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譚少軒劍眉皺起來,伸手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麵對著自己,沉聲道:“駱羽杉,你知不知道好歹?你知不知道今天城南有多處鴉片煙館爆炸?你如果剛好碰上呢?你到底是對我有意見,拿自己的性命賭氣,還是對趙其玉有情,不能拒絕他?”


    很少見他這樣對自己神情嚴厲,目光冷冽,鷹般的眼神直直迫過來,駱羽杉不由自主心裏一跳,脫口便道:“你說什麽?既然心裏有你,我還能對誰有情?”


    譚少軒聞言頓住,眼中的淩厲瞬間消失,欲言又止,神情複雜。


    衝口而出徑直承認了“心中有你”,駱羽杉說完自己也呆愣片刻,繼而低低歎了口氣側首垂眸,輕聲說道:“國家多難,你事多心煩,我能夠理解,可是,你也替我想想,這樣的時候,整天坐在家裏看著你們奔走忙碌,我又於心何忍?做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好歹也對得住我自己的心……”聽她這樣說,譚少軒眼中的疼惜一閃而逝,卻沒有逃脫駱羽杉的視線,她自覺心裏有些委屈,卻不知道是該埋怨譚少軒還是埋怨二少夫人的“帽子”。


    譚少軒歎了口氣,伸手攬過她,黑眸眯起,薄唇緊抿,眉頭皺起:“你隻求對得住自己的心,你可有想過我的心?雖然有邢秘書他們在,可是,這樣亂糟糟的時候,若當真有什麽閃失,你說我怎麽辦?你信不信我會讓淩州血流成河?但是就算我手刃暴徒又於事何補?你讓我去哪裏再等十年,等來一個駱羽杉?”


    他狠狠攬住自己的手微微顫抖,他的話霸道的不給人一絲喘息的機會,那灼灼的眼神直直盯住她,說出來的字句帶著迅猛的力量一下一下敲擊在心中,又痛又熱。


    駱羽杉向來不算笨嘴拙舌,但此時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一句“我去哪裏再等十年,等來一個駱羽杉”讓她隻是震驚到呆愣地看著他,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他的手腕,隻覺得指掌下的脈搏急急跳動著,如風雨中的淩江,翻滾奔湧。


    正愕然發愣,卻聽到譚少軒接著說道:“為國家、民族,我譚老二可以不要性命不惜頭顱,但是,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摯愛的妻子都不能護她周全,還談什麽家國、抱負!”


    想不到譚老二說出來的是這樣幾句話,二人視線相撞,卻是萬般情緒都在其中,駱羽杉怔愣片刻,心中一熱,看著譚少軒心下瞬間柔軟成一片,低頭垂眸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這人有話卻又不說,任由自己誤會,實在霸道得“可惡”,於是斜了他一眼半嗔半怒地道:“我既然做得你譚少軒的妻子,難道還怕這些?連自己都不能保護,又哪裏有臉做這個少帥夫人?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水眸斜飛,柔情百轉,譚少軒想不到她說出的卻是這些,給她說的一怔,皺了皺眉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譚少軒的老婆也是血肉之軀好不好?再說,既然是我老婆,就得聽我的,以後你要是再敢不聽話、自作主張,看我怎麽收拾……”


    聞言駱羽杉微抬下頜瞪了他一眼,飛了兩把眼刀,眉毛上挑:“你怎麽收拾我?霸道,你說啊。”


    水眸盈盈,含嗔帶嬌,滿溢著都是柔情,譚少軒心裏的擔憂、氣惱、怒火瞬間被包圍纏繞,半天終於化做一聲歎息,俯身將那曼妙的身姿擁入懷中:“唉,能怎麽收拾?我的天,怎麽偏偏看上你這麽個女人……”


    駱羽杉乖巧地靠進他懷中,趴在他胸前,悶悶的聲音說道:“我這個女人讓二少這樣為難,何必一定要留著?不是還有更好的嗎?什麽名媛啊妹妹啊,想必總有讓二少滿意的。”


    譚少軒聞言皺起眉頭,扳起她的身子戲謔地瞅了她一眼:“你確定?”


