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開封府後,武好古一直非常忙碌,共和行那邊一大堆的賬目要看,還有一些個重大決策要他拍板,必須的應酬也不少,官家趙佶還派了他演武官的差,還時常要他去陪著玩樂……不過間中還是少不了和蘇家、韓家的子弟門人們往來交流。


    雖然武好古主觀上並不願意卷入朝廷的黨爭,而朝中大部分的“無黨君子”也不會視武好古這樣的吏商幸近為同黨。但是現在的形勢實在有點複雜,一方麵是科舉大改惹出了不小的爭議;一方麵則是第三次河湟開邊箭在弦上。


    在這種情況下,韓、蘇二門中的君子,自然要和武好古交換意見,商量對策了。何況武好古對於韓忠彥、蘇東坡而言,實在也不算是外人。


    “崇道,今天的崇政殿問對上,官家問了大宋東方和南方海上有多少島嶼可以占據的問題。”這一天,武好古和武好文一塊兒去拜見韓忠彥,寒暄了幾句,後者就說起了趙佶想要開拓海外的事情。韓忠彥有點奇怪地看著武好古,“這事兒是不是你給官家提的?”


    可能是因為自古以來中國的都城都遠離大海,使得整個國家都不大重視海洋的利益,所以韓忠彥也對趙佶提出的問題感到很難理解。


    不過他還是猜到了這事兒一定和武好古有關——現在凡是很難看懂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武好古幹得!


    武好古也不抵賴,點頭笑道:“是下官和官家說的,東南海外島嶼頗多,除了日本國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像樣的國家占據,說是無主之地亦不為過。現在官家有開疆辟土的雄心,且不如把它們都占領了……這樣版圖看上去不就大了?而且花費也少,不會讓朝廷的財政入不敷出。”


    海外的利益,武好古是不指望韓忠彥這樣的人能夠理解。不過在海外圈地肯定比收複靈夏之地要省錢,美洲、澳洲現在去不了,台灣、菲律賓、婆羅洲、琉球群島還去不了嗎?哪怕沒有什麽經濟利益,那些地盤加起來也有一百餘萬平方公裏呢!北宋本土現在才二百七八十萬平方公裏……這個開疆百萬,揚威海外,怎麽不是赫赫武功?


    宋徽宗要是辦成了這件大事兒,後世史書上還不得把他吹成“大宋海皇”和“西太平洋霸主”?


    萬一要是能“發現”了澳洲大陸,那宋徽宗豈不是成了華夏開疆第一君了?徽宗的廟號恐怕都要改一改了……


    韓忠彥嗬嗬笑了兩聲:“崇道你還是這般會算賬,真不愧官家賜你的‘天下豪商’名號。”


    “當然得算賬了……”武好古笑著,“東南海外拓土幾千裏也不過是幾條船,千把人的事情,投個幾萬幾十萬緡的就都有了。哪怕得到的都是蠻荒之地也值了不是?若是想要從西賊、契丹那裏搶下幾千裏,還不得花上幾萬萬緡,死傷幾十萬人?”


    “那麽說來大哥你是反對河湟開邊的?”武好文皺著眉頭插話問。


    武好古扭頭看了眼弟弟,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怎麽?二郎,你是讚成攻打河湟的?”


    武好文居然點了點頭,承認道:“自然是讚成的……西賊作亂數十年,使得整個天下都為之疲敝,難道不應該設法剿滅嗎?王韶的《平戎策》我是拜讀過的,覺得很有道理。之所以沒有成功,就是因為朝廷在河、湟二州問題上進退不定。”


    他這話是連他的嶽父老泰山韓忠彥一塊兒批了。武好古又扭頭看看韓忠彥,韓忠彥隻是苦笑。


    舊黨被壓抑得太久了,以至於失去了一代青年儒生。而且舊黨保守挨打的觀點,也的確有點不合乎年輕人的口味。


    武好古笑著:“三戰河湟我的確不讚成,但是官家心意已決,我等做臣子的也隻能想方設法玉成了。


    當然了,這次開邊取勝的概率很大。西夏在上一次橫山之役中元氣大傷,現在還沒有恢複,不一定會幹涉河湟戰事。而河湟吐蕃內部分崩離析,根本無力阻擋大軍西征。二郎,你若想立功,不如去向官家請戰,跟著王厚做個機宜,再回開封府時就是京官了。”


    “小弟正有此意!”


