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她,擁著她,她的頭埋在他的頸間,她淩亂毫無節奏的呼吸,時而慢,時而快,她的腦袋都在幻想著也許自己這輩子都看不見了,她的身體控製不住開始顫抖,他這個時候除了抱緊她想不出別的可以安慰的動作。


    一個星期的時間是多久?並不長久,對於大多人而言,隻是短暫的一周而已。而對等待光明來臨的曼君而言,這一周,是多麽漫長久遠,她幾乎每次睜開眼,都想要看到光亮。


    一次次醒來睜開眼,都是失望,除了身邊守望著的卓堯,她感受不到自己生命中除了黑暗還會有什麽區別。


    黑暗,是一種顏色。


    卓堯除了在巴黎動用所有的人脈去找最好的醫生,也束手無策,他甚至責怪自己不是一個醫生,他不能帶走她的不幸,他隻有安慰鼓勵她,減輕她的恐懼和壓抑。


    她總在夢裏驚醒,醒來就伸手到處探尋他的蹤跡。


    第七天的時候,她好像心情好了很多,摸索著自己梳頭發,還“朝著”他聲音的方向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


    “牽我去曬太陽好嗎?雖然看不見光,但我還可以曬太陽啊,老天是沒法剝奪我曬太陽的權利,對吧。”她還帶著調皮的神態,頭發梳得有些淩亂,一縷長發落在了頸間,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更落落動人。


    惹人愛憐的女子。


    惹他心疼得慌。


    他牽著她的手,她起初還不由自主的探手順著牆壁摸尋著,他看著眼眶微濕,是誰把那樣堅強獨立明媚的女子變成了這個樣子,是他,卓堯心痛,是他自己,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變成了這樣。


    如果沒有離開她,如果第一時間就找到她,她怎麽會遠在巴黎的酒店酒精中毒,都是他,負了她,也害了她。他望著她消瘦的臉頰,暗許,再也不會讓這個女人受一絲一毫的苦。


    “小漫畫,還記得我以前你叫我陪你做的遊戲嗎?我們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你閉上眼,要我陪你做‘你是我的眼睛’這個遊戲,遊戲的規則是我牽著你的手,你閉上眼睛,我引領著你過馬路,還記得石庫門,還記得靜安寺嗎?都是你閉著眼我帶你走過的風景。”他回憶著說,英俊的臉有了一絲美好的幻想。


    她點點頭,她放鬆了自己,全心的去依賴去信任他,就像是以前那樣,閉上眼,把自己交給他,他帶著她,過馬路,走過一條條長長的街道。


    曼君不再順著牆壁摸索,她邁著正常的距離走著,她在想,這樣的時間還會有多久呢。


    她要他陪她曬太陽,也許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要把歐菲的故事告訴他,她要他去尋找歐菲,把他還給那個綠裙子的主人。


    陽光下,他們坐在長椅上,身邊來來往往走過很多人,她的心卻靜極了。


    “真想這樣坐在你身邊,哪怕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不說,就這樣靜靜地,哪怕這樣坐一輩子,也好。”曼君說。


    “我陪你,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餓了,告訴我,我給你買吃的。”他低頭在她微閉的眼睛上輕輕一吻。


    “卓堯,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很嚴肅的事情,你必須聽我的,否則,我就再也不吃藥了,我就讓自己一輩子失明,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她倔起來,像是要和他談判,把條件都放了出來。


    他倒被逗樂了,他眼裏的小漫畫倔強起來的樣子鬼靈精怪,他大度地說:“你說,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隻要你乖乖聽話。”


    “我——”曼君正要開口,卻被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喊止住了口。


    “佟少!”幾聲急迫的聲音。


    卓堯見到季東朝他們這裏跑了過來。


    他有些反感,一定是公司裏的事,不然季東也不會找到這裏來,他溫柔對她說:“是季東,也許是公司裏有些小事,你乖乖坐著,我處理一下,待會再和你談判,乖。”


    她聽他的語氣,真像是在哄一個小嬰孩。


    這樣的寵溺,很快就要告別了。


    卓堯喝住季東,說:“慌慌張張喊什麽,誰叫你過來找我的,有什麽事不能等我回國再說嗎!”


