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羽杉心裏有些不快,但是她知道這是譚少軒的安排,再說遷怒別人也不是她能做出來的,況且,邢秘書一直是十分妥帖有禮的人,於是駱羽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麻煩你,邢秘書。”


    邢秘書一笑,跟在駱羽杉身後走出去。上了車駛出大帥府,駱羽杉才發現,跟在身邊的不僅有邢秘書,竟然還有另外兩台和自己的車一模一樣的車子不離左右,不遠不近地牢牢跟住。


    駱羽杉不由微蹙了眉,輕聲問道:“邢秘書,這……”這是怎麽回事?


    邢秘書笑了笑回答道:“二少安排的,因為最近軍政府在對猛虎幫采取行動,二少怕他們對少夫人不利,所以讓特務連便裝保護。”


    駱羽杉笑著點了點頭,心裏有些頗不以為然,自己不過一個女子,譚老二這樣興師動眾,豈不是勞民傷財?笑笑沒吭聲。


    到醫院去看望聶崇平,邢秘書果真象她所說的那樣寸步不離,而那幾個便裝的大漢就在附近警戒,弄得駱羽杉渾身不自在。


    聶崇平的腸胃問題,這次更加嚴重,但是醒過來後,她卻說什麽都不在醫院住,堅持要回去上班,駱羽杉進病房時見她正在和趙其玉磨嘰,趙其玉溫暖的笑著,有些束手無策。


    平素聶大小姐是那樣端莊大方,想不到耍起賴來,竟然也這樣嬌寵婀娜:“求求您了趙博士,就放我走吧,我保證按時吃藥、按時回來做檢查還不行?趙博士,您是個好人,銀行那邊事情緊急,您再不答應我可就把辦公室搬到這裏來了……趙博士,趁羽杉沒來,您就放我走吧……”時而強橫無賴,時而軟語呢喃,趙其玉看的既好笑又驚訝,聶大小姐竟然還有這樣小兒女的一麵?


    駱羽杉不作聲,就站在大門口笑看著聶崇平“耍賴”,趙其玉最先看到她,微微一笑,聶崇平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見到駱羽杉不由臉上一紅,自己對著一個大男人耍賴撒嬌,被羽杉看到了呢——盡管那個大男人是醫生,可平日端莊女強人形象的她也不由覺得有些羞窘。


    何況,駱羽杉身後還有一個陌生的邢秘書,其實四個人裏麵,最沒有表情的就是邢秘書——以邢秘書的見識,她當然看出來眼前的女子是誰,是何種狀況,自己不該笑,而且,最好麵無表情,她也的確做到了。


    駱羽杉站在門前沒動,不過戲謔地看了聶崇平一眼:“竟然想趁我沒來偷著溜走?崇平,你說趙主任敢嗎?你不怕我來了找不到你,對著趙主任開火?”


    聶崇平聞言,臉上的暈紅更紅了三分,有些羞窘有些尷尬地偷眼看了看趙其玉,對駱羽杉笑著討好道:“羽杉,快進來,你看,藥我全部喝完了,最苦的那些也沒倒……”


    見素日那樣一本正經的女強人眼神慌亂的轉移話題,駱羽杉心裏一軟,笑著走進去坐到她床邊:“好好,我看到了,今天好點沒有?”


    “好……點了。”聶崇平一邊偷眼看了看趙其玉,一邊急忙回答:“羽杉,美國公布白銀法案的事,你也知道吧,現在那些外國銀行紛紛將白銀賣到紐約和倫敦市場,這樣的時候,我哪裏躺的住啊?你和趙博士就放過我吧……”


    駱羽杉看了看趙其玉,趙其玉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行,再這樣下去,就不是體力不支和簡單的胃穿孔了,到時後聶先生的胃也不用要了。”


    駱羽杉低低歎了口氣:“崇平,不是我和趙主任不放過你,實在是你的身體健康再也馬虎不得,這次一定要好好修養才行……白銀法案的事我看了一部分報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聶崇平皺起眉頭,有些沮喪地躺好:“美國人說‘美國應當恢複遠東的購買力’,總統府發言人更是直言不諱‘中國和印度的購買力是取決於白銀價格的,他們現在已經蒙受影響了’,白銀政策的終極目的,在於爭奪中國等銀幣國家的貨幣權。因為美國及其同謀們知道,中國要放棄銀本位,就必須大量售出白銀,隻要美國收購白銀到相當數量,就可以穩定美元與銀價的比價,這樣,中國貨幣與美元便有了固定的比價。”


