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烈烈地照射在二人的頭頂,一股暖風吹過,將時雍的頭發輕輕揚起。


    就在兩人站立說話的工夫,前方喊殺聲已然響得震天動地。


    刀、槍、劍、弩、盾碰撞的金屬聲和喊殺聲交織一起,在荒山空穀間連綿不絕。


    陳蕭帶著入陵的一眾將士和錦衣衛、東廠番役,約莫有二百餘人,正與黑壓壓如潮水般湧來的兀良汗騎兵廝殺。兀良汗人馬眾多,又擅長騎射,這次還準備充分,陳蕭縱是久經沙場的將軍,但也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陣敵方大批人馬,甚是吃力。而錦衣衛和東廠,他們的天職本就不是為了戰場而準備。小範圍作戰或是單打獨鬥,他們以一敵十不在話下,但這種人馬密集的戰爭形態之下,難免會受掣肘。


    見此情形,寶音突然整了整戰盔,朝時雍點點頭。


    “等我,為你搶一匹馬來。”


    話音未落,但見她突然揚劍,衝向了潮水一般湧動的兀良汗士兵。


    “殺!”


    寶音入陵救人,是從守陵衛那邊進入破門,直接下密道,因此眾人沒有馬匹,此番對陣吃了大虧。然而,想讓時雍突圍跑路,沒有馬根本就不行。


    她衝入混戰的人群,長劍猛地遞出,撲地一聲,透入一個校尉模樣的男人胸口。


    那人眼睛瞪大,應聲落馬,鮮血噴濺在寶音的臉上。


    寶音來不及多想,一把揪住馬韁翻身上去,直奔到時雍的麵前這才躍下,將韁繩遞到她手上。


    “接下來,看你的了。”


    時雍看著她臉上的血光,眼眶一熱,二話不說,執韁上馬。


    “姨母,保重!”


    “我無礙,你快走。”寶音回頭看一眼兀良汗的人馬和旌旗,後退兩步,再次朝廝殺的人群衝了過去,“朱九、白執,你幾個跟上郡主……其餘人等,隨本宮殺上去!”


    “殺!”


    喊聲震天。


    這次,寶音沒有殺人,而是衝入敵陣,突然揚手——


    砰!


    燃燒的火球在烈日下迸發一股出耀眼的火花,緊接著濃煙滾滾,將廝殺的一群人籠罩其間。


    “快走!”寶音回頭大喊。


    這些煙霧彈是她入陵時,用來防身的,這時派上了用場。


    時雍抽出一把斜插在地的長槍,喊一聲“大黑”,策馬狂奔,往左側的山巒風馳電掣而去。


    刺耳的嘶吼聲從背後傳來。


    時雍沒有回頭,高舉長槍迎向衝過來圍堵的幾個士兵,大喝一聲。


    “我是兀良汗伊特爾公主,擋我者死。”


    那一側的兀良汗士兵人數最少,防禦最為薄弱。


    耳邊的炸響聲剛剛落下,就看到她騎著馬氣勢洶洶地殺過來,士兵們有短暫的遲疑。


    “停!停下——”


    時雍冷笑,舉槍就刺。


    朱九和白執緊隨其後趕到,擋在她身前。


    “郡主,你先走。”


    時雍不跟他們客氣,吹一聲呼哨,馬蹄踩過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淌過淺水的小河,飛一般朝狼山奔馳而去。白執和朱九邊殺邊退,看著她的身影遠去。


    “汗王駕到——”


    “汗王來了,汗王來了。”


    馬蹄陣陣,大地顫抖。


    烏日蘇帶著陳嵐騎馬而來,遠遠地便看到濃煙籠罩間殺成一片的兀晏兩國士兵。


    還有,一個往狼山漸行漸遠的小黑點。


    “阿拾?”


    烏日蘇突然咬牙切齒,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眼圈一紅,冷聲大喝。


    “一群飯桶!有人突圍出去了,還不快追!?”


    一個士兵屁滾尿流地跑過來,在馬前撲嗵一聲跪倒。


    “啟稟汗王,那是,是伊特爾公主!”


    烏日蘇抬起手臂,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張俊秀的臉幾近扭曲。


    “從此,兀良汗再無伊特爾公主。但凡有人衝擊關卡,想去給晏軍報信,格、殺、勿、論!”


    “烏日蘇!”陳嵐聞聲變色,“那是你妹妹。”


    “妹妹,真是個新鮮詞。”烏日蘇不看陳嵐的臉色,忽略掉心髒揪扯一般的刺痛,冷眼看著與兀良汗混戰一團的寶音和陳蕭等人,清俊的麵孔漸漸浮上陰涼。


    “我屯兵十萬,竟奈何不了區區數百人?笑話!”


    陳嵐胸口急促起伏,冷聲道:“你就此收手,我尚可保你一命。不要再執迷不悟……”


    “眾將士聽令!”烏日蘇打斷陳嵐的話,仿佛一定要在母親麵前證明自己的威風,語氣更重幾分,“給朕將這些南晏蠻子給我圍住,圈禁起來,就像趕羊一樣——哪隻羊不聽話,就地砍殺!”


