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然拿下一位宰執,造成的震撼,遠遠超出許多人的估計,官員們如喪考妣,奔走相告,連過年的興趣都沒有了。


    東華門唱名,宣麻拜相!


    這是多少人的期望,做到了宰執高官,不但自己吃香喝辣,還能封妻蔭子,惠及子孫後代,就連鄉親鄰裏都能撿到便宜。


    進入政事堂,是無數士人的夢想。


    可就是一位在政事堂多年的大臣,居然被拿下了。


    大家夥隻覺得心都被掏了一把,鮮血淋漓,兔死狐悲。


    許多人立刻聯名上書,去找趙禎,要求皇帝立刻釋放王拱辰。不管怎麽樣,一定要維護士林臉麵,不能羞辱堂堂樞相!


    還有人把矛頭對準了文彥博,痛罵老東西無恥,竟然陷害王相公,無所不用其極,簡直是活曹操,天下頭號的奸賊!


    文彥博被弄得灰頭土臉,甚至有人往他家裏扔臭雞蛋,弄得文家的人都不敢出門。


    相比之下,真正的罪魁禍首,王寧安卻顯得非常悠閑自在,沒人敢去他的門口鬧騰,原來王良璟在幽州鎮守兩年,功勞很大,趙禎下令,把王良璟調回了西京。


    王老爹帶著500部曲,氣勢洶洶趕到了洛陽的府邸。


    王家外麵全都是武裝到牙齒的軍漢。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這些人大多數多有殘疾。


    有人斷了胳膊,有人眼睛瞎了一隻,有人的手指掉了,有人被砍去了耳朵,還有人滿臉刀疤,凶神惡煞!


    別看他們肢體不全,但是一個個器宇軒昂,凶神惡煞,往門口一站,別說活人,就連鬼神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招惹了這些殺星。


    其實也不是王老爹故意嚇唬人,而是這些弟兄跟著他南征北戰,落了一身殘疾,總不能沒有事情做。有人安排去了碼頭,牧場,有人分了田地,給了作坊,最後剩下一幫,什麽都不會幹,身體又不全,就隻能留在王家當家丁。


    總而言之,王寧安是徹底安靜了。


    他能靜下心來,整理案子,對益州交子務的事情,也有了充足的把握。


    “二郎,為娘覺得,不要以為拿下了王拱辰,就算完了,背後還有更大的人物,更驚人的力量!”


    白氏憑著她的金融直覺,敏感道:“市麵上那麽多交子,如果皇家銀行接過來,人家一起上門擠兌,隻怕銀行的儲備金就要崩潰!”


    蕭觀音蹙著眉頭,低聲道:“師父,如果僅僅是擠兌還好辦,我擔心會有人超發交子,把交子變成廢紙。”


    “超發?交子務不是交給了二郎嗎?還怎麽發?”


    王寧安道:“娘,你怎麽忘了還有民間交子,益州的交子最初是16家商號聯手發行的,如今他們還在發行。”


    蘇八娘吐了吐舌頭,好奇道:“官方交子和民間交子又不一樣,有什麽好擔心的?”


    蕭觀音突然輕聲一笑,她立刻恢複了嚴肅,但是蘇八娘還是聽到了,忍不住把臉一沉。


    “你笑話我無知是吧?”


    蕭觀音正色,“官交子和民交子,看似是兩個東西,實則在錢櫃銀行裏麵,是一個東西!買柴米油鹽,固然不能混為一談,可是買貴重的東西呢?比如一塊土地,動輒幾萬貫,除了現金之外,各種的交子啊,物資啊,股本啊,田產啊,房產啊,都可以用來抵充價格。”


    蕭觀音看著挺傻的蘇八娘,抿嘴笑道:“這些事情你不明白,也沒什麽,會刺繡女紅就很了不起了,你看,我就不會繡鴛鴦戲水。”


    “你!”


    蘇八娘氣得小臉通紅。


    白氏咳嗽了一聲,“行了,挺大的人,吵什麽!看起來交子遠比想象複雜多了,而且一旦反撲,力量之強,不可估量。我們必須全力做好準備,幫著二郎打贏這一仗!”


    王寧安連忙笑道:“多謝老娘體諒,我先去把王拱辰擺平,從正麵追查,你們要盯著益州的金融動向,還要調集足夠的真金白銀,必要時候,還是這些東西管用!”


    “好!”


    王家的娘子軍團一起點頭,王寧安匆匆離開了家中,來到了囚禁王拱辰的院子。


    畢竟是一朝宰執,就算囚禁了,一樣舒舒服服,三進的院子,匠心獨具,花圃之中,種滿了牡丹,如果是夏天,花草繁茂,絕對的是人間的天堂。


    “王相公,過去了幾天,你可想清楚了?有什麽話,想要招供嗎?”