    “就象報紙上說的‘美國向中國購進大批白銀以後,美國在世界通貨鬥爭中就取得了亞洲方麵的有力同盟,中國通貨必定將與美元發生聯係。’是這樣的吧?”駱羽杉問道。


    “對。”聶崇平歎了口氣:“這樣美國便為它的金融資本在中國乃止整個遠東開辟了廣大的投資市場,也為它的產業資本開辟了廣大的商品和原料市場。”


    “白銀法案實行以後,美國在紐約和倫敦市場大量購買白銀,短短時日,世界銀價猛漲。倫敦銀價已經從每盎司二十便士,上升到三十三便士,紐約從四十五美分上漲到七十四美分,甚至最高到八十一美分,這個價格遠遠超過了國內的銀價。”聶崇平很是苦惱地撫了撫自己的胃部,偏偏這個時候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真是急死人了。


    駱羽杉伸手拉過她的手腕,一邊把脈一邊聽聶崇平接著說:“現在各在華的外國銀行紛紛收購中國白銀,裝運到紐約和倫敦出售,從中以攫取暴利,大量白銀外流啊,國內銀行隻好全力收購,以保住一個底線。”


    駱羽杉把完脈重新開了藥,遞給趙其玉:“趙主任,崇平說的也的確是刻不容緩的急事,我看,隻好委屈您允許她把這裏當成辦公室了,您多操心,要麽把您手邊我能做的事交給我去做,隻要時間允許我就來陪著。”


    趙其玉點點頭:“好吧,總不能讓聶總經理在這樣緊急的時候完全不視事,我同意。”說著,笑著看了聶崇平一眼,又把聶大小姐看的紅了臉,這個溫柔儒雅的趙博士分明就是笑話自己剛才的“賴皮”呢,想不到這人竟然也有這麽“惡劣”的一麵,不過好像真的很丟人呢……


    見兩人之間的情緒流轉,駱羽杉抿嘴微笑,想了想起身告辭,留下這兩個人慢慢溝通。


    趙其玉也發現了駱羽杉今天的不同。她身邊有個年輕女子寸步不離,看樣子就知道是保鏢之類,而門外那幾台車,車上下來的人的架勢,明顯也是護衛者,怎麽了?昨天她還是單身一人,怎麽今天就多了這麽多保鏢呢?


    盡管覺得奇怪,不過趙其玉知道,有些事不適合自己問,於是便笑著答應,駱羽杉和聶崇平告辭後,趙其玉送了她出去。邢秘書看了看趙其玉,點頭笑笑打開了車門,聽說軍政府有意邀請此人出任衛生部部長,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車子開出博濟醫院,駱羽杉想起邵雲芝有身孕的事,便對邢秘書道:“先不回去了,麻煩去四少那裏。”


    邢秘書答應,和司機講了一聲,車子掉頭,向著譚少軾府上而去。


    門口戒備森嚴的警衛立正敬禮,上來查過車子上的賓客,然後敬禮放行。車子徑直到了主樓前。


    邵雲芝已經從門房那裏接到電話,所以車子一停,她已經站在階下笑臉相迎:“二嫂,想不到今天是你來。我聽說你去山上住了幾日,所以沒敢去打擾。什麽時候回來的?”


    駱羽杉笑著看了看她:“昨天剛回來,上去翻譯了點資料。怎麽樣,這幾天感覺還好嗎?”


    邵雲芝拉了她的手,兩人一邊往客廳走一邊說道:“還好,沒有什麽大的不舒服,就是晚上腿抽筋的厲害,經常醒睡不好。”


    駱羽杉答應著,先要她帶自己去臥室做了檢查,然後洗幹淨手笑道:“還好。我就怕你身子弱,若是孕吐再厲害,那就比較麻煩。現在看來還好,不過可能要好好補補鈣。”說完,開了藥方,邵雲芝吩咐人拿方去取藥。


    一邊吩咐人擺了午飯上來:“二嫂,今天就在這裏便飯好不好?正好告訴我飲食上應該注意些什麽。“


    駱羽杉看那些丫頭、老媽子已經在擺桌子,便知道邵雲芝誠心留客,也沒有再推辭,笑著答應了。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著邵雲芝的身體健康以及藥膳等的話題,忽然邵雲芝一笑,看著駱羽杉道:“二嫂,二哥那麽霸道的一個人……二嫂什麽時候也給父親他們報個喜啊?”