    朕?


    他竟敢稱朕?


    數十年來,兀良汗與大晏說是兄弟之邦,其實相當於俯首稱臣,便是先汗王阿木古郎都不曾自稱一聲“朕”,這個孽子倒敢?


    陳嵐氣急攻心。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烏日蘇低下頭,用隻有她聽見的聲音道:“母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兒子要給你至高的榮耀,你等著看吧,這片草原,這個天下,都是兒子給你的賀禮——”


    陳嵐眼前一黑。


    烈日暴曬,外加氣血上湧,她差點當場栽倒下去。


    烏日蘇飛快地扶住她,朝遠處喊話。


    “長公主殿下,我勸你識時務,繳械投降,或可饒你一命。”


    寶音站在亂軍之中,頭盔掉了,長發鬆散開來,在風中翻飛,整個人冷肅又狂妄。


    “隻有戰死的大晏軍,沒有投降的長公主。”


    烏日蘇輕笑,對陳嵐道:“你看我姨母,還是這麽固執?當真是養尊處優的長公主啊,沒有受過苦楚,不知好歹。今日我便讓她感受感受,什麽是毒打……”


    陳嵐頭昏眼花,胃氣翻騰,聞言喉頭一甜,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畜生,你要做什麽?”


    “讓姨母知道世間法則。勝者王,敗者寇。”


    話音未落,烏日蘇舉臂長嘯。


    “給我殺!”


    ……


    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戰役。


    大晏軍太少了,要和兀良汗對陣,無異於以卵擊石,根本就沒有勝算。


    而寶音要的本就不是全員突圍,隻是掩護阿拾出去報信罷了。


    見烏日蘇大舉殺來,她冷笑一聲,低低吩咐。


    “扶舟、惟揚、疾行……撤回皇陵。”


    陳蕭早已看出她的想法,聞言匆忙舉刀格住直撲麵門的利刃,回頭大聲呐喊道:


    “殿下先撤,我帶人斷後……”


    說罷,他望向緊隨身後的兩個姑娘,眉頭緊鎖。


    “烏嬋,紅玉,保護殿下!”


    所謂保護殿下,就是讓烏嬋和陳紅玉跟著寶音撤回皇陵。


    烏嬋和陳紅玉明白他的意思。其實,方才他們從開室出來的時候,陳蕭就要她們留下來陪伴懷孕的玉姬,是她們不放心執意跟出來的,因此,又哪會就這麽棄他而去?


    烏嬋牙一咬,“我還能打。我留下來,同你一起。紅玉,你保護長公主最撤。”


    陳紅玉麵若寒霜,“大哥,我沒事,陪你和嫂子一起。”


    元馳一把腰刀舞得虎虎生風,聞言殺將過來,與陳蕭並肩而立,“惟楊,你帶著她們先撤,我來殿後……玉姬還在開室,我不放心。你,替我照顧她。”


    陳蕭一臉漆黑,“誰的媳婦誰照顧,你快滾回去!”


    元馳低笑,目光冷然,“從小都是我聽你的,你就不能聽我一回?”


    看他幾個都爭著留下來,一直跟隨寶音左右的白馬扶舟,突然發出一聲低笑。


    “你們都撤,錦衣衛和東廠留下斷後。”


    寶音邊殺邊退,扭頭再次大喊,“都別爭了,我們且戰且退。皇陵裏地勢複雜,來桑和半山都能在眼皮子底下跑掉,本宮就不信,他烏日蘇有能耐把十萬大軍都帶入皇陵捉拿我們……”


    砰!


    話落,寶音又從懷裏掏出一粒煙霧彈。


    “撤!”


    這種火器體積很小,十分便於攜帶。但同理,能隨身攜帶的火器,威力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於,它對人體根本就造不成殺傷力,隻會在炸響的刹那,散發出大量的濃煙,有短暫的阻敵作用。


    寶音帶得不多,剛才掩護阿拾用了幾粒,還剩下幾粒,恰好派上用場。


    在一股股升騰的濃煙裏,雙方陣勢漸漸混亂。


    兀良汗人雖然多,但是南晏背對皇陵山巒,有地理優勢。而且,這次隨同入陵的個個都是精兵強將,一時間,兀良汗人竟奈何他們不得。


    呐喊、嚎叫,山穀裏滿是猙獰的喊聲。


    眼看寶音就要帶人退回皇陵,烏日蘇突然擺手,冷笑一聲。


    “長公主留步!”


    但見一柄尖刀抵在通寧的脖頸,閃著雪光的寒光,陳嵐的頭顱高高的仰了起來,一張臉褪敗如同死灰。


    打鬥聲驟然減弱,慢慢停下。


    四周寂靜一片,


    山風吹拂著旌旗,瑟瑟作響。


    烏日蘇斜斜睨一眼陳嵐,漫不經心地對寶音道:“長公主準備就這麽走了?原來通寧公主的命在你眼中,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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