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子昂第一次見到趙平,趙平的模樣與他的想象中沒有一絲相同。


    所有見過趙平的人形容起趙平的相貌,都是說趙將軍身材壯碩,相貌堂堂,五官方正,是一個望之讓人心折的英武男子。


    但此時此刻,眼前的趙平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目泛血絲,精神憔悴,一身灰白囚服披身,看著莫小靜母女倆的眼中也是隱含淚花。


    “平哥,我們走吧!”


    莫小靜隻是猛一見趙平如此憔悴,才止不住心傷哭了出來,但她也知道時間緊急,前麵陸七並不能拖延多久,沒時間傷心,急忙兩手抓著趙平急道。


    “走,去哪兒?”


    趙平微微苦笑一聲,用枯燥的大手輕輕的擦拭著妻子眼角的淚花。


    “趙將軍,由我和陸大俠在,就算大理寺兵丁眾多,但把您救出此地也絕非不可能之事。到時候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陳子昂抱著趙永寧淡淡的開口,雖然陸七言道趙平死意已決,但有莫小靜在,他還是希望能夠說服趙平。


    “逃了又能如何?背著叛國的罪名苟且偷生,非我之願。”


    趙平搖了搖頭,又直起身子對著陳子昂深深一禮。


    “陳少俠,有勞你一路照料內子,多謝了!”


    “趙將軍客氣了!路見不平罷了。”


    陳子昂搖了搖頭,繼續勸道:“趙將軍,你幾十年如一日,枕戈待旦訓練兵士,沙場縱橫披堅執銳,魏軍聞趙將軍之名而心喪,難道就甘願這麽屈死與自己人之手嗎?”


    “今日將軍離開,公道人心仍在,他日再想辦法讓朝廷恢複您的名聲,未嚐不能再次重登將軍之位,一償心願!”


    “嗬嗬,我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趙平微微一歎,陳子昂的眼神也是一暗,在他的感應中,趙平的生機就如那風中殘燭,搖搖欲墜,生機比之那些八九十歲的老者還要虛弱。


    按理來說,趙平一位先天真人,除非壽限將至,身軀才會發生突變,而他年不過五十,怎會變得如此憔悴?


    趙平腳下腳鐐響動,緩步挪到窗前,透著窗扇朝外眺望。


    “公道自在人心,我行的正、站的直,相信陛下會還我清白的!”


    陳子昂眉頭一皺,搖頭道:“趙將軍,恕我直言,當今的皇帝可算不得英明。他就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以無中生有的罪名賜死,何況將軍?”


    “陛下原本不是如此的!當年他也是滿腔中興之誌的。”


    趙平低頭,眼中露出緬懷之色。


    “平哥,人都是會變得,更何況皇位之上的權勢誘惑?皇帝他早已迷了心竅,沒了當年的豪情壯誌了!”


    莫小靜也開口勸到。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如果陛下真的要我死,我也希望我的死能夠重新喚醒他當年之心。”


    “平哥!”


    莫小靜心中一急,還未張口就被趙平打斷。


    “靜兒不用再勸,我意已決!”


    “我一輩子都在打仗,而打仗是為了什麽?”


    他不等兩人回答,繼續道:“是挽回國家之恥,是為了民族之榮,但歸根到底卻是為了大楚百姓沒有兵災之苦,可以幸福安康!”


    “趙將軍收複七州更是直搗魏朝京城,已經揚了國威。”


    陳子昂回道,眼中也不由得浮現一絲感歎,趙平身為一位將軍,可算是盡忠職守,為國為民,奈何……


    “國威雖揚,但百姓的疾苦依舊。進京的這一路上,有很多相親給我送來了禮物,也與我說起了他們的故事。”


    趙平憔悴的雙眸中透著股悲憫。


    “朝堂奸佞橫行,上行下效,地方官員橫征暴斂,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江湖豪門與地方官吏相互勾結,魚肉百姓。村莊內青壯被安排了勞役,田間無人耕種,賦稅自然無法繳納,百姓流離失所,與當年魏軍橫行之時何等相似?”


    “辛苦操勞的百姓吃不飽、睡不香,還要時時擔憂著大禍臨頭,民心如焚,民怨沸騰,又豈是我一個區區將軍能夠左右的?”


    “若要天下太平,隻是武官不惜命是不行的,還需文官不愛財,而最重要的,則是需要陛下聖明!”


    “如果我的死能夠喚回陛下當年的壯誌,掃蕩朝堂不寧,我又何必惜身。況且我的時日本就不多,何不一試?”


    陳子昂默然,他的性格本是外向,好遊曆四方,但來到這個世界,卻從未四下遊蕩過,甚至隱居山村,不問世事。


    原因除了身份不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這世道充滿了黑暗,惡人橫行,奸佞當道,好人不得善終,比之曾經宋恒平之時還要壓抑!在這種世道下,怎有心情遊曆四方?


