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二字,元馳原以為和自己無緣。豈料,說出嘴竟是十分自然,毫不心虛臉紅。


    趙胤定定看他片刻,哼聲,“起來。”


    元馳仰臉,“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趙胤冷眼而視,目光厲厲如劍。元馳有點怕他,可是仗著臉皮厚,他硬著頭皮與趙胤對視,一副怯人不怯場的無賴模樣。


    良久,又聽趙胤哼一聲。


    “不肯起,就便跪著。”


    他拂袖而去,元馳就著跪地的姿勢轉身,看著他冷漠的背影,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趙胤不同意,玉姬那女人小命怕就完了。


    “叔!”


    元馳歇斯底裏般大吼一聲,豎起兩根手指,指天發誓。


    “我向你保證,你幫我這一次,我這輩子都聽你的話,做牛做馬都成。”


    趙胤沒有回頭,就像沒有聽見一般,越走越快。元馳恨得牙根癢癢,在心裏痛罵趙胤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怪物,一點人情都不講。


    末了,又痛恨自己不思進取,沒混出個名堂,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說起來,元馳雖叫趙胤一聲“叔”,其實比趙胤小不了幾歲。可是,趙胤尚文習武時,他在招貓逗狗,趙胤隨先帝出征時,他在沾花惹草,趙胤接任錦衣衛北鎮撫使時,他在偷香竊玉,趙胤晉升錦衣衛指揮使兼五軍都督,他在尋花問柳……


    一事無成,一事無成。


    貴為誠國公世子,他本當有大好前途,全被自己毀了。以前他對此不以為然,覺得人生在世不過爾爾,吃喝玩樂金粉繁華才是富家子弟應享的福分。事到臨頭,他真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元馳有氣無力地拖著腳步離開錦衣衛。


    不曾想,當天下午就聽到一個好消息。


    趙胤下令,將狄人穀抓回來的人都放歸黃泉穀,並與幾個狄人首領取得了共識,狄人可繼續住在黃泉穀,保有他們原有的生活習性,但必須接受朝廷監管,部族首領由朝廷任命,每年向朝廷訴職,不得厲兵秣馬,不得違抗朝廷的令諭……


    凡此種種,皆有令下,很是妥帖仔細。


    元馳鬆了一口氣,當即動身去找玉姬。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玉姬已經隨族人離開,元馳從盛章嘴裏得知,與趙胤達成協議的是幾個首領,玉姬尚未接任酋長,未參與此事,且從頭到尾精神恍惚,整個人像丟了魂兒一樣,不與人交談,也不理任何人。


    元馳心裏一酸。


    “她什麽也沒有說嗎?”


    盛章看了世子爺一眼,“沒有。”


    元馳眯眼,“也不曾問我?”


    盛章再次搖頭,“不曾。”


    “……”


    想到黃泉穀底紫藤花下那一夜,元馳突然有些不舒服。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心甘情願娶那玉姬的,那一場大婚其實是不得已。可眼睜睜看著玉姬遭受那樣的劫難,又多少與自己有關,他便想著要彌補一些,甚至希望玉姬能向他提一些條件。


    畢竟他們有夫妻之實了,也行了婚禮。


    可她就這樣走了,元馳突然覺得心裏有點空。


    再次如行屍走肉般回府,尚未進門,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道清雅的喊聲。


    “世子爺。”


    元馳微微一驚,轉頭看到停在角門外的小轎,還有站在轎邊那個輕盈婉約的女子。


    “你怎麽來了?”


    柳玉樓看著他木然的臉,抿嘴而笑,慢慢走近,朝他福了福身,“奴家等了許久沒見世子爺來,有些不放心,再又聽說世子爺遇劫,更是寢食不安,趕緊過來看看。奴家進不得府門,隻能在此候著,如今看世子爺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總算是放下心來。”


    元馳沒什麽好心情,可他不是那種會對女子發脾氣的男人,按捺住性子擺了擺手。


    “我沒什麽事,你走吧。”


    柳玉樓看了看他背後的大石獅子、獸頭大門,還有大門上由太祖洪泰爺親手書寫的“誠國公府”幾個大字,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蜇了一樣難受。


    她陪他這麽久,竟是連府門都靠近不得,又如何能企盼他能抬她回府做姨娘?


    男人明顯地心不在焉,讓柳玉樓心裏不免浮躁,極不踏實,她笑了笑,又小意溫柔地試探一下。


    “奴家在這裏等了許久,日頭大,頭都曬暈了。世子爺就不請奴家入府喝杯水酒嗎?”


