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王寧安的查證和推理的能力的確過硬,短短時間,愣是把複雜到了極點的利益糾葛給弄清楚了,而且所說所講,全都擊中了王拱辰的要害,把他們齷齪的心思,卑劣的打算都攤在了陽光之下,沒有一點保留,沒有一點遺漏!


    “秦鳳路,永興軍路,包括京畿,因為嘉佑元年的水災,共計消失了500到700萬畝田,扣除毀掉的,扣除被一般老百姓拿走的,大約有一半以上,也就是300萬畝的田,都落到了你的手裏!王相公,斂財之能,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放屁!”


    王拱辰竟然爆了粗口,“王寧安,你想殺人,直接動刀子就是,何必往老夫頭上胡亂安罪名!”


    “這是胡說嗎?益州交子務的提舉已經招了,下麵還有那麽多書吏,你以為真能做到天衣無縫嗎?朝廷的事情,從來就怕認真二字!陛下要徹查,政事堂要查,本官也要查!還有幾十萬被霸占田地的百姓,還有無數蒼生,都要知道真相!這300萬畝田,如果不能一點點從你的嘴裏掏出來,我王寧安立刻辭官回鄉!連你這樣的人都能放過,大宋朝就沒有天理可言!”


    王拱辰被說的老臉紫青,他真的怒了。


    “王寧安,老夫有多少家產,你隻管去查!300萬畝,就算給老夫天大的胃口,我也吞不下去!就算要給子孫後代留,這麽多田,十輩子都吃不完,我何苦費這麽大力氣!”


    王寧安輕笑了一聲,“那就要問你了!”


    “你什麽意思?”王拱辰的瞳孔猛地緊縮,露出了強烈的質疑之意。


    “哈哈哈,這還不簡單,你說自己吞不下這麽多田,那田都跑到哪去了,你和益州交子務有什麽交易,你幫著誰貪了這麽多的田?”


    “說!”


    王寧安猛地一吼,仿佛打了一個驚雷!


    王拱辰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他扭過頭,目光落在了地麵上,他用力盯著,仿佛要把磚頭看穿。


    王寧安起身,一邊走著,一邊冷笑。


    “王拱辰,我知道你的想法,無非就是拚了老命,盡量保住那些人,然後他們自然會保住你的家產,你的家人……可是你想過沒有,益州交子務,這麽大的貪汙案子,說句不客氣的,亙古未有啊!牽連進去的人,誰也逃不掉。你別以為死了就能解決問題,我已經給皇城司送去了手令,他們會把你的兒孫,侄子,外甥,女婿,總而言之,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抓起來,清查他們的田產,核實擁有的財產……你放心,朝廷不會滅你的九族,隻會讓他們還錢,把貪得都還上,一輩子不行,就兩輩子,兩輩子不行,就十輩子,百輩子!什麽時候還清楚,什麽時候完!”


    “王!寧!安!”


    王拱辰怒滿胸膛,瘋狂咆哮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太過分了!”


    “過分?誰都可以和我說這話,唯獨你王相公不行!崔西楓喪心病狂,扒開了堰口,是為了淹沒田地,逼著老百姓造反!他已經淩遲處死了,崔家人遠在青唐,但是也被我大宋的勇士追殺……他們會死的幹幹淨淨,一個人都不剩!你,還有你背後人的作為,比起崔西楓,絲毫不差!我完全說你是他的同黨,借高利貸,盤剝百姓田地,也是為了逼反老百姓!”


    “你含血噴人,無中生有!”


    王拱辰氣得跳起來,他這次可真怕了。


    如果王寧安真的把他和崔家的事情弄到了一起,他就是亂國之賊,到時候身敗名裂,誅滅九族,哪怕士林也不敢保他!甚至子孫後代,都要沒臉見人。


    到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王寧安,老夫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同朝為官,相煎何急!”


    “笑話,你不貪墨,誰能煎你?既然做出了惡事,就要付出代價,怎麽,堂堂樞相,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了?”


    王拱辰咬了咬牙,“老夫沒有幹那些事情,老夫沒有貪墨那麽多的田!”


    “那還是貪了,你貪了多少?其他人又貪了多少?你說出來,自然按照朝廷法度定罪,你不說,那就隻有讓你們王家背了!”


    “你!”


    王拱辰徹底被逼上了絕路,遇到了王寧安,真算是他倒黴。


    這小子比誰都精明,比誰都狠!


    這些話就算趙禎都說不出來,也幹不出來!


    重用王寧安,就是讓他當一把製約文官集團的刀,現在看來,這把刀絕對是神兵利器級別的……


    王拱辰的心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回想自己的一生,其實還是很勵誌的。


    他並非名門出身,卻自幼刻苦讀書,在天聖年間,考中進士,而且還是那一科的狀元!