    駱羽杉斜了她一眼,臉一紅:“雲芝,別亂說,我……”


    正說著,卻見譚少軾從外麵走進來,一邊似乎很是疲倦地用手搓著臉,一邊道:“雲芝,你說……”


    一抬頭,看到駱羽杉在忙住了口,笑著說道:“二嫂,想不到您在。”


    駱羽杉起身打招呼,邵雲芝拉住她:“二嫂您別客氣,少軾你用過飯沒有?”


    譚少軾搖搖頭:“你們隻管吃飯,不要理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都沒覺睡,困的很,什麽也不想吃,你們用飯,用飯。”說著和駱羽杉打了招呼上樓。


    看著駱羽杉有些擔心地眼神,邵雲芝輕輕一笑,微微歎了口氣,一邊給駱羽杉裝湯,一邊說道:“二嫂,您吃飯,不用管他。這段時間,二哥不是和少軾打了招呼,說要他把鴉片買賣徹底停了嗎,所以處理這些事,白道黑道的,複雜地很。”


    駱羽杉聞言微怔,鴉片是暴利行當,軍閥也好、政府也罷,不管是明裏暗裏,大家都爭搶的生意,譚少軒要譚少軾停了?


    邵雲芝看了她一眼:“開始我也奇怪,不知道二哥怎麽想的,前些日子二哥忽然來了,和少軾談這件事,少軒開始不服氣,和二哥吵了一架。後來,二哥把我叫進去,國內國際的局勢分析了一大通,最後我算是聽明白了,二哥的意思竟是想在南方全麵禁止鴉片買賣,不僅我們自己,連租界都要禁,說這種東西生生讓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駱羽杉點頭:“全麵禁止毒品,的確是好事,不過少軒的收入可能會受到大的影響了吧?”


    譚少軾的黑白收入應該是軍政府重要的財政收入之一,譚少軒在這樣的時候要譚少軾全麵停止鴉片買賣是不是有更深層的考慮?


    邵雲芝一笑:“嗯,本來我們也覺得如此,但是二哥給了政府新的財路……”說著,附在駱羽杉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駱羽杉聞言既驚且喜,真的?譚少軒竟然有心拿這麽多年以來的不平等條約開刀?目前這種狀況下,會不會麵臨特別的壓力?


    見她有些擔憂地蹙眉,邵雲芝笑道:“二嫂,我們不必擔心,我倒覺得二哥選得這個時機不錯,這不是正反對‘二十一條’嗎,巴黎和會在即,若是會談結果不理想,國內的對外情緒必然高漲,順應民心利用這個潮流,就扣了它又怎麽樣?二哥的這種處事手段、方法,我喜歡!痛快!”


    駱羽杉讚賞地看邵雲芝一眼,怪不得譚老二對這個四弟妹都刮目相看,邵雲芝的眼光、決斷都不下於男子,的確是名不虛傳。


    笑笑點了點頭:“雲芝說的有道理,人家都欺負到我們家裏來了,就算再退讓,強盜也不會因為憐惜而少欺侮一點,還不如奮起。不過,少軒他們可要計劃周密。”想到什麽忽然一笑,譚老二霸道和強取豪奪的名聲在外,那些人知道了也沒什麽好計較的吧。


    邵雲芝興味地看了駱羽杉一眼,這個二嫂自己接觸的不多,不過看來,也是正氣、大方一派,看她對這件事的態度便知一二。不由又想到了餘淺予,餘家大小姐自己頗熟,雖說人長得也好,但性格過於張揚、驕橫,明顯的,老二這個媳婦,不僅人才出色,性格更為沉靜,餘淺予和她比起來,還是少了一點大家氣象。


    這半年來,餘淺予來的逐漸少了,聽說她的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唯有走得近的閨蜜說,她每每看到報紙上登出老二夫妻恩愛之事,還是會心裏不是味道,所以跟他父親說要去國外讀書。


    餘敬豪卻不同意:“你也算是有學問的名媛,這樣的年紀不快些撿個金龜婿嫁了,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而且當時歐洲剛好瘟疫橫行,餘淺予也隻能作罷。


