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我親自去找大巫占卜,六月十六,大吉,宜嫁娶。”柳公從袖中取出一張巴掌大的羊皮,放在白老爺麵前的桌上。


    白絮抓著壺柄的手微微一抖,幾滴茶水濺到桌上。六月十六啊,現在馬上就要出三月,也就是說,離她嫁去柳家隻有短短的兩個多月了。


    她不願意,可是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能讓她親自聽兩家談話,已是不容易,哪裏還輪得到她說話呢!


    高傲如她,終究也有有苦難言的時候。隻不過,當初是她紅口白牙的請父親把她嫁去柳家,縱然現在後悔也難有回旋餘地。


    “是否太過倉促?”白老爺拈起質地細膩的羊皮,上麵朱筆清清楚楚的寫明日期,而且是尚京城著名的大巫所卜。


    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白絮垂眸,恭敬的將盛在白瓷盞中的茶水放到兩位長者麵前。低垂的青絲掩著雪白如玉的肌膚,舉止端莊合度,柳公是越看越滿意。


    “既然是大巫卜得吉日,老夫也沒有意見。”白老爺終於放下手中寫著日子的羊皮。


    大雍崇尚巫,大巫得之言不可違背,便是連當今聖上也是如此,縱然白老爺有千般不願,也隻能點頭應了。


    “如此甚好!”柳公踟躕片刻,又道,“不知您選的陪嫁媵妾是哪位小姐?”


    白老爺喉頭一梗,滿腔怒氣衝的他幾乎想掀翻案幾,最終卻還是硬生生咬牙忍住。


    按照大雍婚嫁習俗,一般有名望的家族嫡女出嫁都有陪嫁的姐妹,也就是自家的庶出女兒,除非家中沒有適齡的庶出女兒,才會讓貼身侍婢代替。


    然而白家,光是適齡的庶女便有兩個——珍女和素女。


    “絮兒出嫁,拙荊心中不舍,欲選庶出女兒在膝下撫養幾年,以慰傷懷。”白老爺堆上滿麵笑容,心中卻是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得寸進尺的小人活刮了。


    柳公自然是看得出白老爺虛與委蛇,打定主意裝傻充愣,非要再弄走他家一個閨女,“哎呀,白兄,千萬莫怪我直言,其實我也是為了絮女的顏麵著想。白兄請想,絮女乃是尚京首屈一指的才女,若是她出嫁之時卻連個陪嫁姐妹都沒有,豈不讓整個尚京人笑話?”


    “這......”這倒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可是,他這幾個女兒都是難得的美人,又得他竭力栽培,個個色藝俱佳,嫁一個絮女,他已經心疼的要命,要是再白送一個......


    柳公見他麵色猶疑,立刻又道,“況且尊夫人愛女心切,定不會反對此事。而據我所知,珍女和素女都快要及笄,便是寄在親家母膝下也留不得幾年了,不如索性領一個年幼些的,倒是能多處些年。”


    白老爺眸中暗潮洶湧,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那依柳公看來,選誰做媵妾合適呢?”


    白絮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帕子,如果讓她選,一定是素女無疑,她要素女一輩子都高不過她!想到自己十裏紅妝,而素女隻能作為一件附屬品被送去柳家,她心裏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無論如何,必要促成此事!


    “素女原與我柳家有婚約,雖然她......咳咳,她年少不知事,呃......惹下了不好的名聲,可是我柳家也絕不是不仁不義之輩,斷不會因此將她拒之門外。”柳公一副“我都是為了你白家考慮”的大善人模樣,看的白老爺隻想抽出佩劍,將他刺個千瘡百孔猶不解恨。


    素女詩詞冠絕尚京,昨日作的一首《離思》堪堪將尚京六公子都比了下去,縱使她從前真的與寧溫公子有染,日後也絕對能得貴人另眼相待。


    而珍女,天真活潑,尤其通歌舞音律,身段美好,雖然她在尚京城的才名不如素女和絮女響亮,但勝在純潔無暇,童真未泯,七分清純三分媚,這樣的女子再過幾年必然最是能虜獲男人的心。


    這叫他怎麽選?