    拱辰這兩個字,還是趙禎賜給他的名字,寓意就是拱衛輔佐星辰,毫無疑問,星辰就是皇帝陛下了!


    入仕之初,王拱辰的確兢兢業業,政績突出,清廉自守,很是做出了一些政績,升官極快,跑到了翰林學士,禦史中丞的位置。


    可就是在此時,命運開了一個玩笑。


    慶曆新政開啟了,範仲淹等人掀起了一場疾風驟雨的變革,短短的一年之間,大宋原本的君子政治蕩然無存,雙方刺刀見紅,殺了一個天昏地暗。


    作為言官的老大,王拱辰也卷入進去。


    他攻擊王奕柔,蘇舜欽,想借此幹掉範仲淹,結果卻因為手段卑劣,被士林鄙夷,趙禎甚至責備過他,不要沽名釣譽!


    那是慶曆新政當中的一件小事,可是卻影響了王拱辰的下半輩子……他發覺自己苦心建立起來的名聲,一夜之間,蕩然無存,他做了那麽多好事,沒有人記得,大家都說他是破壞新政的小人……尤其是範仲淹失敗之後,大宋國勢日非,人們越發感到新政的必要。


    慶曆新政雖敗,可範仲淹有立地成聖的趨勢,相反,和老範作對的夏竦、賈昌朝,全都被人鄙夷的小人,王拱辰也在其中。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王拱辰變了,表麵上他還是雍容大度的宰執重臣,而暗中,他慫恿家人,侵吞田產,經營生意,斂財致富,十幾年的光景下來,王家的產業膨脹了何止百倍!


    就連他自己午夜夢回,都會感到恐懼,甚至是自慚形穢!


    讓年輕時候的自己看看現在的樣子,也會鄙夷吧?不過沒什麽,誰都要成熟,也不隻是我一個人,富弼如何?韓琦如何?還有那麽多的大臣,誰沒有經曆過脫變?要還是腦袋發熱,光想著什麽家國天下,有的沒的,還能作為位置嗎?早就像範仲淹一樣,滾到山裏教書了……


    王拱辰不斷安慰自己,說服自己。


    隻是謊言終究要戳穿,事到如今,他終於感到了滅頂之災!


    他後悔了,他怕了……


    可是這有什麽用,已經沒法回頭了,究竟是誰,害得老夫如此?是王寧安嗎?他當然算一個,可兩個人本來就是仇人,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說的。


    但是,那些人呢?他們慫恿自己,推著自己,走到了這一步,他們想逃出生天,沒有那麽便宜!


    王拱辰神色猙獰,他真想索性把什麽都供出來!


    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更何況,自己還不是始作俑者……王寧安一直在觀察,他在看著王拱辰的一舉一動,連一點細節都不放過。


    隻要撬開了王拱辰的嘴巴,那收獲可就大了,當朝之上,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夥,要身敗名裂,又有多少黑幕,能徹底掀開?


    快說吧,我就等著呢!


    王寧安的心都要跳出來,卻還要裝成好整以暇的樣子,說實話,還真有點難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眼看著王拱辰就要撐不住了。


    突然,外麵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小太監。


    “王相公,聖人有旨!”


    王寧安一驚,臉瞬間就黑了。


    可是聖旨來了,他也不能不管。


    “公公這邊請!”


    王寧安出了牢房,他擺手,把一個侍衛叫來,讓他盯著王拱辰,王寧安匆忙接了旨意,再回來的時候,獄卒連忙道:“王相公,你走的時候,王拱辰盯著門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又扭頭盯著牆,開始念經了。”


    王寧安聽完,咬了咬牙!


    完了,機會錯過了!


    如果不是趙禎突然降旨,王拱辰的心理防線已經被自己打破了,功虧一簣,真是該死!


    究竟是誰,壞了自己的好事?


    我絕不饒了他!


    王寧安強壓著滿肚子火,隨著小太監,直接來到了宮中。


    此時的禦前,除了文彥博之外,幾位相公都在,正在回話的是韓琦。


    “啟奏陛下,從數月之前,益州府的商民百姓就拿著交子,要求兌換,最近一個月,聽說交子務出事,兌換量陡然多了十倍不止……如今益州的存錢已經消耗殆盡,交子貶值,已經不足票麵的十分之一。知府王素奏報,益州交子隨時會崩潰,到時候數以十萬計的商民百姓身價都打了水漂,難保不會激起民變。老臣以為,朝廷必須妥善應付,拿出辦法才行!”


    韓琦說了一大堆,可聽到王寧安的耳朵裏,隻有四個字:交子危機!


    這幫人終於要魚死網破,出絕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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