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禎的發問,諸位相公這才猛醒,敢情人家是早就不好了羅網,下了套子,等待他們往裏麵鑽。


    先是嚴懲匠作監的宦官,又把軍械監交給了樞密院,看似喂了文官們一顆大大的甜棗,實則卻要對交子務下手,把紙幣發行權給拿走。


    相比軍械製造的一本萬利,發行紙幣,那是無本萬利!


    在場的幾位相公全都不願意退讓,可是誰也不敢直接跳出來,趙禎的態度讓大家吃驚,而王寧安又虎視眈眈,他們吃了太多的苦頭,再鬥下去,勝算渺茫。


    但是不爭又不成。


    別看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相公,但卻不是文官集團的主宰,說的通俗點,他們就是高級打工者,要替文官集團爭取利益,決不能背叛身背後的人,不然他們的下場會無比淒慘。這些人心裏都有一本賬。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


    誰也跑不了!


    在眾多的人物當中,賈昌朝算是最不要臉了,他仔細盤算,趙禎先拋出匠作監的奴婢,是為了立威,同意設立軍器監,是給甜棗吃,一軟一硬,兩條線畫出來,擺明了是老實聽話就有糖吃,不老實就要挨板子,甚至挨刀!


    這麽多年過去,賈昌朝已經不那麽篤定了,所謂不殺士大夫的祖製,並不可靠。


    當初歐陽修威脅,弄幾十個人刺殺他,並非一句笑話而已……


    想到這裏,賈昌朝把眼皮一垂,幹脆裝孫子了,他是不想再惹王寧安了,更何況他和歐陽修站在了一起,一起出版了那兩本書,在士林當中,已經是名聲掃地,就算再壞,又能如何!


    賈昌朝熄火了,文彥博眼珠亂轉,如果趙禎態度曖昧不明,他還能爭一爭,可皇帝已經擺明了車馬炮,文彥博也不想撞槍口。


    不過老家夥不改缺德的本性,他忙說道:“交子務本是三司負責,前不久包相公病休,三司是由韓相公支持的,不知道韓相公以為如何?”


    皮球踢給了韓琦,韓琦咬了咬牙!


    你們兩個混蛋,不去和王寧安拚,推著老夫去送死,真是不當人子!


    韓琦多厲害了,他稍微轉動一下心思,立刻道:“啟奏陛下,剛剛成立軍器監,要安排皇家銀行負責采購招標,老臣認為非常合適,就應該互相監督嗎!交子務以紙代錢,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天大的漏洞,禍及蒼生,威脅社稷安穩。老臣以為應當安排人員,也監督交子務的運作。”


    韓琦笑嗬嗬轉向王寧安,“王相公,老夫可不是針對你,而是朝廷規矩,不可輕易放棄。”


    “韓相公說的是。”


    王寧安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以後發行紙幣,應當由三司進行測算,將總數交給皇家銀行,我們根據情況,分批發行。全程接受三司監督,韓相公,你以為如何?”


    “那樣最好!”


    韓琦當然說不出什麽,王寧安答應得很徹底。


    隻是韓琦心裏頭清楚,他在三司做事,看起來合乎規矩,實則中飽私囊,損公肥私,這種事情他幹得太多了。


    皇家銀行的運作,外人豈能窺視明白,隻要把交子務交給皇家銀行,隻怕又給了王寧安一隻下蛋的金雞母啊!


    屈指算來,這些年間,最初皇家銀行隻是替趙禎理財而已。


    結果被王寧安弄得越來越大,眼見得實際權力都淩駕三司了,再這麽下去,政事堂也要被架空了。


    如果再不阻止,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韓琦想到這裏,發難道:“王相公,你把交子務收歸皇家銀行,是要做什麽?莫非是為了青苗錢貸款嗎?”


    王寧安坦然一笑,“韓相公見識高明,西北百姓民生艱難,發行青苗法,是為了解民之苦,充實國用,禦前會議早就通過了,又有什麽不妥的?”


    韓琦笑道:“王相公所言甚是,隻是青苗法已經推行了一些日子,出了不少差池,王相公,莫非不知道嗎?”韓琦看了一眼王拱辰,笑道:“王樞相,聽說你得到不少消息啊!”


    皮球踢給了王拱辰,他咳嗽了兩聲。


    說實話,王拱辰也不想當出頭鳥,可問題是王家是個超大家族,人丁眾多,田畝不計其數,每年靠著給農民放貸,撈取高額利息,賺得缽滿盆滿,現在皇家銀行插手,等於是搶了他們家的飯碗,多少親戚鄉黨都上門痛哭,王拱辰不能不出頭。


    ……


    “啟奏陛下,臣以為青苗法的初衷或許是好的,隻是推行開來,已經弊病叢生,應當立刻停止。”


    趙禎沒有太多的意外,事實上,他早就知道大臣們要集體發難,正因為如此,他才搶先出手,把匠作監和交子務的事情拋出來。


    君臣爭鬥,很像是摔跤比賽。


    客觀來說,雙方勢均力敵,差不了多少,往往決勝就在一瞬間,真正要命的是情勢。


    趙禎已經把握了大局,他索性讓這幫人敞開了發言,好徹底貫徹青苗法。


    “王相公,你都說說,有什麽弊端?”