    譚老二主理第二集團軍後,並沒有難為餘敬豪,經過一番小心鑽營之後,餘敬豪還在參謀部謀了個司長的位子,水漲船高,本來就豔名遠播的餘淺予更是顧身繁華場,引得想做乘龍的男子蜂蝶般沾上來不知凡幾。


    其中最有希望佳婿乘龍的要數兩個人,一個是淩州副市長季椿淮的大公子季至青,一個是剛從巴黎回國述職的南方軍政府駐法國公使館武官柴俊卿,兩人都是青年俊才,綠鬢朱顏,風度翩翩。相貌都很出色,工架都很純正,口齒都很甜蜜,手頭都很來的,所以一時害得餘大小姐竟無從評判優劣。


    自從這兩個人結識餘淺予之後,其餘少年自慚形穢,紛紛知難而退,不敢再做癩蛤蟆之想,柴、季二人心知肚明,彼此競爭,明白其中關係的人謂之“雙青(卿)賽事”,聽說至今還沒有分出勝負,餘家大小姐也不吭聲,兩個人均不分厚此薄彼,正觀望之中。現在也不知究竟怎麽樣了。


    正想著,駱羽杉笑著告辭:“雲芝,多謝款待,你先照方用藥,過幾天我再來,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


    邵雲芝笑著答應,送了駱羽杉上車自去休息。


    出了譚少軾府上,駱羽杉回大帥府略作休息,看看時間差不多,便取了講義,囑咐邢秘書去城外。邢秘書微微一怔,看了看那幾個特別侍衛,點頭答應。


    趙其玉所說的鄉村衛生人員培訓設在淩州郊外的湯山,所以駱羽杉主動代趙其玉上的課也要出城才可以。駱羽杉的這一安排,讓邢秘書很是不安,可是她又不能守著駱羽杉直說想去給譚少軒打電話請示。


    直到駱羽杉去上課,邢秘書派人暗地保護,才匆匆在衛生所找到電話打回去。譚少軒聞聽大為生氣,命令他們立即帶少夫人回淩州,並派出了附近的部隊加強警戒。


    邢秘書左右為難,無奈隻好和駱羽杉求情,駱羽杉聽了譚少軒的要求,覺得他真是小題大做,自己來湯山上個課,也非要弄得雞犬不寧,於是撥了譚少軒的電話,正言告訴他自己有正事。而且有邢秘書他們陪著請他放心,自己上完課就會立即趕回去等等。


    不等譚少軒說話,駱羽杉就掛了電話,心裏實在有些憋悶,難道自己嫁給譚少軒,頂著個“大帥府二少夫人”的名頭,就連人身自由也沒有?出出入入不僅要前呼後擁,正常的生活工作也要這樣誇張?


    不再理會譚少軒氣急敗壞的電話,駱羽杉認認真真上完課,才起身回城。邢秘書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心裏直敲鼓:夏副官來電話催了好幾次,少夫人現在才回去,二少會不會氣得頭頂冒煙?惹火了他,可是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啊。


    邢秘書擔心不已,偏偏駱羽杉還不直接回大帥府,反而要車子去了駱府。


    原來駱羽杉從邵雲芝想到嶽清的身孕,過了這些天,自己也該去看看了。


    回到駱府,卻見門前停著兩台車,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柴姑太太和俊宇表哥來了,駱羽杉走進去,和大家打了招呼,柴姑太太笑道:“今天真是來巧了,想不到四小姐回來呢,從大婚以後,姑太太還是第一次見四小姐,出落地越發標致了。”


    “姑太太今天怎麽有空來?身體可好?”駱羽杉微笑著問道。


    “俊卿從巴黎回來了,一直說想來拜訪,想見見四妹,今天本來約了一起過來的,誰知道他不知為什麽直到現在也沒見影子。”柴俊宇笑了笑說道。


    “哦,俊卿是俊宇的堂弟,是外交部派駐法國公使館的武官。”嶽清在一旁輕聲解釋道。


    駱羽杉點頭,自己和俊宇的堂弟不熟,見與不見都沒什麽關係,所以也沒有在意,隻是陪著俊宇母子說了會兒話,又過了半晌,才見有小丫頭進來報說:“柴家少爺來了。”


    駱羽杉抬頭,便見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高視闊步地走了進來,看著有些眼熟,再一想,竟然是那天自己和譚少軼夫妻去天星碼頭的青鳥咖啡館見史劍良時,看到和餘大美人在一起,站在陽台欄杆邊上的那位相貌魁偉的年輕男子。