    駱羽杉抬眸,橫了他一眼:“二少的事,我怎麽敢說話?”確定什麽,確定厭舊喜新?你想得美,霸道!


    譚少軒輕歎失笑,抬手輕輕點著她的鼻尖:“你啊,以後有意見直說,不許和我製氣,聽到沒?”


    分明就是你霸道!聽聽這口氣,討厭!駱羽杉本來還想頂嘴,抬眼卻見他臉上有著淡淡的疲倦,心裏一歎一軟,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不忍心再與他計較這些,於是沒有說話,隻是有些負氣地側過臉去,靜靜他相擁著。譚少軒微沉的臉,終於徹底舒展開來。


    輕輕撫著她的肩背,譚少軒半晌忽然一笑:“看來不認真委派你個特別秘書,安排一些忙不完的工作,你是肯定不會安靜地坐在家裏,也不會對我滿意的了,也罷,明天開始,你就準備幹活吧,也免得總是沒事找事做,害我擔心。”


    駱羽杉迎向譚少軒的視線,在他的眸子裏看到了無奈和心疼,她低頭沉默唇角輕勾,笑了笑沒吭聲,往他懷裏又靠了靠,譚少軒身上溫暖的男子氣息籠罩著她,駱羽杉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懷抱從來都是這樣寬厚,這樣溫暖,恍如驚濤駭浪中一處平靜美好的港灣。隻要他在,她就可以安寧地停泊,盡管兩個人的相處不會沒有問題,畢竟他們剛剛起步,但是他是愛她的,有些事情他會明白,有他在她一切放心。


    駱羽杉閉上眼睛,放鬆自己在這個越來越留戀的懷抱,什麽都不再想,隻是感受著他的氣息。


    譚少軒輕輕撫著她的肩背,在額上印下溫柔心吻,氣她不把自己的話記在心上,恨她倔強不知心疼自己,其實譚少軒心裏,又怎麽會不知道她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這個外表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從來就不是弱者,更不是他的弱點,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天地,他時刻盼著能走進她的心裏,與她成為心心相印的知己,風雨同舟的伴侶,盼著兩個人相濡以沫,相伴一生。


    譚少軒低頭看著懷中人,今天心裏的氣急,全是因為對她的擔心,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慢慢的靠近,他越發覺得,自己心裏眼中隻有她的影子,這世上因為有她,他的生命便也完整;他們因為有了對方便能活得精彩,所以他心急了。


    她控訴自己霸道呢,對杉兒,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霸道?譚少軒想著薄唇微揚輕笑起來,不霸道,自己和杉兒又怎麽會有今天?嗯,本二少決定,必須繼續霸道下去!


    想著,薄唇輕勾,指掌開始異常悠閑地在身邊人柔膩的起伏曲線上滑動起來,笑謔的視線片刻不離地看著駱羽杉,黑眸灼灼恍如蘊藏著一簇火焰,駱羽杉被他瞧得呼吸一滯繼而漸漸心慌起來。


    瞥了譚少軒一眼,譚少軒依舊遊移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駱羽杉不覺臉上慢慢升起一抹暈紅,心“怦怦”直跳,死流氓,又煽情!


    “怎麽?杉兒做什麽臉紅了?嗯?”譚少軒靠近她的耳側,帶笑的聲音帶著溫熱的呼吸圍繞糾纏,駱羽杉心裏明白有人又想做壞事,不覺心裏一陣急跳,慌亂之下開口轉移話題:“你……對趙主任有意見?”


    駱羽杉的話令譚少軒微微一怔,旋即薄唇微揚:“我對趙博士沒有意見,倒是對你。”譚少軒頓了頓,似乎一臉的漫不經心,駱羽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地問道:“我?”我怎麽了?


