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王氏突然拍桌子,響動大得宋長貴都是一個哆嗦。


    “大人這話實在侮辱人。既然如此,那民婦隻能去順天府敲鑼鼓喊冤了,讓京城的老百姓都來評評理好了。留兒去母,這天底下哪有如此作踐人的?”


    王氏拉著個臉,說完就扭頭。


    “當家的,我們走。”


    宋長貴在她拍桌子的時候,就嚇得白了臉,這婦人在家裏凶他也就算了,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哪裏?大都督府也敢拍桌子?


    他趕緊拱手告歉,“二位大人,賤內不曉事,不知禮數,得罪了。不過,她說的話倒也沒錯,這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皇城根下,肯定還是有說理的地方。告辭了。”


    王氏是硬釘子,宋長貴就是個軟釘子。


    甲一是個麵冷心熱的人,說出那句話來自己也知道有些殘忍不當,他隻是不得不狠下心而已。


    如今看宋氏夫婦要走,歎了口氣,愧疚地道:


    “宋大人,宋夫人,我想二位是誤會了,我兒雖不能娶令嬡,但定會有別的補償……”


    “我呸!”王氏回頭瞪了一眼,一副潑辣的勁頭,卻沒有再多說,而是拽著宋長貴走得飛快。


    “趕緊去叫你閨女,咱們回家!”


    趙胤這時才慢慢站起來。


    “宋大人留步。”


    王氏不待見他那個狠心的父親,但對趙胤還是歡喜的。


    她心眼多,精明著呢。為什麽敢在都督府上放肆,正是因為她掐準了趙胤喜歡他們家大姑娘,舍不得跟他們鬧翻,這才大著膽子拍桌子耍潑,威脅他那個頑固爹。


    聽到趙胤的聲音,王氏自然停下來。


    “大都督還有何吩咐?”


    她語氣尖酸刻薄,極是刺人,趙胤眉心蹙了蹙,走到他們跟前,慢聲道:


    “這件事,我定會處理好。二位不必把我父親的話放在心上。”


    頓了頓,他淡淡地道:“他做不得我的主。”


    冷不防他會這麽說,王氏愣了愣,看著他背後氣得黑了臉的父親,笑了笑,語氣又溫和了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規矩我們懂,父親的話你還是要聽的。”


    王氏抿了抿嘴,給足了甲一的麵子,又道:“我信大都督,那我和老宋就先回家等消息了。當家的,我們走。”


    趙胤鬆口氣:“我送送二位。”


    王氏的嘴趙胤是見識過的,若真讓她無休無止地鬧下去,恐怕得折壽。


    待趙胤把人送走了回來,甲一還在等他。


    麵對父親的厲色,趙胤沒有辯解,而是認真聽完甲一的訓示,然後淡聲問:“道常法師圓寂時我還小,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得了。先帝雖有叮囑,更多的是教兒做人。懂理,守節,不可辜負。”


    他默默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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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能違背先帝的話,辜負一個女子呢?”


    甲一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差點被他給繞進去,想半晌,這才反應過來,“若非你不聽勸阻,搞出這等事端,又怎會辜負於人?”


    “不做已經做了。”趙胤冷然的眼睛看著甲一,問得十分嚴肅,“敢問父親,道常法師所言,天罰到底會如何?”


    甲一怔住。


    當年的很多事情,趙胤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這些年來,他也隻是遵照執行,從來不問為何要如此。甲一看他天生性冷,以為這一生都會這般過去。


    偶爾,甲一也會心疼他,甚至想過找幾個漂亮女子來伺候他。道常隻說不可動心動情,沒說不可動欲,這天下男兒大多三妻四妾,甲一雖然潔身自好,但對旁人納妾找女人並不排斥。


    然而,他憐趙胤孤苦,怕他因此事心生不滿,會有怨氣。可趙胤從未埋怨,二十幾年都是無欲無求的樣子,甚是讓人省心。


    誰知會有個宋阿拾冒出來?


    甲一長長歎息,道:“所謂天罰,誓必會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了。”


    趙胤看著他,“兒子不怕。”


    甲一嚇了一跳,見他如此堅持,更加確定,那個宋阿拾就是趙胤的劫數,大晏的劫數,若是讓他和這個女子在一起,命運之輪定會往道常原本預測的方向發展,那必將一發不可受拾。


    他咬牙,“天罰你可以不怕,連累國運,你也不怕嗎?妄自陛下從小將你帶在身邊,言傳身教……視若己出,你就這麽回報他的?”