    但趙平希望喚醒皇帝的雄心,卻是有些想當然了!


    “噠噠……”


    腳步聲從外麵響起,筆直的朝著這間房間靠近。


    “有人來了!”


    陳子昂心頭一緊,掃了一下房間的布置,腳下一動,對著趙平點了點頭,已經扣住莫小靜的肩頭,輕飄飄的落到了上方的橫梁之上。


    橫梁並不大,但這房間十分陰森,上方更是不透絲毫陽光,肉眼看去漆黑一片,倒也不虞被人輕易發現。


    “嘎吱……”


    房門被人推開,一位身著二品朝服的官員帶著屋外的飛雪的寒氣率先走了進來。


    官員細眉小眼,臉龐渾圓,給人的第一印象則是慈眉善目,正是這次趙平案的主審官張俊。


    張俊身後跟著兩人,各自氣息深沉,氣血內斂,一人寬袖大裾,一身長袍,一人緊身短打裝扮,卻都是目光陰冷的直視趙平。


    “趙將軍,我請示過陛下了,陛下不願見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張俊一開口,立刻破壞了他那慈眉善目的麵相,尖酸刻薄、冷嘲熱諷的語氣伴隨著的是連連的冷笑。


    趙平此時已經返回了書桌之旁,正拿著紙筆不時的在一張宣紙之上寫上幾字,張俊的話也隻是讓他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趙平,我勸你還是不要在強撐了!你應該還不知道,你的心腹手下王英在押解進京的路上已經不甚染病身亡了。幸好,他的罪名已認,他簽字畫押的認罪書正跨馬加鞭的往京城送來,也就是這兩日的功夫,就會承到本官麵前。”


    張俊緩步來到趙平身後,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飾。


    “王英已經招認,他在你的授意之下私通魏朝,欲引我大楚之軍在魏境一舉剿殺,遽爾一掃南下掣肘。幸好我軍將領有人明察秋毫,在滄浪河邊停下腳步,這才沒能中了你們的詭計!”


    “啪!”


    書桌碎裂,趙平身子顫抖的站起,轉身一手指著張俊怒喝道:“滿口胡言!”


    “我與王英忠心為國,天日昭昭,你們竟然陷害忠良,陛下不會放過你們的!”


    “哈哈……哈哈……”


    張俊突然大笑,一張打飛趙平伸過來的手指,冷笑著一手朝上一指,道:“趙平,你到現在還沒明白?要除掉你的不是我們,正是上麵那位!”


    “你……,不會的,我要見陛下!”


    趙平眼神中先是露出一絲迷茫,最後變為黯淡,口中的聲音也越來越低,顯然他也知道是誰要對他下手。


    “我要見陛下!”


    “哼!當年你扣押我的東西並辱我之時,可曾想到自己會有今日?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你會落在我的手中?”


    張俊見趙平臉色黯淡,不由得心中越發高興,一邊大踏步的圍著趙平轉動,一邊得意的笑道:“你性子魯莽衝動,除了會打仗還會什麽?你知不知到你得罪過多少人?自從我當了你的這個主審官,可知道有多少人給我送禮,要我在獄中好好招待招待你!”


    “我告訴你!隻是魏朝的使節一次送給我的禮物就夠你一百年的俸祿也不止!”


    “你……你竟敢……”


    趙平怒目圓瞪,卻是想不到他竟然能無恥到如此地步!


    “我什麽我?我就算真的私通魏朝也不會有事!而你,我忠心為國的趙大將軍,卻要背著叛國的罵名被賜死!”


    張俊一臉陰狠的伸手在趙平臉上輕輕拍動,“啪啪”作響。


    “噗!”


    趙平雙眸一紅,一口鮮血猛然噴出,張俊身軀一縮,險之又險的避了過去。


    “哈哈……哈哈……,我們走!”


    避開的張俊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雙手背在身後,得意洋洋的邁步出門,身後的兩人冷冷的看了趙平一眼,一同出了門。


    良久,陳子昂三人才從屋梁上躍了下來,莫小靜身軀顫抖的靠在趙平身邊,無聲的抽提。


    在屋梁上之時,如果不是陳子昂製止,恐怕莫小靜已經躍了下來,與那張俊拚個你死我活了。


    “靜兒,這個你拿去。”


    半響,臉色越發顯得蒼老的趙平從床榻下取出一本普普通通的冊子。


    “這裏麵記載著我一輩子軍法上的經驗,還有戰陣之法的改善、配合、運用,以後交給陸兄弟和安兒。”


    “交給他們何用?用來保護這昏庸的皇帝、奸佞橫行的朝廷?”