    “你說,趙其玉和我,誰更厲害?”譚少軒忽然盯著駱羽杉問道,駱羽杉聞言一窒,這人,什麽誰更厲害,這樣的兩個人怎麽比啊。


    “你是帶兵的,他是專業人士,這,這怎麽比?說的莫名其妙的,我還以為——”駱羽杉一邊說一邊看著譚少軒的臉色,後麵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自己再說恐怕有小氣的人要惱了。


    “以為我什麽?”譚少軒逼視著他,見駱羽杉幾次張口,卻都欲言又止,神色可愛至極,不由心中一蕩突然輕笑著伸出手去撓她,駱羽杉一愣,這家夥不是惱羞成怒?正想著,某人的鹹豬手已經伸進了衣衫,撓的她癢癢的,於是不由自主隻好笑著躲閃。


    “越來膽子越大了,嗯?說,以為我什麽?”譚少軒一邊佯怒說道,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停。


    駱羽杉不想說,因為經過了這麽多次,她心裏明白,譚少軒就是個大醋缸,其實他對趙其玉的醋根本就是自尋煩惱。說出來怕他羞惱,但是實在挨不過譚少軒的抓撓,隻好笑著說道:“以為你吃醋”。


    譚少軒皺了皺眉頭,再不肯放過她,一把抓進懷裏,臉上的表情雖然極是正經,語氣中卻帶了三分魅惑三分笑謔:“吃醋?我需要吃他的醋嗎?”


    駱羽杉被他攬在懷中避無可避,男人高大的身子壓過來渾身張揚著熱度和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心裏輕顫。“你說對了,我就是吃醋!”譚少軒忽然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因為他也是學醫的,你們有共同語言,你們可以討論病患,可以討論醫學發展,趙主任趙主任,聽聽,叫的多親熱,你是尊重推崇他的,是不是?你說,我能不吃醋?”駱羽杉聽著他似乎胡攪蠻纏卻又分明是別有味道的動人的情話,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可是,你們是不一樣的。”駱羽杉下意識辯解。


    “不一樣?”譚少軒挑眉看著她:“又是朋友?”


    “那還能是什麽?你……”你是……駱羽杉避開他的眼神,心“怦怦”跳著故作鎮定地說道。


    “上次,就不說我是你什麽人。”譚少軒低低悶笑:“這次,說什麽你也要給我講個明白!”譚少軒不依不饒。


    駱羽杉紅著臉轉了頭不去看他,譚少軒也不著急,指掌繼續自己的遊移和點火,忽然在細膩的腰肢間不輕不重一捏,駱羽杉身子一軟,一聲低吟差點喊出口,急忙咬住紅唇漲紅了臉低下頭去,譚少軒挑挑眉一臉好笑地看著她,繼續撩撥。


    “說是不說?”譚少軒低低聲問道,駱羽杉羞紅著臉去不去看他,譚少軒親昵地吻著她的臉,一邊固執地問。駱羽杉心裏腹誹卻不得不答:“你……是……”


    想了想實在說不出口,譚少軒的手卻正正放在了她的小腹,撩撥著纏綿著誘哄著:“是誰,說啊……”


    “是……是我……是……Mydarling……”死流氓,這些羞人的話怎麽說的口嘛,駱羽杉慌亂地閃避著,“丈夫”兩個字就在唇邊,駱羽杉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最後蚊子哼哼一樣吐出兩個英文單詞。


    “是你男人,是你這一輩子愛著的人,對不對?”譚少軒低笑著接話上去,將頭埋進了她散發著幽香的頸畔,杉兒太害羞了,兩個人都已經做了半年的夫妻,這些話她還是說不出來,什麽時候她才能情不自禁地說出那三個字呢?


