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武好古不僅送了王厚一匹好馬,還一路相送他回了館驛。這王厚到了開封府也不來拜見,現在還和武好古打得火熱,會不會……”


    武好古和王厚相交的事情,果然沒有逃過蔡京父子的眼線。當天完上,蔡攸就在書房裏麵向自家的老爹通報了此事。


    其實王厚是在蔡京的提議下才得以起複的——因為蔡京察覺到趙佶有了開疆辟土的雄心,所以就想捏一把河湟吐蕃這個軟柿子。


    而要動河湟吐蕃,自然要啟用王韶的兒子王厚了。他可是參與了兩次河湟開邊,而且還在西軍中呆了多年的宿將。


    另外,王厚他爹王韶晚年雖然很不討人喜歡,見誰都要懟,牢騷話特多,但是他總歸是新黨陣營裏麵的幹將。


    爹是新黨,那麽兒子自然也應該是新的!


    所以蔡京現在就琢磨著要大用王厚,將之扶植成為新一代的西軍統帥。


    可是沒想到王厚這廝沒他爹的本事(指考進士),卻遺傳了他爹的壞脾氣,壓根不知道阿諛奉承這回事兒。入了開封府也不去蔡京府上拜見送禮——送多少禮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禮的態度!


    態度決定陣營啊!


    更讓蔡京父子沒有想到的是,王厚不來蔡府送禮,卻收了武好古的饋贈。武好古是什麽人啊?武好古是舊黨領袖蘇東坡的弟子,而且他弟弟武好文還是舊黨的另一個巨頭韓忠彥的女婿啊。


    王厚收了武好古贈送的戰馬,豈不是要投靠舊黨了?


    這個是叛徒啊!


    新黨出叛徒啦!


    “可武好古不是反對開拓河、湟二州的嗎?”蔡京皺著眉頭追問。武好古和趙佶、高俅、潘孝庵三人在燒豬院的那番議論,也被蔡攸打聽到報告給他了。


    “是啊,他是反對啊!他主張從海路開拓,派個幾條船千把人的去占島圈地建港口,地圖上好看不說,還省錢省力。”


    “那他怎麽和王厚走到一塊兒了?”蔡京瞪大眼睛,“王厚可是主張開拓二州的。”


    “大人啊,那武好古不是幸近小人嘛!小人自然要迎合上意的……”


    蔡京愣了一陣,總覺得自己兒子這話說得不大好,過了一會兒才道:“蘇東坡呢?蘇東坡也變成小人了?”


    現在韓忠彥變成三旨相公了,也就是剩個蘇軾會有不同意見了。


    “蘇東坡當然不會變成小人了,但是他會被武好古這個小人蒙蔽啊!”


    蔡京咂了咂嘴,搖搖頭:“……小人總是比君子難對付啊!”


    蔡攸點點頭:“是啊,大人,現在蘇東坡身邊的小人可不止武好古一個,還有潘孝庵、高俅、梁師成……”


    “怎麽還有梁師成啊?”蔡京問,“他不是內官嗎?”


    “這個梁師成的父親和蘇東坡有故交,昔日蘇東坡遠謫之時,曾經把一個侍婢相贈給梁父,後來該婢不足月而生師成。故梁師成一直自稱蘇軾出子,而蘇東坡也沒否認,所以……”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蔡京連連搖頭,也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大人,要不找個禦史去參一本?”


    “參一本?”


    “參蘇東坡勾結內侍……”蔡攸道,“這可是文官的大忌。”


    蔡京嗤嗤一笑:“若是神宗朝,也許可以因此扳倒蘇東坡。可是當今官家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主……蘇東坡因遠謫而贈妾,以至梁師成幼而無依,才淨身入宮的,這事兒能怪蘇東坡還是怪梁師成?”


    “大人,那咱們就這麽算了?”


    “算了?”蔡京冷笑,“為父手中又不是隻有一個王厚!”他頓了頓,“而且這王厚終究是個武夫,還能當上四路經略使不成?”


    蔡攸問:“那爹爹想用誰啊?”


    蔡京道:“用陶子禮!他不是上京公幹嗎?你去見他,叫他獻上取西賊之策!”


    “喏!”


    蔡京說的“陶子禮”名叫陶節夫,是現任的陝西轉運副使,此人再早前做個章楶的幕僚,多有謀劃,算是文官中比較精通西北軍事的一人。


    看到兒子轉過身準備離開,蔡京又開口將他叫住了,“今日開封士林的輿情如何?”


