,然後雙手托起莫殘翻了出去。


    “夏先生,這個給你。”莫殘轉身從懷裏摸出包有老天麻的紙包遞給夏巴山,然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巴山詫異的打開紙包,先是一愣,然後湊到鼻下聞了聞,隨後臉色為之大變,前後略一尋思即刻就明白了,不由得就是一陣苦笑,胸中發出了長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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