    畢業於美國陸軍學校的留學生,駐外使館的武官,相貌英偉,也算是配得上那位餘家小姐吧,駱羽杉微笑點頭,和柴俊卿打了招呼。


    既然追求餘淺予,柴俊卿對她的過往就不可能不清楚,當然也知道這位駱家四小姐就是奪了餘淺予少帥夫人之位的那個傳奇人物,態度裏恭謹中不由多了一份好奇。


    不過,他很快便看出來,這位駱四小姐和餘淺予明顯性格不同。


    從巴黎回來後,柴俊卿通過同事介紹,認識了餘大小姐,一見便為之傾倒,出身名門世家的小姐,交際場上風頭最勁的名媛,尊貴、高雅,皓齒明眸,十分漂亮,五官有著一種莫名的西洋風情,舉首投足惹人注目。每次和餘淺予一起出去,她曼妙的舞姿,高雅的談吐,都令柴俊卿這個經曆過歐風美雨的駐外武官為之沉醉,所以下定決心賣力追求。


    可是餘淺予卻一直不做明確表示。季至青邀請去跳舞,高興時餘淺予會去,柴俊卿請她到平安看電影,餘淺予也不推辭,偶爾地摟摟抱抱她也不怎麽生氣,但就是不說那句話,倒讓柴俊卿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因為他的述職時間是很有限的,巴黎和會召開在即,公使令他盡快回去。柴俊卿不由有些著急,所以今天一早特地到餘家去找餘淺予。


    想不到餘淺予並不在。


    餘家特別是餘夫人對這個駐外武官倒還是頗為滿意,一來家世不錯,柴家好歹也算是世家,二來柴俊卿人才學曆等也令人滿意,所以很客氣地把柴俊卿請進了餘淺予居住洋樓的小客廳內。


    等了兩個多小時,方才看到餘淺予笑著走了進來。


    柴俊卿起身走上前,伸手挽住餘淺予的左手笑嘻嘻道:“密斯餘,讓我好等。”


    餘淺予一邊換鞋子一邊笑道:“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等了很久嗎?”


    “嗯,快三個小時了。”柴俊卿有些幽怨地看著她。


    餘淺予低笑:“瞎扯,我出去也不過兩個小時,你倒來了三個小時,哄誰?”


    柴俊卿輕輕在她左手手背印下一吻,冷笑道:“大小姐不是和季少出去了嗎?哪裏還記得時間?”


    餘淺予臉上一紅,嬌笑道:“做什麽這樣酸溜溜的?我和季至青已經兩天沒有見過麵了,胡編亂造信口編排,小心我要你賠償名譽損失費。”


    柴俊卿雙手插到口袋,往沙發上坐了,鼻子裏哼一聲道:“我素來不會信口胡編,倒是怕大小姐在信口開河,我親眼看到你們進了平安,又瀟瀟灑灑坐進了汽車,難不成是我看錯了?後來的這兩個多小時,你們還做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這裏有什麽賠償名譽損失的可能?”


    說實話,餘淺予在交際場顧身半載,實在覺得沒有什麽人可以與譚少軒相比,每每看到一個追求自己的青年,就不由自主地去作對比,比來比去,越想心裏越不是味道,譚少軒的霸道強勢、風流瀟灑,也越看越可愛,這讓餘淺予煩惱不已。


    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駱家小四和譚老二之間似乎日漸恩愛,自己就算心有不服,也無濟於事,餘淺予看的明白,所以便也同意了父親的話,盡快撿個金龜婿把自己嫁出去。


    挑來選去,看中了季至青和柴俊卿。


    按照季至青的話說:“在大小姐心中,必須是怎樣的一個人才能夠做你的終身伴侶?鄙人不敢妄自菲薄,年齡與大小姐相當,麵貌雖不說十分英俊也算及格,體格也很健壯,至於性情,細膩溫柔,是大小姐親自考察過的,在大小姐麵前絕不敢有丈夫氣,隻敢說我是你的,不敢說你是我的;說到家世,也算門當戶對,財產也足以供養你,大小姐以為如何?”


    一個副市長家的公子,的確也還算過得去,餘淺予唯覺得,可惜有些紈絝習氣,學問上麵太差了一點,國內大學勉強畢業,不用說外國名校。好歹,譚少軒還是燕京畢業,說什麽也不能比他差了不是?