    當紅唇再次被熟悉的溫熱覆蓋,駱羽杉已經有些迷醉,伸出手摟上了那健壯的腰身。預料中的強悍、霸道卻沒有如期而至,今晚的譚老二無比的輕柔纏綿迂回婉轉……身體升起的暖熱,讓駱羽杉覺得思緒有些迷離,漸漸開始模糊,既然跟了他就隨他去吧,駱羽杉告訴自己……


    次日早晨,用了早飯,譚少軒很快便離去,駱羽杉忽然想到昨晚亞玉說的威廉姆的電話,心裏頗有些後悔睡前沒有和譚少軒打聲招呼。從上次報紙上登出那則緋聞,駱羽杉也想了很久,自己既然已經認定了譚少軒,那和威廉姆就已經沒了什麽可能,象父親所說的,拖著對誰都不好,特別是自己的私情竟會影響到譚少軒,影響到大帥府,甚至大局,這是駱羽杉以前所沒有想到過的。


    昨天回家,已經向父親透露了這樣的意思,但是畢竟譚少軒這裏還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駱羽杉有些煩惱,父親那裏隻要自己表達支持駱家產業永遠都是民族工商業的一部分,父親自然就會明白自己的決定,但是和譚少軒要怎麽講他才清楚?難不成信誓旦旦說以後自己不再理會威廉姆?——這也不可能,威廉姆是大英帝國的外交官,自己是譚少軒的妻子,就算不會常常見到,因為公事,必然偶爾還會碰麵。


    就如今天,根據威廉姆電話裏說的,和自己見麵的確是公事,自己又怎麽能夠拒絕?想著,撥通了威廉姆的電話:“威廉姆,是我,對不起,我今天想請你來大帥府見麵可以嗎?我等你。”駱羽杉不想再和威廉姆單獨外出,不管是為公為私,自己都該避避嫌疑了。


    “susie,我想和你到會所見麵,那裏不會有新聞記者,你不必擔心。”威廉姆以為駱羽杉是擔心出現上次報紙緋聞的事,於是急忙解釋道。去大帥府,他當然是不想的,在那裏有那麽多雙眼睛,自己想和suesie說句悄悄話都是不可能的吧。


    駱羽杉笑了笑,堅持要他去大帥府,威廉姆對她偶爾的固執總是沒有辦法,想著這是公使交代的公事,無奈隻好答應。


    掛了電話,駱羽杉走到後麵去找譚永宜,問明白丫頭永宜今天沒有課,駱羽杉走上樓,在二樓樓梯口轉彎,迎麵碰上了譚永寧。


    譚永寧眼神微微一頓,淡淡笑了笑,身子向旁邊靠靠讓出路來,低垂了眼簾喊了聲:“二嫂”沒再說話。駱羽杉看著她,心裏頗是疼惜地微笑著點了點頭:“永寧,大姐在嗎?”


    “大姐在畫室呢。”譚永寧輕聲說道,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駱羽杉一眼,告辭下樓。


    看著她的背影,駱羽杉低低歎了口氣,轉身上樓。


    譚永宜正在畫室作畫,見到駱羽杉笑著打了招呼,駱羽杉開門見山:“大姐,今天威廉姆要來,若是您有空,我想您能陪我一起見他。”


    “羽杉,這……合適嗎?雖然說有那些緋聞,但是這裏是大帥府,我們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你和他見麵,外人也無從知道,何況說的還是幣製改革的正事。”譚永宜有些不解。看駱羽杉欲言又止有些煩惱的樣子,想了想,譚永宜笑嘻嘻道:“難不成你是為了老二?怎麽,老二知道會打翻醋壇子是不是?”


    自己的二弟什麽德性,譚永宜當然清楚,看駱羽杉不語紅了臉,譚永宜笑謔地說道:“你倒是遷就他,這個老二都現在了醋勁兒還那麽大?”想不到羽杉這麽在意老二的感受,譚永宜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忙笑著答應了。


    駱羽杉看著她開心的笑臉,心裏頗是歉意,其實想譚永宜陪著自己,駱羽杉還另有點私心,那就是以後都不準備單獨見威廉姆,這或許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們已經不是戀人,而隻是朋友了。