    “亦無不可。”白老爺麵無表情的道。


    柳公和白絮心中均是暗喜,可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珍女自是不必說,風華公子曾在言語間暗示老夫,欲納珍女。至於素女......柳家不嫌棄她自是她的福分,可惜素女福薄,自從退親之後整日纏綿病榻,如今形容蕭索,不堪入眼.......老夫心中憐她,便想多留她幾年,還請柳公成全.......”至於珍女之事,不過是他胡編亂造,柳公總不能跑去問風華公子吧!


    白老爺起身向柳公深深一揖,頃刻間已經泣不成聲。


    揚起寬袖擋住失態的麵容,臉上瞬間哪還有半分淒楚!白老爺唇角扯出一個冷笑:哼!充傻裝楞誰不會!也不看看你柳家是何身份,竟然妄想覬覦我白氏兩個女兒!


    “呣......待我回府後,便請燭武大巫為素女診治,必然能諸邪不侵。”柳公哪裏能容他推脫。


    你不是說素女有病嗎?燭武是上古十二祖巫之燭九陰的後代,乃是雍國最受人尊敬的大巫。


    “若是能請燭武大巫親臨,白氏不勝感激!”白老爺又十分虔誠的做了個揖。


    燭武豈是什麽人都能請得動的?燭武大巫平素隻受皇室供奉,幾十年來為王侯公卿施卦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更何況柳家不過是商賈。


    兩人互相推諉,到最終也沒能將此事定下來。白老爺不著急,最好能耗著,耗到絮女也不用嫁最好!


    用過午膳,白蘇倚在榻上睡了一會,醒來時覺得有些氣悶,便領著幾人出去走走。


    春暖花開,白蘇一直惦念著後山是否還有她需要的花草,於是命人拎著兩個大背簍去後山附近摘花。打算回來自己動手做一些香囊、花草茶之類的東西。


    貼近大自然的感覺令白蘇虛浮的身子也舒適起來,麵對眼前大片的草木,白蘇深深的吸了口氣,空氣中濃而不膩的花香夾雜著青草香氣,令她渾身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


    “前幾日過來時還不似這般蔥蘢呢!”十三摘了一朵黃色的小野菊,嬉笑道。


    是啊,不過幾日功夫,原本寂寥的山林開始展現出它的勃勃生機了。望著紅、白、黃、紫一簇簇的野花和油綠的青草,白蘇忽然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它們挨過了整個寒冬,已經迎來新生,而她白蘇也重生了,仿佛隻要衝破春寒料峭,便也能如山花爛漫!


    “十一,十二,你們一起采摘方才十三摘的那種小黃花。”白蘇平日低迷的聲音終於有了些少女的朝氣。在場的都是十多歲的女孩兒,很容易便被這種氣氛感染,連沉默的香蓉也忙不迭的要幫忙采摘,而遲蓉和十三早就動起手來了。


    “遲蓉,十三,你們急什麽啊!快幫忙摘這些紅花。”白蘇笑道。


    十三和遲蓉瞧著那紅色的小花一球一球的,宛如紅色的小燈籠,比黃色野菊更加討喜,立刻就轉了陣地,歡喜的去采小紅花。


    白蘇不由得感歎,沒有被汙染過的土地真好,前世那些隻能養在園圃裏的花草,在這裏卻是隨處可見。


    就如這紅色的紅巧梅,加入蜂蜜用來泡茶,味道酸甜可口,更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美容功效。


    白蘇歎了口氣,躬身隨手拔了一葉草,心形的葉片中心脈絡隱隱泛紫,葉片背麵整片都是紫色,狀似更加圓潤的薄荷葉。


    “是紫蘇......”白蘇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前世,爺爺是有名的園藝師,她還記得小時候在爺爺的園圃中看到這種不起眼的植物。


    “爺爺,為什麽花圃裏別的花都那麽美麗,隻有它這麽醜?”


    “它叫紫蘇,也有個別名叫白蘇。”


    “和我是一樣的名字呢!”


    白蘇一滴淚打在手中的葉子上,爺爺當日的話語言猶在耳,“白蘇的花語是平凡,爺爺給你取名白蘇的時候,隻想讓你如它一樣,平平凡凡的一輩子,讓爺爺能看見你結婚、生子......然後長命百歲。”


    而這,不過是爺爺美好的希望而已,白蘇從出生就注定了要在盛放的年紀凋落。後來白蘇大學報考了園藝專業,那時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草居然能治療很多疾病。


    “香蓉。”白蘇輕聲喚道,“你來找這種草吧,往土壤濕潤之處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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