    元馳愣了愣,看著那一乘小轎,“不是有轎子麽?誰讓你曬太陽了。回吧,爺今兒心情不好,別招惹我。”


    元馳不是說假,他確實有些頭重腳輕。身上本就有傷,想到這事就心煩,那裏來的力氣應付柳玉樓?


    他自顧自地說完,徑直轉了身,沒有向柳玉樓告別。這突如其來的疏離讓柳玉樓極為不適,心裏不免敲起了警鍾。


    “世子爺……”


    元馳沒有聽見,回去倒在床上,看著帳頂發呆。


    ……


    乾清宮裏。


    寶音長公主將親自燉好的一大盅湯水放下,吩咐李明昌拿碗盛了喂給皇帝。


    “多吃些,身子好得快。”


    光啟帝笑著擺手,“哪裏就有那麽虛弱了?長姊不必辛勞,我已大好了。”


    寶音一眼就看到他桌案上未完工的畫作,以及上麵那個婀娜多姿的女子——故去的前皇後蕭氏,眉頭不由皺了皺。


    “我還不了解你麽?若不是身子骨支撐不住,怎會放手朝政?難不成是阿胤脅迫你了?”


    光啟帝失笑,“長姊多慮了。阿胤沒有脅迫我,是我想歇一歇了。”


    趙炔出生那一日,先帝便帶兵破金川門,登基稱帝。從那天起,他便是儲君,自小全按儲君的要求來培養,文韜武略,謹言慎行,從不敢妄行一步,十六登基,雖有先帝在幕後主事,但人前人後,他始終得做君王該做的事,從來沒有一日輕鬆過,也從來沒有一天做過真正的自己。


    寶音盯住他,“你是認真的麽?不是在哄我,也沒有什麽難言之隱?”


    “長姊放心。我很好。”趙炔看寶音狐疑地皺著眉頭,知道一時半會很難說服她。於是,笑歎一聲。


    “你看,有我沒我,朝政一樣井井有條,這不是很好嗎?我也是一把歲數的人了,怎就不能歇息歇息呢?”


    寶音更加奇怪。


    “你可知道,阿胤要將煥兒問罪?”


    光啟帝皺了皺眉,點頭:“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煥兒此次當真是大錯特錯了,得給些教訓。”


    “你就不怕阿胤殺了他?”


    “不會。”光啟帝搖頭,“阿胤有分寸。這麽大的事,他也不敢擅自作主。”


    寶音又道:“你可知道,他將狄人全放回去了。”


    “是嗎?”光啟想也沒想,再次點頭:“做得好。前朝覆滅已近百年,恩怨已逝,我朝當懷柔其民,安撫其孤,親搏天下,這才是大國之風。”


    寶音啞口無言。


    瘋了。


    他之前覺得趙煥瘋了,現在覺得趙炔瘋得比趙煥還厲害。一個四更起,子時歇,勵精圖治,勤於政事的皇帝,突然有一天寄情書畫,不問朝政了,不是有病又是什麽?


    寶音審視著趙炔,看他神色平靜,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遂又放了些心。


    “多歇些日子,也是好的。”寶音說著起身,“明日定國公府辦喜事,我得親臨祝賀,便不來瞧你了,後日再來。”


    光啟帝一聽這話,臉色微沉,“明日是惟楊大婚?”


    寶音點頭,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光啟帝突然來了興致,一拍大腿。


    “惟楊成婚,朕也當前往道賀才是。李明昌,趕緊去,備些賀禮……”


    寶音看皇帝說得一臉嚴肅,震驚得合不攏嘴。


    炔兒不是最厭煩這等俗事?


    這是著了什麽魔?


    ……


    大都督府的婚禮辦不成了,但是定國公抱孫心切,是萬萬不能等的。陳蕭原本想著烏嬋近來沉鬱,多等些日子再說。


    可是,他老子等一天都不行,生怕到手的兒媳婦飛了,孽子又要亂來作死,說什麽都要先成婚,甚至放出狠話。


    “隻要給我生個孫子,你想幹嘛幹嘛去,別礙著老子就行。有多遠滾多遠……”


    陳蕭一時頭大如牛。


    拗是拗不過他老爹的,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好在,媒婆去烏嬋那邊確認婚期時,她竟然也沒有二話。


    徐侍郎府因涉及糧食案,徐通如今還在押,外間人都說烏嬋是為了父親才含淚出嫁,其實隻有烏嬋自己知道,她是為了什麽。


    陳蕭身上那塊玉令。


    那是她的承諾。


    是她曾經答應過時雍的承諾。


    如今時雍下落不明,烏嬋在趙胤那裏也得不到答案,與其無頭蒼蠅一般尋找,不如借助陳蕭之力。國公府比普通人家,有力量太多了。


    烏嬋看著定國公府送來的過禮,微微一笑。


    “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什麽不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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