    趙胤緩緩道:“兒子必竭盡所能報效大晏,輔佐陛下,若大晏有難,不論何時何地,兒子必定衝鋒陷陣,常為士卒先,決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慢慢抬頭,麵色涼涼地盯住甲一。


    “兒以為,這,便是忠孝。”


    “你!”


    甲一又是氣又是慌,一張滿是暴風雨的麵容,看上去極是可怕,“冥頑不靈!”


    趙胤低頭拱手,“望父親成全。”


    甲一咬牙發著狠,怒斥道:“我成全你有什麽用?你讓先帝成全,去祖宗麵前懺悔,求祖宗成全!”


    趙胤嘴角緊緊抿起,那張本就銳利的臉,線條更是冷漠了幾分。


    “好。”他淡淡地道:“我這就去祖宗靈前請罪,求祖宗成全。”


    無乩館後麵的祠堂,是專門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趙胤大步走進去,二話不說,直挺挺地跪下去,就再沒有起身。


    這夜,甲一去看過他兩次。


    佛堂裏點著一盞孤燈,他就跪在那裏,背影挺直。


    甲一抿了抿嘴,輕哼一聲,離去。


    天快亮時,他又去了一次,趙胤動作沒變,還是那個挺直腰背的冷漠樣子,倔強又平靜。甲一重重歎口氣,也恨不得走上前跪一跪,讓祖宗告訴他,到底該怎麽做?


    最終,甲一拂袖而去。


    謝放守在門口,像尊門神般一動不動。


    這個時節,天氣很冷,他整夜都站在那裏,滿身披霜。


    甲一斜眼看他一眼,冷哼道:“去把你主子扶起來,吃過早飯,去歇一歇。”


    謝放道:“老爺不允主子的要求,他不會起。”


    甲一怒了,“荒唐,連你也來勸我?”


    謝放道:“屬下不敢。屬下也沒有勸您,屬下隻是說實話。”


    甲一此刻哪裏想聽什麽實話?


    他擔心的是趙胤的身子。


    “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把他給我弄起來。他腿腳本就不便,你又不是不知?再這麽跪下去,腿壞了如何是好?”


    謝放沉默,沒有說話。


    甲一也是一宿沒有合眼,不能成眠。


    一閉上眼,就想到先帝和先皇後,想到他要守護的大晏江山。這次從皇陵回京,原是為了宮中之變而來,沒成想,竟是如此。


    讓甲一感到可怕的是,他有一種隱隱的預感,命運之輪已然轉向了原本的命數。他尚且記得,當年先帝爺碰上先皇後的時候,也是這般,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去,道常說,那便是命,是劫……


    最終發生的事情也都印證了,一切皆有命數。


    甲一歎口氣,走入暗淡的房間,望著牆上永祿爺親賜的“福壽康寧”匾額,垂下了眼皮,


    “先帝啊,臣到底當如何是好?”


    “他長大了,有主意了,不肯再聽臣的話了呀。”


    牆上匾額古樸莊重,無聲無息。


    甲一短暫地停頓片刻,再次無聲而歎。


    “還是說,天道命數,本不可改?”


    ……


    嫻衣去叫阿拾吃早飯的時候,看到了站在門外躊躇的謝放。


    他臉色冰冷而蒼白,好像吹了一宿冷風似的,嫻衣蹙了蹙眉,上前叫他,“謝大哥,你找姑娘有事?”


    謝放轉頭看到她,垂下眼皮,不敢直視姑娘的臉。


    “是。可是……”


    他猶豫一下,把趙胤還跪在祠堂的事情告訴她。


    “我是勸不動的。除了阿拾,怕是旁人的話爺都聽不進去。”


    嫻衣點點頭,“我明白了。我來叫門。”


    謝放歎了一口氣,行禮,“多謝。”


    嫻衣回禮,默默上前敲門。


    這兩日時雍實在太累了,昨夜躺上床,原本還想等一個結果,可是很快就睡了過去,連夢都沒有,睜開眼便聽到嫻衣的敲門聲。


    她打著嗬欠過來,拉開門看到她和謝放的表情,笑容僵住。


    “發生什麽事了?”


    嫻衣不知詳情,拿眼看謝放,謝放雖知道事情的原委,可他不方便說,隻低頭垂目:“阿拾快去看看爺吧。在祠堂跪一夜了。”


    跪一夜?


    時雍心裏吃驚不已。


    不就是在自家院裏親了個嘴,至於罰這麽重嗎?


    看來趙老爹真是個狠人。


    “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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