    所以心裏還是猶豫不決。而柴俊卿,家世似乎比季至青稍微差了那麽一點,但是卻是現任官員,帶著留學生的帽子回來的,特別是那一身戎裝,似乎讓她找到了一點譚少軒的感覺。


    偏偏柴俊卿又連續不斷差人給她送糖果、鮮花,有時自己一天內數次登門。請她喝咖啡、看電影,散步,各種邀請接二連三。當餘淺予坐在掛了外交部特別標誌的汽車裏在馬路上兜風,坐在租界隻有外交官才能享用的特別包廂欣賞音樂時,餘淺予也感到了自豪和榮光。


    出身世家,餘淺予不能免俗,她慕榮華也羨權貴。沒有嫁成譚少軒,不能嫁進大帥府,但是她也絕對不能輸給駱家那個四小姐。


    柴俊卿又適時地向她描述英國的白金漢宮、法國的愛麗舍宮和美國白宮進行的各種外事活動的隆重和典雅,當然更不忘炫耀外交官夫人們的風光:“到那些地方進行國事活動,外交官的妻子是和丈夫一起受到邀請的。”


    “可是你尚未娶妻呢。”餘淺予巧笑嫣然,她當然明白柴俊卿說這些話的意思。


    “是啊,所以我需要一位妻子。”柴俊卿適時在美人手背留下一吻:“密斯餘,請你考慮嫁給我,好不好?”


    餘淺予有些動心,但是覺得畢竟兩人相處時日短,而且,季至青有季至青的好處,遲遲難以下定決心。倒是嫂子孫梅靈態度鮮明地支持她嫁給柴俊卿:“去了巴黎,便可以打入歐洲上流社會,出人頭地,二妹為什麽不去?你不是說也要去弄個外國文憑回來嗎?這好,順便的事兒。”


    餘夫人和兒媳是一樣的態度:“聽說柴家和駱家有些親戚關係,讓柴俊卿走走路子,在外交部弄個大些的官做,一來可光耀門楣,二來柴俊卿屬相是豬,淺予屬虎,命造相合,定可白頭偕老。”


    這下餘淺予更加搖擺不定了,不過對於柴俊卿的親熱卻不象以前那樣聲嚴色厲地拒絕,柴俊卿也是十分有眼色的人物,自然明白打蛇隨棍上的道理,於是二人偶爾有了親吻等的親昵。關係似乎又向前進了一步。


    今天柴俊卿的態度有些衝,餘淺予反而從他身上看到了譚少軒的一點影子,於是也沒有生氣,反而笑著偎了他坐下來道:“你們大男人的醋味都這麽重的嗎?就知道你會生氣,所以才不敢實說的呀。其實,這是交際場上的常事,也沒什麽不可對你說的。難道女性對於男友,也應有從一而終的規定,不許結交第二個嗎?”說著,眼波瀲灩看著柴俊卿隻是笑。


    柴俊卿低低一歎,在她臉上輕輕一貼:“我沒有怪你,不過我的述職時間快到了,跟不跟我一起走,你能盡快考慮嗎?”


    餘淺予笑著點頭答應考慮,柴俊卿不由很是歡喜,兩人膩了半晌才分手,所以柴俊卿來晚了。


    因為餘淺予首次首肯盡快考慮,柴俊卿人逢喜事精神爽,和駱羽杉的談話也妙語如珠很討人喜歡,駱羽杉不由暗暗點頭,餘淺予那樣的名媛,嫁個這樣新潮、瀟灑的夫婿,也算是天作之合,由對餘淺予的愧疚和祝福,轉為對柴俊卿的熱情接待,一行人聊得很開心。


    待柴家人等告辭後,駱羽杉才幫嶽清做了檢查,到萱壽堂去看了奶奶,陪著奶奶用了晚飯,正在喝茶,駱世璋回來了。


    駱羽杉留下來其實也是為了等父親。


    美國白銀法案的公布,國內首當其衝的是金融、銀行界不假,但是,白銀的外流,必定會帶來一係列經濟恐慌。通貨收縮,銀行信貸減少,必然會造成各類工廠的大麵積倒閉。而工廠倒閉,又會帶來農產品價格的進一步下跌,農村經濟萎縮,農民更加窮困不堪。


    聽駱羽杉說到這些,駱世璋皺了皺眉頭:“是,今天工商業聯合會已經呈交報告給政府,要求政府盡快出台對策。否則社會上會很快出現擠兌、提款、搶購、投機的白銀風潮,到時金融會混亂一片,無法收拾。”