    季東來不及喘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佟少,這回是出大事了,你必須馬上回上海,不然我們公司就徹底垮了,甚至……”


    “甚至什麽,說清楚!”卓堯還是冷靜不驚。


    “嚴重的話可能要被起訴,吃官司。”季東說。


    卓堯怕被曼君聽到了會擔心,他壓低聲音,對季東說:“我才走幾天,怎麽出這麽大亂子,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還有,曼君她還沒康複,我不想她知道。”


    季東伏在卓堯的耳邊,大致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其實曼君的心裏已明白,雖沒有聽清楚大概,但就卓堯聽完季東的話震怒的回答來看,事情一定是有大麻煩了。


    “他們不是明擺了要吞我們公司嗎?我媽是瘋了嗎,連那小子的話也信!”卓堯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重重地摔在了草坪上。


    曼君聽出來了,要不是很嚴重的事,卓堯是不會發這麽大的火。


    “佟少,事不宜遲,必須馬上回上海處理這個亂攤子,能挽回則挽回一些,不然對方再陰一招,我們就真前後無路了。”季東擔憂地說。


    卓堯想到自己要強的母親此刻一定六神無主,可能還會吃官司,他若不回去,真拋下母親不管不顧,他何嚐能辦到。


    可曼君這樣子,他怎麽能放心回上海處理公司的事,曼君怎麽辦?


    “你先在酒店住下,我安排好,再做決定。”卓堯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可是——”季東還試圖做勸說。


    “滾——”他麵色陰翳。


    季東麵色遲疑向後退了幾步,見佟少隱隱透著不悅,季東隻好說:“那我先回酒店,晚上再來醫院。”


    “還不快滾!”卓堯斥責。


    季東走遠,卓堯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走到曼君身邊坐下,低柔地說:“小漫畫,曬太陽曬累了吧,你可沒有塗防曬霜,走吧,我帶你回去。”他的手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想要攙扶她。


    她推開他的手,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強裝出來的輕鬆。


    “公司是不是有事?”她直接地問,倔脾氣又跳了出來。


    “不是,季東來看看你,沒別的事他就走了。”卓堯笑著說,手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稍用了力度,讓她逃脫不開。


    “我的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我的耳朵還是好好的,卓堯,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你的事業,當初我愛上你,正是愛上你的氣概,你不要這樣感情用事好不好。”曼君摸索著站起身,試探著往前走。


    卓堯緊緊跟在她身後,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扶著她的胳膊,他說:“如果說事業,那個並非是我的事業,我真正心愛的事業除了漫畫,就是你。於我這裏,這世間有什麽能大過天,卻沒有什麽能大過你。”


    多動人的一句:於我這裏,這世間有什麽能大過天,卻沒有什麽能大過你。


    曼君差點就沒忍住掉下淚來,她的雙目是看不見了,心裏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明白,他愛她,她亦是愛他,從愛上那一刻起,從未改變。


    可怎麽能哭呢,要堅強,要獨立,即使什麽也看不見,即使世界永遠是黑暗的,那也要給他一個光明的未來。


    “‘疼先生’,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裏,那我就拒絕一切治療,拒絕吃藥,拒絕配合,你就等著看我在你麵前枯萎,萎謝,衰敗吧。”她絕然地說,讓自己的心腸變硬朗起來。


    他聽她把“佟先生”念成了“疼先生”的發音,回憶起初認識時,她也是這樣叫他的,他約摸覺得,她對他還是心疼不已念念不忘的。


    她若是人間最嬌豔最璀璨的花朵,他怎可眼睜睜見她枯萎、萎謝、衰敗呢?


    到了病房,她嗅到了百合花的芬芳,也許是眼睛看不到的緣故,嗅覺更加敏銳,那陣陣百合香氣迎麵而來,她都能感受到窗前的風吹來的百合香。


    她想起多年前,她寫下的一個句子:風中疾走,百合正香。


    她嘴角有淺淺的笑,但很快就藏匿,隱忍。


    她臥床,一臉的不悅,大聲喊道:“護士呢,誰私自沒經過我允許就把百合擺在這裏的,我聞到了就頭暈犯惡心,快點給我拿走。”


    卓堯忙將床頭的一束百合拿走放到了門外,他特意囑咐護士給房間插放一束新鮮百合的,她不是最喜歡百合花嗎?


    他坐在她身邊,頭依偎在她手臂上,低低的發音,“你想吃什麽,想要什麽,都統統告訴我。”


    “我想喝酒——”她喃喃地說。


    酒,酒是多麽害人的東西,如果不是酒精中毒,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他說:“不許喝酒,換別的,說,想吃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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