    蔡攸轉過身,對父親道:“還是紛擾的很,《文曲星》、《士林》、《新儒家》等幾大旬報上都是議論‘文武輕重’和‘工商貴賤’。”


    “文武輕重”的議論是由馬上就要舉行的禦前演武引起的,匯集開封府的舉子們都感到“官家變心”了,除了私下裏麵抱怨,還向開封府的三大旬報《文曲星》、《士林》和《新儒家》投稿,呼籲聖君趙佶回心轉意。


    而“工商貴賤”的議論則是因為曾布、蹇序辰提出設立京東市舶司和京東商市而引起的。這事兒本來和“工商賤人”什麽的沒有關係,可不知怎麽搞得,據稱是由商人把持的界河商市就被人拎出來同士人領導的京東商市做比較了……


    蔡京笑了起來:“‘工商貴賤’的事兒先緩緩,‘文武輕重’的事兒得多議論則個。”


    “孩兒明白了。”


    夜已深。


    沒有月光的夜晚,顯得格外陰沉壓抑。不過地麵上的開封府城,卻仍舊沉浸在年節將至的歡愉和熱鬧之中。


    已經改名叫範進的範之進放下了手中的毛筆,開始檢查自己親筆所寫的雄文——這是一篇批評商人目光短淺、唯利是圖的大作,是要投到《士林》和《新儒家》兩份旬報上去的。


    現在開封府三家最大的旬報背後,都是有一股政治勢力的!其中《文曲星》當然是聖君趙佶和小人武好古的喉舌了。


    而《士林》則是範純仁兩個在洛陽範園守孝的兒子開辦的——當然了,辦報紙的錢不是他們出的,而是向家的保利行“領投”的,範之進的東家龐寬也往裏麵投了五千緡意思一下。


    至於《新儒學》則是在海州辦起來的,創始人是“呂秀才”,主要觀點都是新黨新學一係的。


    不過舊黨的《士林》和新黨的《新儒學》在觀點上倒不是完全對立的,比如在最近非常熱門的“文武輕重”和“工商貴賤”這兩個大議題上,它們是完全一致的……


    文當然比武重!而工商……當然是賤的!


    範之進文筆其實是很好的,這篇滔滔雄文如果讓武好古看了,多半也會覺得自己這個工商真的是下賤到了極點,都沒臉見人了……


    “範夫子,老爺有請。”


    範之進剛剛檢查好錯別字,門外就有個仆童來傳龐寬的話了。


    “這就來。”


    範之進知應了一聲,收好了紙筆,就出了自己的屋子,跟著前來通傳的小廝去了龐寬龐大官的臥室。


    龐寬可是趙佶能夠當上官家的功臣,而趙佶這個官家待人還是不錯的,沒有卸磨殺驢的意思,而是繼續讓龐寬做入內nei侍省都都知,也就是俗稱大內總管的大宦官。


    這種級別的大閹臣的臥室自然是富麗堂皇的,範之進到來的時候,上好的熏香已經在四角爐子裏麵燃足了,一股奇異的香味縈繞室內。屋子裏麵還有地龍取暖,諾大的臥房裏麵隻覺得暖洋洋的仿佛到了春天。


    繞過一麵珊瑚屏風,就看見一個肥胖臃腫的老頭,正靠在榻上,兩個美貌的使女跪在老頭兩旁,用纖纖玉手按摩著老頭的粗腿。


    看見範之進走進來肅容行禮,龐寬隻是淡淡一笑:“範夫子,宜男橋邊上那塊白地下個月就要在保利行掛牌發賣了……多少錢可以拿下,你算好了嗎?”


    宜男橋在開封府城的西南角上,在開封府城內算是個比較荒僻的所在了。宅店務在那裏有一塊白地,並不太大,原本租給商人做堆貨場。最近租約到期,太府寺和店宅務就想把地皮賣了套現,用來給官家蓋瓊林宮。


    而範之進因為一直寫文章抨擊共和行的地產生意,也利用業餘時間研究了開封府的地產業。因此覺得宜男橋邊上的地產項目是很有賺頭的……所以就建議自己的東家龐寬投資了。


    龐寬也對共和行在地產業中取得的巨額利潤垂涎三尺,早就想分一杯羹了。所以馬上就同意了範之進的建議,還讓這個範夫子全權操辦。


    其實也沒什麽難的,範之進是龐寬的人!他拿著龐寬的名片直接找了負責半個“都亭驛”建房項目的朱勔,請他做了設計和預算。


    “已經算好了。”範之進道,“隻要地價不超過50萬緡,就一定能賺到不少錢。”


    “50萬……”龐寬嘟囔著,“咱家倒是有一筆閑錢可以投,範夫子,這地產行的勾當可難做嗎?”


    “不難,不難。”範之進笑道,“這勾當再好做不過了,就是花錢買地……土地一到手,建房的項目自可發包出去,咱們隻稍微盯著些就行了。而且發賣房產也容易,不必等到房子建好,就能開賣了,開封府就沒有賣不出去的房子。”


    龐寬點點頭:“範夫子,咱家身邊也沒會做買賣的……你現在反正也不考科舉了,不如就交給你吧。行嗎?”


    範之進不是不考了,而是他沒考過開封府的發解試……


    “行,行啊!”範之進道,“就交給屬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豪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羅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羅羅並收藏天下豪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