    “政府方麵的態度如何?”駱羽杉問道。


    “政府方麵也認為白銀源源外流,國際收支大為不利,國民經濟會因之萎縮,如不采取措施,國內存銀必有外流罄盡之虞。所以即將公布,從月底起征收白銀出口稅和課平衡稅,規定銀本位幣和廠條出口,征稅百分之七點七五,銀元寶、大條銀及其他銀類,征稅百分之十,如國外銀價與國內匯兌的比價出現差額,再征收平衡稅。”


    這些稅費的征收,就是為了使白銀出口因為征稅而無利可圖,達到減少或禁止出口的目的。駱羽杉自然明白,也覺得政府的對策頗是及時。


    “但是銀價上漲,也帶動了匯率的上揚,對國內的出口貿易極為不利。經濟部現在正在與國內各銀行商議,準備設立外匯平市委員會來管理外匯。專門用來平衡匯率,匯價高時,出售外匯平衡市場;匯率低時,就買進外匯,以此來控製平衡。”駱世璋接著說道,對於政府最近對國外一係列經濟反應的回饋,他還算是滿意的,間接地對那個曾經強取豪奪的女婿也有了更多好感。


    “父親認為這些措施足夠嗎?”駱羽杉覺得不敢樂觀,畢竟國內各種勢力混雜,想統籌管理很是不容易。


    駱世璋搖搖頭:“目前來看,暫時也算反應不慢。不過,你要提醒少軒他們,征收出口稅後要注意白銀走私,特別是租界和日本人控製的地區。美國的白銀法案實際上衝擊的是國內的銀本位製,將動搖我國的貨幣基礎,必要時候,政府不應單獨維持銀本位製度,應該進行幣製改革,這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駱世璋眼光老辣,所說令駱羽杉沉思點頭。


    過了一會兒,駱羽杉出聲問道:“那駱家的生意,父親可有做妥善安排?”


    駱世璋一笑:“你不必擔心。駱家生意是民族工商業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定與國家、民族同興共榮。而且,最近父親在研究政府的農業政策,一批留學美國、德國的留學生,自發參與淩州郊縣的鄉村教育實驗,他們大都是一流的教育家和熱心關心農村發展的農學專家。政府頒布《植棉製糖牧羊獎勵條例》後,設立了中央農業試驗場,實驗推廣良種、化肥等新技術,父親覺得農商總長張搴提出的‘棉鐵救國’不錯,所以也想出把力。”


    “父親對農業也有興趣?”駱羽杉笑看著駱世璋,想不到父親這兩年來思想變化倒是緊跟形勢呢。


    “歐戰剛剛結束,各國絲量大減,農商部提出爭取世界市場,所以商會先後在無錫、丹陽等地設立蠶桑試驗場,已經初見規模;茶葉的需求量最近也在上升,經過改良茶種、改善品質,提高產量,也可以增強外銷競爭力。最近和父親一起的聶家、吳家等,發起成立了植棉改良社,倡導引進印度、埃及的優良品種,各紗廠也紛紛參與設立‘植棉改良委員會’,你說父親是不是也不該落後啊?”


    駱羽杉笑著點頭:“父親想怎麽做?”


    駱世璋有些得意地笑道:“我已經與南方大學合作,與南地著名繭商沈聯芳聯合,出資購苗選種,在蕪湖一帶倡導在桑養蠶,;並聘請美國棉花專家顧克博士為指導,在淩州城南設立試驗場,過不了多久,父親也是農商業一員了。”


    駱羽杉放下心來,父親不僅沒有受到白銀政策的衝擊,反而有了更大的幹勁。想來,國內的工商業界人士對自己的國家應該都是這樣寄予厚望的吧。又聊了一會兒,看看天色不早,駱羽杉方告辭回大帥府。


    亞玉在房裏等著她,見駱羽杉回來,急忙準備熱水,等駱羽杉洗完澡,忙幫她把外衫披上,順手接過駱羽杉手裏的發梳,輕輕幫她梳理著長發。


    譚少軒還沒有回來,亞玉對這兩人相處的一行一動全部看在眼裏,昨晚好像兩個人又鬧不愉快了,不由心裏替他們著急。看了看駱羽杉輕聲道:“四小姐,我覺得昨晚上姑爺的話,還有今天讓邢秘書他們跟著,是好意。”


    駱羽杉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沒吭聲,好意?有那樣的好意?再說,安排邢秘書他們,也不和自己打個招呼,真是改不了的霸道!嫁了給他,難不成我連人身自由都沒了?


