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果然是應了香蓉的話,白蘇失眠了,倒是顧翛白日睡了那麽久,剛吃完晚上這頓,便又睡過去了。


    白蘇拿著建鄴城的地圖,就著兩盞牛油燈,將原來計劃的幾條路線都一一仔細回憶了一遍,確保一切沒有遺漏後,已是夜漏更深。


    苦活於世,白蘇頭一次感覺到了生之艱辛,前世的她因著心髒病,被捧在手心裏護著,那二十六年裏頭,除了病痛之外,她那短短的一生,卻活的比旁人舒坦的多,大抵的上的傷情,也多半是因為父母後來對她的冷落,如今想來,卻是太過天真了。


    她早已能夠體諒父母,唯有的,隻是遺憾罷了。


    “外麵月光甚好,我出去走走,你留在房裏看著阿翛。”白蘇話音未落,人卻已經向外走去。


    香蓉應了聲是,拿起外袍給她披上,道,“外頭雖不冷,但穀中露重,還是披件外衣吧。”


    這院子中四處布滿了暗衛,周圍還擺著迷宮,泛泛之輩斷然是進不來的,所以香蓉便也就沒有執意跟上去,她也明白,白蘇心裏難受,需要一個人靜靜。


    白蘇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衣,步入院中。


    院子裏月光如水般流瀉,花木扶疏在地上落下濃濃的陰影,參差斑駁,影影綽綽,夜風中帶著濃重的濕氣,滲入毛孔。


    穿過一片梅林,便到了斷崖前,白蘇借著月光在梅花樹上找標記,那標記很明顯,樹幹上係了一根紅色的綢緞,不知因為月光清冷,還是係了太久,綢緞的顏色有些淡了。


    “這酒埋了很久了啊。”白蘇喃喃自語。


    她話音方落,乍然聽見斷崖之上傳來曲聲,白蘇凝神聽了半晌,奏的是《碣石調幽蘭》,那奏琴之人直接略過前麵三段,直接開始第四段。


    琴聲清澈,明朗悠然,宛如光明來臨,仿佛看見了一個充滿了希望的未來。空穀幽蘭那清雅素潔及靜謐悠遠的意境,在琴音中緩緩流瀉。


    《碣石調幽蘭》總體上是一首幽靜且抑鬱傷感的曲子,若單單聽這第四段,那意味便很是不同了。


    琴音一落,白蘇問道,“何人?”


    崖上的建築很高,山路又陡峭,一般人很難上去,而且這院子中,除了幾個侍婢之外,也沒有一般人,所以即便白蘇聲音不大,若那人身懷武功,也聽得見。


    白蘇仰著頭,便看見一襲黑袍,從那半山崖上宛如蝶一般,輕飄飄的落了下來,青絲飛揚,黑袍上銀色的巫咒在月光下盈盈發亮,那人懷懷中豎抱著一把琴,翩然落在了白蘇的跟前。


    白蘇在看見巫袍時凝滯的血液,又開始流動。眼前這個男人有著一張不輸顧連州俊美的臉,宛若春風一般吹進人的心底。


    “醫者。”雖然完全不同的樣貌,白蘇卻篤定此人的身份,是那個始終令人感覺到溫暖的醫者。


    倒是那人怔了怔,旋即笑道,“你果然是個敏銳的人。”


    “有何目的?”白蘇皺眉,分析他這句簡單的話,他說“果然”,約莫是從前聽說過她。


    “不用太防備,我從來都不是衝著你來的。”那人目光溫柔的撫著懷中的琴,道,“我叫禾列。”


    縱然這個男人從前帶著人皮麵具,但白蘇第一眼看見他時,便察覺了他的與眾不同,一個普通的劍客,一個滿心殺戮的劍客,怎麽可能有這等溫暖的氣息?


    “所為何也?”白蘇相信他說的話,如果這個人要殺她,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把她置於死地。


    禾列的雙眼皮很深,顯得他的眼睛大而明亮,笑起來的時候眉梢眼角全是笑意,露出一口潔白而整齊的貝齒,讓人一見便頓生親近之感,“我來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或許是見白蘇眼中的詫異,補充道,“阿芷的那個男人,她守了他多少年,我就守了她多少年,唔,我以為自己隻能終生的等,看來上天待我不薄,那個男人死了。”


    “你知道媯芷的下落?”白蘇心中一喜,追問道。


    禾列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在叢林時,我追殺了她十幾年,雖從來不曾成功,卻將她的動向摸的一清二楚。”


    “追殺?”白蘇皺眉,感情他們這些大巫對心慕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都是想盡各種方法迫害?以前的燭武是,現在的這個禾列也是。


    “是,追殺,我是黑巫,卻也是巫,巫和巫不能結合,但大巫和黑巫卻勢不兩立。”禾列說這些話的時候,麵上也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白蘇心中捉摸著,這個男人是不是也與燭武一樣,中了相思纏,現在已然瘋魔了。