    自然,駱羽杉的心思威廉姆並沒有體會到。當他在侍從的引領下,走進客廳時,便是微微一怔,等在客廳裏的不是駱羽杉一個人,旁邊還有一個清秀的女子在座。


    “大姐,這是威廉姆先生;威廉姆,這是我大姐譚永宜,請坐。”駱羽杉笑語盈盈,給雙方作了介紹,然後示意亞玉上茶。


    威廉姆看了駱羽杉一眼,很有禮貌地和譚永宜行了禮。看著他頗是不解和隱隱有著失望的目光,駱羽杉笑了笑沒吭聲,倒是譚永宜很熱情地招待他。


    看著駱羽杉淺笑的俏臉,威廉姆心裏似乎明白了什麽,susie是故意在和自己劃清界限?聯想起駱世璋的電話,威廉姆心裏一沉,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凝滯,從來到淩州,除去初初時那次見麵,susie和自己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現在竟連約她見麵也變成了這般模樣,susie,你已經決定拋棄我們的戀情了嗎?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強取豪奪的少帥了?


    威廉姆越想心裏越不是味道,真想直接出聲問過去,但是看了看眼下的情形,隻好忍住,笑了笑說道:“大小姐,susie,很抱歉打擾兩位。今天特別前來拜訪,在下是受敝國駐淩州公使的委托,請susie方便時轉達敝國對軍政府的致意。”查爾斯對駱羽杉記憶深刻,覺得這位少帥夫人既然與威廉姆是舊識,而且又是倫敦大學出身,對大英帝國必然有別樣的好感,她身份特殊,通過她先打招呼,說不定會事半功倍。


    駱羽杉執壺倒水,笑笑沒有說話,威廉姆接著道:“美國實行殘酷無情的白銀政策,希望迫使貴國脫離白銀本位製,對此事,大英帝國表示遺憾;但是我們對軍政府改變銀本位製也很有興趣和希望,我們的態度是熱情和支持的,希望大英帝國能直接參與中國幣製改革的決策和實施。”


    謝了駱羽杉遞過來的茶,威廉姆接著說道:“敝國政府的首席經濟顧問羅斯爵士已經到了淩州,希望能在南方各地進行經濟考察,並與軍政府有關上層進行會談,協助中國進行幣製改革。”


    就是說,威廉姆今天來,所謂公事主要為了兩件事,一是希望通過自己向大帥府表達英國人想參與中國幣製改革的熱切盼望;二來,是英國政府的經濟顧問想與政府方麵接洽,代表英國政府參與中國的幣製改革。這事為什麽他要通過自己,而不是直接與軍政府接洽?


    駱羽杉看了威廉姆一眼一時沒有想明白,於是笑道:“關於幣製改革的事,軍政府還沒有明確的意向,我對於此事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會把貴國公使的意思盡快轉達。”


    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威廉姆笑著點頭致謝。


    接著,三人又說了一些美國白銀法案實施以來的情況,以及最近的瘟疫,歐洲的現狀等話題。按道理說,威廉姆應該告辭了,可是今天的優雅男子卻始終坐著沒有動,譚永宜看了看駱羽杉正想說什麽,不想威廉姆忽然很認真地說道:“對不起,大小姐,我和susie有點私事想談幾句,能不能請您給個方便……”


    駱羽杉聞言一怔,威廉姆從來都是優雅有禮的,今天怎麽這樣突兀和強勢?


    譚永宜心裏歎了口氣,看了看駱羽杉,笑著點了點頭:“羽杉,我先離開一會兒,沒關係的。”


    駱羽杉隻能點頭,看著譚永宜的身影走出去,方抬頭道:“威廉姆,你……”


    “susie,你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連私下會麵的機會也不肯給我?是的,我的確是有公事,但是來見你,也是我心裏的盼望。”威廉姆的情緒有些激動。


    “威廉姆,對不起,那天的報紙你也應該看到了吧?”駱羽杉看著他輕輕說道:“你的深情,我很感激,但是事已至此我隻能說抱歉,畢竟我已經嫁給了譚少軒,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威廉姆,天涯處處有芳草,好姑娘很多,你何必……”


    “susie,你愛上他了嗎?我們之間再無機會,是嗎?”威廉姆輕輕搖頭有些震驚失望地看著駱羽杉:“怪不得你的父親拒絕了我的提議,原來是你……你終於移情別戀拋棄我了,是嗎?”