    亞玉見駱羽杉這樣倔強,不由輕聲再勸:“我的四小姐,您和姑爺好不容易才解開心結,我看姑爺對您沒什麽不好的心思,分明是疼到心裏去的,四小姐,您就服下軟,主動和姑爺說句軟話,還怕姑爺不什麽都隨了您的心意?”


    從嫁進大帥府,我還不是什麽都遂他?想到這兩天發生的事,駱羽杉心裏有些煩悶,譚老二這霸道的性子著實討厭,自己還要遷就他到什麽時候?為什麽就一定是自己遷就他?人家趙其玉有什麽錯,好心好意送自己回來,他那種不屑的口氣傷人?


    搖了搖頭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問道:“今天家裏有沒有什麽事?”


    亞玉看了看她的臉色,低聲道:“其他沒什麽事,就是大英公使館的那位威廉姆先生打電話來,大小姐聽的電話,讓我告訴您一聲,說他明天想來拜訪四小姐,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威廉姆要來拜訪?駱羽杉微微一頓:“有沒有說什麽事?”


    亞玉走到角幾旁的電話邊拿過一張紙條:“大小姐應該全部記在這裏了。”


    駱羽杉接過來,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的公事,自己見他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梳好頭發,駱羽杉起身:“你也早點休息吧,我睡了。”


    亞玉見她著實有些困倦,再說也知道她的脾氣,所以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答應著,關了門窗走出去。


    坐在妝台前,駱羽杉思緒有些亂,身體有些累,人卻覺得毫無睡意。於是索性拿了本書,窩到床上,靠在床頭蓋了被子,打開燈。


    不知怎麽回事,書也看不下去,駱羽杉幽幽歎了口氣,起身拿出裝了針灸針的盒子,剛把針灸針、酒精等東西擺出來,忽然聽到門響,不由回頭看去,卻是譚少軒走了進來。


    軍帽拿在手上,衣服上有點點滴滴的水跡,下雨了?駱羽杉轉頭看了看黑沉沉的窗簾背後。


    譚少軒在她身後不遠停下腳步,駱羽杉沒有細他的臉色,卻能感覺到他目光深邃沉靜,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駱羽杉低低輕歎,站起身來,不想手卻碰翻了針灸盒,酒精隨之傾倒,骨碌碌滾到地上,譚少軒見狀急忙伸手去扶她,一陣亂響,滿地狼狽。


    譚少軒看了看那些針灸針,微皺起眉頭


    道:“怎麽,杉兒你不舒服?不舒服就看醫生吃藥,早點休息,怎麽又耍小孩子脾氣,連自己也不會照顧。”


    上來就是一通責備,駱羽杉眼光一黯,不想和他爭吵,一邊撿著東西一邊說道:“沒事,我沒有不舒服,隻不過想試著紮針而已,不勞你操心。”


    聽她淡淡卻又隱含著骨頭的話,譚少軒臉色一沉,心裏窩著的火氣不由被勾了起來,隱隱便要發作。明明囑咐她小心,她卻偏偏要到城外去,去也不吭一聲,自己知道了讓她即刻回來,還被她發落一頓,而且聽邢秘書說,剛剛不久才回到來,竟是在外麵呆了一整天的。杉兒,你故意和我做對?


    兩人僵持著,房子裏一時異常地安靜,隻聽到牆上的鍾表滴答滴答的聲音。


    收拾好針具,在譚少軒的雙目炯炯的注視下,駱羽杉也實在不想再做什麽,於是放好了,轉身進臥室躺到床上,轉身向內,一聲不吭。


    譚少軒沒說話,自己先去洗澡換了衣服,坐到床邊,把被子蓋到駱羽杉身上:“怎麽,故意和我做對?叫你出門小心說什麽也不聽,還偏偏跑到城外去,現在還跟我發脾氣?”譚少軒話語低沉,聽得出來很是不高興。


    駱羽杉歎了口氣:“我哪裏敢和二少做對?我有正事,也不是出城去玩,那麽多人等著上課,我能說不去就不去,去了扭頭就走?再說不是還有你二少派出的保鏢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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