    武好古點點頭,兄弟想要建功立業,他總不好攔著不讓吧?又和韓忠彥聊了一會兒,武好古也沒什麽心思再說下去了,便告辭離開。才和武好文一起回到武家大宅,王厚的一個親兵就拿著一封名帖到訪,指明邀請武好古去唐家老店一聚。


    唐家老店也是開封府七十二家正樓之一,位於開封府的城西廂,距離蘇東坡的右丞府很近,是個非常清淨的所在。


    武好古已經知道弟弟有意跟隨王厚去河湟走上一遭,於是就帶著兄弟一塊又出了門。


    王厚約在了申時,晚市還沒有開始,大約是品茗吃點心聊天的時間——雖然大部分宋人還是一日兩餐,但是開封府這樣的大都市內早就是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的飲食習慣了。在正餐之外,還有茶點宵夜,差不多是從雞叫可以吃到鬼叫。


    武好古和武好文比起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會兒,王厚這個請客的主人還沒到,不過已經遣人在唐家老店中訂下了包間。武好古進門後,報了王厚的名諱,就立即被迎進了二樓的一間廂房之中。


    “二郎,我們且在這裏等一會兒吧。”武好古解下自己佩劍交給了跟隨的武誠久——武好古的這位叔父輩其實不會什麽武功,隻是看上去比較威猛,所以在奧麗加忙著帶孩子,周雲清又在界河雲台學宮擔任總教頭後,武好古就讓他當了跟班。


    “也好……”武好文的話音剛落,隔壁的包間就傳來了一陣轟然叫好,叫嚷之聲恣意狂放,還帶著些許銳氣。陪著武好古兄弟上樓的唐家老店的管事笑著解釋:“二位官人,隔壁是今次上京來趕考的貢生,其中有一位是成都來的唐家子弟,若是擾了二位,小底做主給二位換個最好的包間……”


    唐家老店的東家自然姓唐,來自蜀中——蜀中唐門就是他們家!祖宗也是很厲害的,是唐季五代時前蜀國開國之君王建的義兒幹殿下,前蜀的開國功臣。後來前蜀傳到後主王衍時衰敗,被李存勖派兵攻打,唐家的祖宗就棄暗投明,投降了後唐。後來後唐的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反叛,唐家老祖再一次棄暗投明,投降了孟知祥,又當了後蜀的開國功臣。再後來後蜀也不行了,趙宋派大兵來攻,唐家的老祖又一次棄暗投明,投降了宋朝,所以就被召到了開封府,做了個有名無實的空頭官,唐家老店就是那個時候開張的,是整個開封府最好的川菜館子……


    不過唐家人多,也沒都來開封府賣四川菜,還有不少人在四川開飯店,號稱百年老店蜀中唐門。


    “不必換了,就在這裏吧。”武好古也不是什麽挑剔的性子,揮揮手就讓唐家管事兒離開了。


    這時,隔壁的包間傳來了四川官話的議論聲。


    “……下一科就要考撈什子的天理人欲了,仲達兄是不擔心的,成都解元,今科必中啊!我唐逍遙就苦嘍!”


    一個聽著就顯穩重的聲音說著:“有啥子?不就是多考兩門?而且下科還有左右榜,你蜀中唐門家傳的武功,一個右榜進士還怕沒有?”


    “仲達兄莫拿我開涮了,我是讀書人,學點武藝是為了強身健體,怎麽能用來考進士?”


    另外一個嗓門很尖的人開口說道:“如今是世風日下了,你們都知道牟馱崗演武嗎?堂堂天子,竟然要去看一幫粗鄙武夫賣拳頭,這個是啥子事情嘛!”


    “還不是那個吏商武好古出的餿主意?”自稱唐逍遙的人說,“商人就是不入流……官家怎麽就相信商人呢?”


    “是啊,是啊!商人是末業,比農夫還不如……”


    武好古聽得都苦笑起來了,自己這個共和行大東家,界河商市元首是低賤的商人,開飯館的百年唐門就不是商人了?還有那個呂嘉問“呂秀才”(武好古不知道呂秀才是章惇的筆名),現在都是煤老板了,難道不是商人?還有那個紀家海商出身的紀憶,現在還想學自己搞商市……這個界河商市元首是商人,京東商市的元首怎麽就不是商人了?


    武好古正在想著宋朝人到底是怎麽界定商人的時候,房門先被幾聲敲響,然後被推開,唐家老店的管事引著兩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正是王厚,另外一人則是武好古的好友高俅。


    高俅進了門後,看見武好文也在,便笑嗬嗬地道:“武二郎也在啊!今日約了你哥哥出來是談正月初六演武的事情,你是飽讀史書的,不如也給咱們仨武人參謀則個?”


    原來高俅也給趙佶封了個演武官,而且牟馱崗演武的日子也定了下來,就在建中靖國三年正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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