    他眼裏的哀傷和絕望令駱羽杉心裏輕歎隻覺異常愧疚:“威廉姆,我……”


    “不!susie。”威廉姆忽然提高了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聽著,這是你的決定,不是我的!而且,我不相信!我們在倫敦那樣美好地相戀,那些日日夜夜,你都忘記了嗎?可是我忘不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不妥,連爭執都沒有!你一定是被迫的,susie,相信我,我們還是相愛的……”威廉姆有些失態,驟然而至的要失去的痛楚和恐慌,令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駱羽杉想不到素日優雅的威廉姆有如此反應,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威廉姆緊緊盯著她,不動亦不語。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一個清明含笑的聲音說道:“杉兒你在招待客人?”聲音淡朗,說的親熱而輕巧,威廉姆瞬間回神。


    駱羽杉心中微微一緊,抬頭處,一身戎裝的譚少軒已經大步走了進來。灼灼雙眸往兩人身上一帶,臉上似含淡笑平靜無波:“威廉姆先生,幸會!”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駱羽杉身邊坐下,威廉姆笑著示意之時,譚少軒已經伸手扶在了駱羽杉腰間,駱羽杉微微頓了下,順從地沒有動,眉眼輕彎,現出一抹盈盈的微笑。


    “還好嗎?今天累不累?”譚少軒薄唇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微微歪頭,親昵地問道。


    駱羽杉微紅了臉,點了點頭,示意他還有客人,譚少軒張揚地看了威廉姆一眼,卻見他正有些癡傻地看著兩人,眼中一片驚異和黯然。


    那風華絕代的嬌羞,那淺淺光暈中半低首的容顏似水,曾幾何時,都是自己眼前盛開的春花秋月,現在,卻為眼前的男子握在掌中,那曾經讓自己沉醉的笑影,此刻卻如利劍,瞬間刺入心底。


    臉上溫文優雅的笑容掩了錐心的痛,威廉姆舉杯勉強笑道:“想不到少帥也在,那在下所說的支持軍政府幣製改革一事,可以直接聽聽您的意見了。”


    譚少軒黑眸明亮:“請威廉姆先生代在下答複公使先生及貴國政府,軍政府商談貨幣掛鉤問題的大門是敞開著的,隻要互利互惠,我們不排斥任何盟友。”


    威廉姆想不到譚少軒竟然出現,而且當場給出了這樣的答複,不由有些驚異地看著他,這位年輕的少帥竟然有這樣的心胸氣魄?同時對軍政府快刀斬亂麻地應對美國的白銀法案、出台幣製改革的速度很是驚訝。


    轉眼看著駱羽杉,威廉姆碧藍的眼眸微抬,看著那張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容顏。


    曾經下過決心,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奪回來!可是眼前的男子不是尋常人,自己還有多少希冀、多少可能?威廉姆深深望著夢寐以求的佳人,笑容複雜,心裏的隱忍、不甘、痛楚、失望種種情緒合成了杯中茶,威廉姆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喝過這樣苦澀的中國茶,susie曾說良藥苦口,為什麽這茶也變得如此澀楚?


    萬裏追尋,見到那日,她已經是他的新娘,愛恨糾纏,魂牽夢繞,自己心裏還是充滿希望和期待的,今朝無酒卻如醉後醒來,那雙水眸,那幅俏顏,是不是從此便侯門似海?但是自己的心裏如何能夠相忘?