    “她還好嗎?”白蘇情緒有些激動,不管怎麽樣,她還是想知道媯芷的消息。


    禾列看了她一眼,這個婦人始終冷靜自持,他以為她永遠都這般波瀾不驚,就如同後來的媯芷一樣。


    禾列看著白蘇憂心的模樣,終究沒有忍心說實話,“她很好,在叢林修養呢,說不定過幾日她自己看開了,便會回來看你。”


    一個巫想要騙一個普通人,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可以布下幻象,讓人看不見他真實的表情。幻象後的禾列眼中流露出的傷情,令人心碎。


    媯芷現在是生不如死,禾列恨自己為了一己之私救了她,而現在卻又下不去狠心絕了她的性命。


    “我今日便走,見有人拿阿芷的下落威脅你,便順便提點提點,你是阿芷用性命救回來的,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禾列沉吟了一下,似是想到什麽,又道,“阿芷的那個真的徒弟,如今隻剩下這一塊臉皮了。”


    禾列笑著從袖中掏出人皮麵具,笑的既陽光又人畜無害。


    白蘇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認為這個男人的氣質是如春風和煦,他簡直是個惡魔。


    “就此別過。”禾列將人皮麵具隨手一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蘇怔怔的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既喜且悲,終於放下心來,既然已經有了媯芷的消息,寧國這一行也不必去了,寧溫若隻是對她還餘情未了,應當不會拿花境和客棧開刀,畢竟,如果她不在寧國境內活動,他更難尋到她的蹤跡。


    “隻是也未曾問問媯芷現在在何處。”白蘇喃喃道。但她轉而一想,婆七在滇南認識許多黑巫,隻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定然能夠尋得到她。


    當下,白蘇便匆匆轉回房去寫密信,通知婆七禾列的情況。


    寢房裏還亮著燈火,裏麵傳出香蓉小聲哄著顧翛的聲音,白蘇微微一笑,心知怕是顧翛醒了。


    白蘇手剛剛伸起來,便聽見香蓉忽然輕聲道,“可要送些水去?不吃不喝,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我下午送過了,但主也不言語,根本不理我。”十三歎息道,“小姐出去有一會兒了,許是快回來了,此事莫要再提。”


    “嗯。”香蓉道。


    白蘇正要推門的手頓在半空許久,緩緩垂了下來,靜靜的站了許久,再次返回梅花林,她急急的行在小道上,身上的衣袍被梅花樹枝掛掉也不自知。


    白蘇尋著那做了記號的梅花樹,蹲下身子便用手去刨土,她表情木然的,機械的扒著樹下結實的土壤,白皙的手指上很快便有血滲了出來,指甲縫裏塞滿了泥土,不一會,指甲裏的泥土便被血浸泡,可她仍然恍若未覺。


    直到從樹下刨出幾個酒壇,才堪堪住了手,她抱起壇子一手拍開封口,泥土和血水散落滿壇,她把酒壇送到嘴邊時,忽然止住,顧翛還沒有斷奶,她不能喝酒啊。


    白蘇自嘲的笑了一聲,她如今可是為人母親,連一醉解千愁的資格都沒有了。為了顧翛,她終究是沒有放任自己,隻是緩緩鬆開了抱著酒壇的手。


    咣啷一聲,酒壇砸在青石小道上,壇子碎裂,酒水四濺,濺了白蘇滿裙裾,腳下的木屐中浸滿了酒液。


    酒香中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氣,彌漫在林子中,白蘇閉上眼睛緩了緩,蒼白的臉頰漸漸回了血色,神色淡淡,仿佛方才的瘋魔之是一場夢般。


    她踩著濕漉漉的木屐,慢慢朝寢房走回去,清風拂麵,除了一地碎裂的酒壇,還有她手上還在滴落的鮮血,一切都如開始時一樣平靜。


    白蘇回到寢房時,香蓉湊著燈光正在縫衣服,十三則是抱著顧翛邊走邊晃,她抬頭見白蘇回來了,忙道,“小姐,小主子醒許久了,約莫是晚上......”


    十三說話間,目光不經意落到白蘇的手上,忽然輕呼一聲,抱著顧翛幾步走上前來,“小姐,你的手怎麽?”


    “無事,隻是方才忽然嘴饞,想喝梅花林裏埋的梅酒,便尋思著拋兩壇出來,誰知那土竟是硬得很。”白蘇笑道。


    香蓉和十三盯著那血肉模糊的手,知道這話不過是借口,心中也都暗暗想道,不知道小姐是悶的久了,發泄心中悶氣,還是方才的話被她聽見了。不管有沒有聽見,十三和香蓉都決心日後定要慎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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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隻有一更了,這幾日許是寫的很氣悶,袖子也很悶,都有些厭世的情緒了,很排斥寫文,大約是所謂的瓶頸??待某調整調整狀態,再回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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