    王拱辰斜了一下王寧安,一扭頭,閉上了眼睛,手裏撚著一串奇楠,好似入定的老僧,不停念著佛經。


    “哈哈哈,王相公,多念念經也好,贖贖罪孽,別管有用沒用,至少換一個心安。對了,建議你念念《阿彌陀經》,沒準七日間,一心不亂,就能登臨佛國,得大自在,大逍遙!”


    王拱辰實在是聽不進去了,七日一心不亂,那是死前好不?王寧安,你把老夫當成死人了不成?


    他猛地扭頭,紅赤著眼珠,怒視著王寧安。


    “士可殺不可辱,信不信老夫一頭撞死!”


    “請便!”


    王寧安滿不在乎,“你死了,你的罪孽也不會消失,你竊取了那麽多錢財,取財無度,取死有道!豈止是你,還有你的家人,全都逃不了!你死了,不過是把他們送進大牢而已!”


    “王!寧!安!”


    王拱辰怒吼道:“你別欺人太甚!朝廷祖訓,不殺士大夫,老夫身為宰執重臣,你憑什麽砍我的腦袋?又憑什麽禍害我的家人?你說啊?”


    “就憑你利用益州交子務,大肆借貸,低價竊取百姓土地!前後多達300萬畝!汝之貪墨,亙古未聞,前所未見!朝廷的確不殺士人,陛下也不會違背祖製宰了你,可是把這些事情掀出去,百姓會怎麽想?他們會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啊!”


    聽到這裏,王拱辰明顯感到了惶恐,他拚命搖著腦袋,“姓王的,你不要胡說八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好,你說我是欲加之罪,那我就把這些事情說一說,也請你給我一個解釋。”


    ……


    在一年半之前,崔家在西北大鬧,扒開了河堤堰口,製造大災,那一次有數百萬人流離失所,沒了家園。


    事後,王寧安積極安排救災事宜,推動以工代賑,老百姓算是找到了活路,死亡的百姓非常少,也正是因為此事,六藝學生的辦事能力得到了肯定,才會讓趙禎刮目相看。


    隻是在大災之後,西北的土地發生了劇烈的變動。


    原本所屬百姓的田產,大約消失了500萬畝,換句話說,就是負擔稅負的田畝,減少了500萬畝。


    唯有士紳能躲避田賦,換句話說,這些田都被士紳貪了。


    當然,其中有些是因為死了主人,變成無主之地,被鄉親族人霸占,但是九成以上,還是落到了大家族的手裏。


    每一次大災,都會帶來土地的集中,這已經是朝廷的常態,本來沒人注意。


    可偏偏遇上了王寧安,遇上了六藝的學生!


    蘇轍是個不聲不響的人,他沒有哥哥的才情,也沒有哥哥的跳脫,但是蘇轍有他哥沒有的細心,他前後花了一年的時間,除了科舉的那段之外,全都在仔細調查,他想知道,田產究竟是怎麽消失的。


    不管是六藝的師父,還是王寧安,都反複強調兼並的危害,但是究竟怎麽兼並,卻沒有多少人說得清楚,或者說,鮮有總結研究。


    蘇轍下了苦功夫,他終於找到了許多證據。


    遭了災的百姓,急需糧食,這時候條件再苛刻,他們也會答應的。


    許多人都拿自家的田畝做了抵押,借了一筆糧食,顯然,能還的人不多,幾個月到期,田就歸了別人。


    蘇轍不甘心隻發現這些,他繼續追查,卻發現借給百姓的糧,有許多來自常平倉和廣惠倉,還有一部分是地主家的存糧……再查,這些糧是怎麽流出來的……結果蘇轍有了驚人的發現,竟然是有一大筆來自益州的交子,把這些糧都給買下了!


    “常平倉的糧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年盤點,五年折價一半,十年之後,就要處理掉,更換成新糧,避免腐化變質……你們利用朝廷的規矩,把常平倉的好糧食也給低價處理了,這也就罷了,可還是貪得無厭,居然用交子付款。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王相公,人家都管我叫善財童子,說我能點石成金,可是相比你們無中生有的本事,還是差著天地!”


    王拱辰的臉終於變色了,他咬緊了牙關。


    “你說什麽,我根本不明白!”


    “哈哈哈,我會讓你明白的……而且我還知道,那20萬石軍糧,根本不是填補益州常平倉的虧空,而是運到了永興軍路!”


    “啊!”


    王拱辰低呼了出來,他急忙閉嘴,可還是晚了。


    “王安石在永興軍路發放青苗錢,把常平倉都盤點了一遍,你們盜用常平倉的糧食,巧取災民的土地,這事情瞞不住了,便四處挪用糧食補虧空。給俞龍珂部的20萬石自然就被你們給拿走了,本想著俞龍珂鬧起來,殺得西北大亂,朝廷不得不停下青苗法,或者從外地調糧食,你們就能把做的惡事遮掩過去,隻是可惜啊,你們遇到了一個能幹事的王韶,俞龍珂沒有亂起來,反而是你們,這麽好的一個生意,愣是暴露了!”


    王寧安呲著白牙,嘿嘿一笑,“怎麽,還不招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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