    一杯清茶入腹,卻似酒進愁腸,一陣燒心的痛。


    想起報上那紙緋聞,想起駱羽杉之前特意邀了譚府大小姐一起接待自己的苦心,看著眼前心心念念的佳人,威廉姆不忍再給她增添煩擾,於是放了茶杯笑著說道:“打擾你了susie,既然少帥給出了明確答複,那我告辭了,謝謝!”


    眼眸中隱去了所有的情緒,仍舊是那個翩翩優雅、高貴英俊的外交官,駱羽杉靜靜看著他,看著他苦心維護自己,心中禁不住幽幽一歎。


    威廉姆起身,譚少軒伸手握了駱羽杉的手,兩人一直送他出去,賓主異常客氣地告別,看著威廉姆的車子駛出大帥府,譚少軒挽著駱羽杉的手,一邊走一邊低聲道:“杉兒,對不起。”


    駱羽杉聞言微怔,旋即心裏一暖,知道他是怕自己不高興,抬頭看了譚少軒一眼,隻覺柔情盈繞暖進心底,不覺微微一笑。


    雖然心裏歉疚,雖然心中不忍,可是,不這樣讓威廉姆徹底明白,三個人之間的糾纏勢必沒完沒了,既然自己認定了他,這樣也好,就讓自己做那個負心人,成全譚少軒,也成全威廉姆——弱水三千,不隻一瓢,威廉姆一定會找到屬於他的愛情。


    剛才大姐打電話上來,譚少軒曾沉吟良久,自己出現杉兒會不會生氣?她雖然要大姐陪同去見威廉姆,但卻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自己,或許她不想自己插手她和威廉姆之間的糾葛處理?想來想去,最後譚少軒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按照大姐所說來看,威廉姆有些心急了,杉兒會不會因為歉疚或者前情,再有動搖?


    駱羽杉的表現讓譚少軒放了心。心裏對自己聰慧善良的妻子不由更是既敬且愛,杉兒懂得珍惜每一份感情,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卻不拖泥帶水誤人誤己,今天威廉姆應該明白杉兒的心意了吧?


    譚少軒寵溺情深的目光讓駱羽杉有些不自在,這裏畢竟是大帥府的院子,光天化日,人來人往,於是一邊轉身回房一邊轉移話題地問道:“關於幣製改革,政府已經決定了嗎?”


    譚少軒點頭:“嗯,今天上午內政部、經濟部召開擴大會議,決定順應潮流,改革幣製。從貨幣本身來看,隨著工商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貨幣形態也應該隨之變化。用信用貨幣代替金屬貨幣,是各國貨幣發展的趨勢。另外幣製改革實現貨幣統一後,既可以穩定金融,也可以推動工農業及內外貿易的發展,特別是窮鄉僻壤,完全可以改變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換狀態,使停滯的經濟活躍起來。”


    “政府也同意美、英等國參與幣製改革嗎?”駱羽杉停下腳步問道。


    “美、英等國支持軍政府的幣製改革,當然有他們自己的打算,目的是為了控製中國的貨幣支配權,但是。”譚少軒微微一笑:“因為日本對中國的獨占企圖,觸犯和傷害了美、英等國的利益,所以美、英等國對軍政府幣製改革的支持,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對日本的不滿,他們之間的這種矛盾和爭鬥,對我們卻是有利的。”


    “那日本人對貨幣改革一定是反對的吧?”駱羽杉看了譚少軒一眼。


    “日本已經明確表示,對軍政府的貨幣改革深惡痛絕。公使館轉發日本政府的函件說,軍政府的幣製改革是對日本利益的公然挑戰,表示將不與新貨幣合作。”譚少軒輕輕哼笑:“下一步,日本就該懷疑,軍政府已經與英國達成了什麽秘密協議了。”狗咬狗的勾當。


    駱羽杉若有所思地看了譚少軒一眼,覺得某人貌似正在醞釀什麽“以夷製夷”“以狗咬狗”的什麽計劃。


    駱羽杉的感覺很敏銳,這兩天,猛虎會的日子非常難過。孫良封莫名其妙在大劇場丟了性命,大殯還沒來得及出,淩州城內各處鴉片煙館全部被查封,軍政府發出政府令,自即日起,南方軍政府轄區內全麵禁毒。


    猛虎會運送鴉片的船隻和車輛,全部被查扣,賭場因為小混混打架也被查封,眨眼間不到幾日,馬嘯風已經被搞得焦頭爛額,財路被切斷,猛虎會還混個屁?