    “是。”王拱辰穩了穩心神,道:“青苗法本是給貧戶借貸,讓他們渡過難關,可王相公在秦鳳路的作為,嚴重扭曲了青苗法的本意……借貸修路,建水渠,市場……這些都是青苗法該做的事情嗎?那又置地方衙門於何地?是不是要把衙門給廢了,以後光是有一個皇家銀行就夠了?老臣以為,王相公的作為,是以商亂政,收買人心,用心歹毒,不可不查!”


    王拱辰一上來就開了大炮,王寧安出奇地平靜。


    “王樞相,光是這些麽?你對永興軍路,王學士的作法,就沒有意見嗎?”


    “有,更大哩!”


    說起來王寧安通過銀行去推行青苗法,至少還是自願的,可王安石呢,他依靠衙門強推,問題自然更多,甚至數不勝數!


    “啟奏陛下,王安石推行青苗法,需要十人保一人,方可借貸,試問,上等戶根本不需要借款,而下等戶借了錢,又無力償還。每逢催要,則是要落到作保的十人身上。如此下去,豈不是逼著上等戶變成下等戶嗎?還有王安石規定半年利息二分,由於定得過低,民間一些遊手好閑之人,不事生產,專心借錢度日,滋生遊手好閑之徒,勤懇老實之人見了,也爭相借貸,弄得民心浮動,地方不安……還有,地方官吏強行攤派,逼迫百姓借貸,種種作為,足以證明,青苗法是惡法,必須立刻廢除,以免禍國殃民!”


    王拱辰說完,總算韓琦沒有扯後腿,而是附和道:“臣以為王相公所言並非沒有道理,青苗法應當廢除,”


    “臣附議韓相公,青苗法值得商榷。”


    “臣也附議,似乎應當重新權衡。”


    文彥博和賈昌朝跟進,隻是他們的用詞一個比一個委婉,弄得王拱辰吐血,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不是說好了同進退嗎,怎麽到了關鍵時刻,你們就慫了,實在該死!


    趙禎聽完了幾位相公之言,看了一下王寧安。


    “王卿,你有什麽說的?”


    王寧安笑道:“啟奏陛下,朝廷頒行青苗法,還不足半年,貸出去的錢還沒有回收,青苗法究竟如何,臣不敢妄言,不過臣想談談民間借貸的問題。”


    趙禎笑著點頭,“王卿理財之能,當世無雙,朕洗耳恭聽。”


    “陛下,方才王樞相說二分利息太低,不錯,民間的驢打滾兒,印子錢,的確幾倍於青苗錢利息,我想問問王樞相,你可知道,二分利息是多少嗎?”


    王拱辰有些遲愣,“二分就是二分,有什麽說的!”


    “二分利息,結算四次,就翻倍了。如果半年結算一次,也就是說,今年借10貫,兩年後,就要還20貫零736文,足足增加一倍多。”


    王寧安向趙禎道:“陛下,試問一畝田,兩年光景,能增產一倍嗎?這天下做什麽生意,能比放貸還賺錢?”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二分利,兩年就能翻倍,如果利息更高,結算周期更短,豈不是說,一年半載,就要變成本金的幾倍嗎?


    難怪老百姓那麽多被利息逼得破產,甚至走死逃亡。


    趙禎的臉色終於變了。


    “王卿,利息太高,的確是害民之舉,你應該早早向朕上奏的。”


    “啟稟陛下,臣創立皇家銀行,其中有一項職能,便是製定基準利息。這幾年開封,還有許多城市,工商繁榮的地方,利息的確壓下來了。結果就是經濟繁榮,物阜民豐,朝廷歲入增加,國庫收入持續上漲。可是……”


    王寧安怒道:“在農村,尤其是偏遠的地區,朝廷的政令無法下達,更遑論皇家銀行的指導意見。普通百姓,一生之間,很少離開鄉土,最多就是在縣城和村子之間往來,他們頭上的天,就是縣衙,就是地方的士紳。”


    “臣不知道青苗法會不會帶來諸多弊病,但是臣知道一點,青苗法給了普通百姓另一個選擇,不管是向銀行借貸,還是向衙門借貸,總之,不必苦求著士紳恩賜!”王寧安說完之後,衝著王拱辰呲牙一笑。


    “王樞相,還有各位相公,你們覺得士紳賺取高額利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可是對的?那你們又做的是誰的官?”


    轟隆隆,天雷滾滾!


    問得王拱辰麵色青紫,嘴唇哆嗦,隻能委屈哭道:“老臣是一心為了朝廷,天日可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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