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出現在祠堂,守衛愣了愣,看到遠遠跟在後麵的謝放,讓開了路。


    大黑又是第一個躥進去的,它歡天喜地地奔到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趙胤身邊,大概以為趙胤是在玩什麽把戲,很是快活地搖頭擺尾,伸出舌頭去舔他。


    趙胤皺眉,避開它。


    “快出去,誰許你進來的?”


    時雍拎著食盒進去,笑盈盈道:“是我。大人。”


    趙胤眉尖蹙得更狠了,回頭看她一眼,“你今日不是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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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但我也得先把大人喂飽再走的呀。”時雍半是玩笑半認真,說完看趙胤呆一下,沒有什麽反應,心裏不由歎息。


    這個男人有時候是不是有點呆呀?


    “為這點小事就罰你,你爹也太狠了。你也是憨,他生氣時你順著他不就得了?肯定又是沉默不語,自甘領罰對不對?”


    看趙胤沒說話,時雍慢慢蹲下來,將食盒打開,從裏麵拿出飯碗和小菜,放在趙胤身邊的團蒲上,又把筷子塞到他的手裏。


    “先吃飯。”


    趙胤有些憔悴,眼裏可見明顯的紅血絲,但是很平靜,語氣也淡然,“我不用。你趕緊進宮去吧,別誤了正事。”


    “你才是我的正事。有什麽比我家大人吃飯更緊要的事呢?”時雍莞爾,嘴角揚起甜甜的笑。


    她是很會哄人的,甭管男女,隻要她認真喜歡,就能讓人覺得舒服。


    “來聽話。”


    一隻小手緊緊包住趙胤的大手,示意他握緊吃飯。


    趙胤抬起眼看她,此刻的阿拾是低眉順目的溫柔女子,臉上有從晨曦裏帶出的淡淡柔光,少了嬌憨卻極有耐心,就好像是大人在哄孩子,和哄趙雲圳似乎也差不多。


    他眉尖皺皺,“我不餓。”


    時雍拉下臉來,與他眼對眼看半晌,又笑開,神色古怪地朝他擠了擠眼,小聲道:“我明白了,大人想要我喂你,對不對?”


    趙胤:“……”


    他歎息,有種拿她無可奈何的感覺。


    “我在跪祠堂,即是受罰,怎可進餐?”


    時雍:“處罰也得有時限吧,你總不能無休無止地跪下去呀?”


    在趙胤看來,多罰一點,就減輕一些罪孽,他甘願領受有違天道的懲罰,不覺得累,也不覺得慘。但在時雍看來,他的行為無疑就是一個鐵憨憨了。


    罰的人又不在,就不能偷個懶嗎?


    “大人真是迂腐。”


    時雍說完他,又把他手裏的碗接過來,筷子也拿回來,眼對眼看著他笑。


    “你考慮考慮,是自己吃,還是我喂?”


    趙胤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時雍拉下臉,“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大人是非得逼我動手不可了。實不相瞞,皇帝的嘴我都撬過,也不在乎撬你的嘴了……”


    趙胤無奈:“罷了,我來。”


    他慢慢接過碗筷,象征性吃了兩口,可是那雙腿沒有離地,始終筆挺地跪在那裏,吃飯也不肯鬆懈。


    時雍看得眉頭都揪成了一團,“大人準備跪多久?”


    趙胤沒答,抬眉示意她,“你快些進宮去吧,別耽誤了。”


    時雍看他片刻,突然重重哼聲,“大人可真是會給我找事。你跪多久是沒關係,可等你這條腿廢了,不還得我來幫你治,幫你揉,我不累的麽?你能不能惹我想想啊?”


    這指責也並非出自真心,時雍隻不過是想說服這根榆木頭。


    不料,趙胤聽了,好半晌沒吭聲,再吭聲,便是教人心酸的歎息。


    “我對不住你。”


    時雍愕然,歪頭,“你是不是傻?”


    趙胤放下碗筷,很快又跪得端正了,“你去吧。”


    這麽固執?


    時雍突然覺得匪夷所思,就為那點事情,至於麽?


    不過,趙胤是個穩重冷靜的性子,極有主見,若不是他自己想跪,誰也拿他沒有辦法的。時雍這麽一想就明白了。


    並非他爹罰的,是他自己要跪的。


    “大人。”時雍慢慢轉過頭去,看著他英俊也憔悴的臉,“你是在自我懲罰嗎?”


    她見趙胤不開口,頓了頓,又小小地挑了下眉,“就因為親了我?大人就如此自責,覺得對不起你們家的列祖列宗?”


    這話把時雍自個兒說笑了。


    “是你家有什麽清規戒律,不得近女色?還是因為我長得可怕,親了就有罪?”