    莫小靜雙眸水霧彌漫,咬牙道:“平哥,我們逃出去吧!走得遠遠的,別再管這些事了!”


    趙平呆呆的看著莫小靜,眼神複雜,愛意與不舍來回變換,最後化為幽幽的一歎。


    “靜兒,你的家鄉也曾遭過魏人的屠戮,難道能夠忘了那些慘痛的記憶。大楚是生我養我的故鄉,是我楚人安睡之所,豈能任由魏人信馬由韁、屠我百姓?”


    大理寺從樓疊嶂,莊嚴肅穆,但內裏卻終年不見陽光,陰森晦暗,即使如今銀裝素裹,也難掩其中的陰冷之氣。


    陳子昂立於遠處,靜靜的等著莫小靜拉著自己的女兒在這浮屠塔頂遙望大理寺的某間房屋。


    直到莫小靜幽幽的一歎,轉過身來突然對著陳子昂盈盈一拜。


    “趙夫人,你這是何意?”


    真氣輕柔的拖住對方的身軀,陳子昂皺眉問道。


    “陳大俠,我想讓永寧拜您為師!”


    莫小靜揉了揉趙永寧的頭頂,而這小女娃也十分懂事的跪倒在地,對著陳子昂喊道:“師傅!”


    陳子昂不答,而是看向莫小靜,緩聲道:“趙夫人,父母不全的孩子生命總是不會圓滿,而無父無母的孤兒的人生更是淒慘,你難道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女寄人籬下?”


    在遁出大理寺的時候,陳子昂就發現莫小靜的神色有些不對,眼神盡是死意,不難猜測她是想與趙平一同赴死。


    “陳大俠……”


    莫小靜雙眸一紅,低頭看向趙永寧更是淚花連連。


    “母親,你不要永寧了?”


    地上的趙永寧也顧不得拜師,急忙爬起來抱住莫小靜。


    “永寧!”


    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悲痛,莫小靜抱著自己的女兒痛哭起來。


    “趙夫人,趙將軍之事也未必沒有轉機。”


    看兩人發泄的差不多了,陳子昂突然開口。


    “什麽?”


    莫小靜一呆,隨後急忙抬頭,雙目緊盯陳子昂。


    “有什麽轉機?”


    陳子昂低頭看了看大理寺的大門,雪花飄落之中,那大理寺主官張俊正在一群人的陪同下乘上了馬車,緩緩朝著自家的府邸方向行去。


    “夫人莫慌,我們先回去。”


    眼中露出一絲殺機,背後的刀劍輕輕鳴動,抬頭望天,陳子昂隻覺得心頭暢快,體內氣息勃發。


    天地不仁,我自斬破這天!


    ******


    “咯吱……咯吱……”


    車轍壓著積雪,腳步踏著雪花,本是平平無奇的聲音,今日落入張俊的耳中卻是如同仙樂,當下不由得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唱起了小曲起來。


    車廂有序的晃動,廂內有暖爐,有美酒,有厚厚的貂裘鋪展開來,讓人情不自禁的放鬆身心。隻是有一樣不好,沒有美人!


    想到此處,張俊不由得停下口中的曲調,歎了口氣。


    看來下次應該找個美人放在車廂裏了,這樣才算完美。


    不過美人去那裏找哪?怡香館最近新來了幾位美人,給她們的後麵人交代一下,挑一個送來?


    張俊圓臉上露出一絲*笑,眼中也快眯成一條直線。


    “什麽人?趕緊讓開!知道馬車裏是誰嗎?竟敢擋路?”


    前方車夫的大吼讓張俊眉頭一皺,一臉不悅的掀開車窗朝前看去,卻見一位背負刀劍的男子正筆直的立於自己一行人不遠之處,冷冷的朝著自己看來。


    被那目光一看,張俊突然心頭一涼,渾身汗毛一炸,腦海都在這一刻變得空蕩蕩的。


    “滾開!”


    車夫手上也有兩下子,當下長鞭一甩,破空之聲響起,啪啪作響著抽向那男子的太陽穴,竟然毫不介意會出人命。


    下一刻,在張俊的眼中,無窮的刀芒劍光突然爆發,猶如烈日一般滔滔撲來,撕裂了長鞭,撕碎了車夫,最後把車廂和自己一同淹沒。


    在路邊的行人看來,一道奔騰咆哮的光芒由街頭爆發,橫跨十餘米的距離,把一個二十多人的車隊淹沒,更是餘勢不減的直衝街尾。


    那車隊中還有兩人在垂死掙紮,但在這浩蕩光芒之中,終究被碾成粉末。


    光滿散去,大地一片狼藉,零碎的血肉鋪滿整條街道。


    街道一側,一間酒樓之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雙目一凝,喃喃自語。


    “好強的殺氣!好重的殺機!好深厚的功力!刀劍雙絕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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