    還沒來得及安排針對譚老二的行動,馬嘯風卻又險些遇險。


    孫量封死後,馬嘯風嘴上強硬,卻也不得不小心行事,除去盡量減少外出以外,偶爾出門也總帶著十幾個保鏢,分乘幾輛車子,自己坐在中間。這樣前後護駕,遇刺的保險係數也高一些。


    但是還是出事了。今天,馬嘯風前呼後擁去賭場,在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時,車子停下來,幾乎是在這瞬間,周圍巷子裏閃出幾個人影,端著機槍對著汽車就是一頓掃射。


    馬嘯風的司機驚慌失措,猛地踩下了油門,車子闖了紅燈飛馳而過,子彈將車窗玻璃打穿了三個洞,雖然嚇出一身冷汗,馬嘯風卻算命大,竟然毫發無傷。心裏不由暗暗慶幸自己命不該絕。


    但是,這次遇險讓馬嘯風警惕起來,決定足不出戶,並聘請了十幾個“神槍手”,還通過日本軍部請了日本憲兵,日夜守衛著馬宅。


    馬嘯風不出麵就好辦,譚少軒一邊下令特務連想方設法盡快完成任務;一邊迅速安排軍警將全麵禁毒的政府令落到實處。並以幣製改革為誘餌,取得英、法租界的讚同,全麵啟動禁毒計劃。


    “能全麵禁止鴉片當然是好事,但是不願意中國強大起來的那些日本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我還是那句話,最近出門你一定要小心。”送了駱羽杉到樓下,譚少軒囑咐道。


    駱羽杉回身拍了一下他衣服上的一點灰土,笑著答應:“好了,都囑咐了幾十遍了,我最近不出門還不行?出門一定請邢秘書帶保鏢跟著行了吧?”說完上樓,剛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對譚少軒說道:“你今晚能不能稍微早些回來?我在杉園等你。”


    譚少軒聞言眨了眨眼睛,沒有多問,點了點頭徑自走了。


    忙到晚上,忽然想起駱羽杉囑咐過自己早些回杉園,譚少軒不解其中緣故,想了半天,想起一件事,心裏不由一動,於是抓緊時間處理完手邊的公事,吩咐回去。


    上了樓,屋子裏靜悄悄,燈亮著,卻不見有人。譚少軒把軍帽摘下來掛在衣架上,剛想喊人來問駱羽杉在哪,卻聽到隔壁琴房,響起了《愛的喜悅》那悠揚的旋律,譚少軒薄唇揚起笑意微綻,輕輕走過去將房門推開。


    駱羽杉窈窕的身影正坐在鋼琴前,看到譚少軒進來,衝他微微一笑,譚少軒走過去坐到琴凳一側,身邊熟悉的淡淡清香若有若無飄來,譚少軒伸手撫上琴鍵,兩人四手連彈。


    “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過杉園?為了彈琴給我聽?”譚少軒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一彈完便側頭問道。


    “當然不是。”駱羽杉第一次主動伸手環上他的腰:“你想想。”


    譚少軒黑眸含笑,反手將她攬過來:“想不出來,杉兒告訴我好了。”


    “大姐說,你一直有個心願,想以今日為生日。”駱羽杉溫柔地看著他,輕聲說道。


    譚少軒聞言一愣。今天是母親的忌日,目睹母親的故世,譚少軒曾對大姐說,自己不過生日,若是要過,寧願以母親的忌日為自己的生辰。後來,為譚嗣慶所聞,雖然答應他不過生日,卻因為不吉而不同意譚少軒以母親的忌日為生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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