    趙胤:“與你無關。”


    “那與什麽有關?”時雍癟了癟嘴,故意委屈地道:“大人心裏就是看不上我,覺得跟我這般身份的女子有,有親近之舉,就是對祖宗不敬……”


    趙胤腦仁痛。


    這女子怎的就不講理呢?


    時雍委屈的表情,他看著心裏有些不舒服,伸出胳膊在她肩膀上輕輕攬了攬,聲音軟下些,“爺自有主張,你不必管,自去吧。”


    “那可不成。”時雍身子往前微傾,雙眼直盯盯看著他,“你一個人也犯不了清規戒律。這不是兩個人的責任麽?你要跪,我就陪你跪好了……”


    “阿拾……”


    趙胤正想說什麽,大黑突然狂叫起來。


    時雍一驚,扭頭看去,門口除了甲一,還有個長胡子老頭,一臉威儀的樣子,年歲不小,脾氣也不小,看她跪在那裏,身子貼著趙胤幾乎快要蹭到他懷裏去,那老頭子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荒唐!祠堂重地,女子怎可入內?還,還……”


    他指著靠在一起的兩個人,恨恨地甩袖。


    “白日天光,祖宗靈前。無乩,你太讓人失望了。”


    時雍不知道這個老頭是誰,但是看甲一把他請來,又一副恭順的樣子,想必是他家族中輩分較高的老人了。她趕緊跪得端正,低頭不語。


    趙胤看了她一眼。


    阿拾性子倔強又要強,是極不喜歡跪的。


    她跪,是不想讓他為難。


    趙胤斂住神色,對時雍小聲道:“你起來。”


    時雍衝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可是,趙胤看看她這身子,神色涼了下來。


    “陛下還在宮中等你診治,延誤不得。”


    這話他說得大聲,是給那兩個人聽的,時雍心裏清楚,她看一眼氣得快要背過氣的老頭子,想了想,堅決地搖頭。


    “我陪大人。”


    看他兩個渾然不顧有人在場,就這般姿態,老頭子臉都氣白了。


    “趙無乩,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叔公了?”


    趙胤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請榮王殿下安。不知殿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此人正是洪泰帝第十七子,榮王趙梣,甲一生父益德太子和永祿爺的親兄弟,是如今趙氏一脈裏輩分最高的老王爺。可是,甲一沒有認祖歸宗,趙胤這語氣也顯然不願意承認皇嗣身份的意思,把榮王氣得白胡子抖了又抖。


    “趙無乩,你姓趙的。”


    趙胤:“榮王殿下,這裏不是宗人府。”


    說罷他望向甲一,而甲一望向了祠堂的牌位。


    榮王極力壓著火氣,苦口婆心地道:“無乩,你是個好孩子,叔公一直知道你的為人和品性,絕不可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手又指向乖乖跪在一邊的時雍,“一定是這個妖女勾引你,再拿身孕之事逼迫你娶她,是也不是?”


    有孕?


    時雍震驚地抬起頭。


    看著盛怒的老頭,再看麵色平靜的趙胤,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趙胤看她這般神色,猛地斂住表情,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人當眾揭開這等醜事,還被當眾指責是何等羞辱?更何況,阿拾還沒能“成功賴上他”,真相就這樣揭開,她當如何自處?


    趙胤雙手微微用力捏緊,控製住想將她僵硬的身子摟入懷裏的衝動,仰頭直視榮王,冷冷淡淡地道:


    “榮王殿下既然了解我,就該知曉,我不是會被勾引被逼迫的人。我做了,那就一定是心甘情願。”


    榮王大怒,痛心疾首地大罵。


    “我看你這是被妖精迷得昏了頭。”


    時雍聽著這荒唐事兒,臉上那叫一個精彩。


    她懷孕了,自己居然不知道?


    這是什麽笑話?


    在榮王的憤怒和甲一的無奈裏,她想半晌,突然明白了。


    莫不是趙胤為了給她名分,謊稱她有了身孕?這才覺得愧對祖宗,自願到祠堂受罰,然後把族裏的老神仙都逼出來了?


    定是如此了。


    這男人好大膽子!


    時雍深吸一口氣,想插句話。


    “大人,我……”


    “閉嘴。”趙胤突然站起來,大概是跪得久了,他的腿踉蹌了一下才站穩,然後俯身將時雍拉起來,雙手掌著她的肩膀,重重一捏。


    “你先入宮去。這裏我會解決,好嗎?”


    時雍:“可是我……”


    “沒有可是。”趙胤生怕她因為羞澀或自責在此時說出真相,眼神涼淡地阻止她,同時,也安慰她,給她定心丸。


    “無論如何,爺都不會棄了你。”


    時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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