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冷雨微寒,如絲如煙,淅瀝纏綿的秋雨溫柔而細膩,染紅了庭院中的楓葉,洗淨了菜園中的果食,盛開的菊花在風雨中搖曳,一簇簇、一叢叢,風情萬種,柔婉嬌嫩。


    撐著一把油紙傘,拎著幾壇陳酒的姬麟來到了梧桐家,雨水並沒有打濕她的衣衫。


    她身穿一件白色輕薄的真絲雪紡衫,領口處係著一條米色的蝴蝶結綢帶,下穿栗色休閑褲,外披著一件中長款的淺棕色風衣,佩劍並未離身,但卻沒有佩戴其他的“首飾”。


    天氣微涼,因此姬麟沒有穿白絲襪和小短裙,這令正在吃著早飯的梧桐感到很失望。


    吃過早餐,二人拎著酒水和吃食來到了位於荷花池旁的四角涼亭內。


    九月初的荷花並未凋零,但再過不久後,便會開始凋謝敗落,這也顯得此時節的美景愈發難得可貴。


    即將逝去的美好,總能更令人留戀、珍惜。


    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


    雨打荷花,清幽似夢,秋風蕭蕭撩人最,拂起了姬麟柔順的發絲,吹散了她心中的點點憂鬱。


    果然還是老樣子,每次與梧桐獨處時,她的精神壓力都會得到適當的緩解,變得輕鬆自在,即使他們聊的是正事,亦是如此。


    這種感覺是心安,還是別的什麽,姬麟說不清、道不明,但心中知曉。


    她其實活得很累,自小,初露崢嶸的姬麟便被父親與族人給予了厚望,長大後、繼承族長的位置後,就更不能隨心而欲了。


    而且隨著歲月的推移,姬麟漸漸成為了神州的始祖,在後輩的麵前,她也不得不板起一張稚嫩的臉龐,擺出一副莊重威嚴的模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的外表本就幼小,如果言行舉止再輕佻,會給人一種十分不可靠的感覺。


    姬麟想讓自己的形象在人們的眼中是可靠的,是值得信任的,因為這會讓人們在崩壞的世界中,活得安心一點。


    她的外貌為何如此稚嫩?她為何喜歡小孩子?


    或許是因為,她的內心深處不願長大。


    或許是因為,她也想似書本中描繪的一樣,擁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遺憾的是,姬麟的願望可能再也得不到實現了,哪怕有一天,她能夠回到過去,再經曆了一次漫長的人生,她的童年也是“虛假”、“虛偽”的,因為她的心智早已成熟,她的靈魂已回不到昨天。


    因此,姬麟隻好讓自已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可靠,盡量讓以後的孩子們,擁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神州的百姓熱愛、崇敬她,因為她值得被人尊敬,她也熱愛著這片土地和人民,這顆心,曆經千年,從未冷卻。


    細雨如酥,默默地欣賞了一會兒景色後,姬麟俯身脫下了靴子和白襪,拿出了一雙提前準備好的棉拖鞋,這樣會更輕鬆一些。


    她的小腳丫似乎還沒有梧桐的手掌大,細膩秀氣,肥瘦適度,似剝了殼的煮雞蛋一般白嫩,梧桐能隱隱看到其上淡淡的青色血管。


    坐在木椅上,素來看重、注重禮儀及儀表的姬麟,抱起了雙腿,把下巴放在了膝蓋上,看起來更小隻了。


    “收。”姬麟輕聲道。


    “哦。”


    收回目光的梧桐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溫好的酒,他穿著一身在家常穿的黑白灰網格睡衣,腳上也穿著一雙拖鞋。


    “請了幾天假?”梧桐沒有問姬麟的來意,因為他已經猜到了。


    “半個月。”姬麟伸手,拿起了青碧色的玉質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


    陳酒的色澤較深,酒香醇厚綿長,入口柔和香甜、不辛辣,且不易上頭。


    姬麟莫名想起了小的時候,自己第一次從丹朱那裏知道了有“酒”這種東西,以及第一次和兄長偷偷品嚐到父親釀的酒時的情景。


    那時的酒十分難喝,渾濁且難以下咽,她和兄長不喜歡喝,但是他們無比珍惜,每一滴都不想浪費,根本就舍不得喝。


    現在的酒種類繁多,有一些品牌她都沒聽過名字,但是無論多麽美味的酒,她都找不回那種珍惜它的感覺了。


    真好。


    “半個月麽,有點短啊。明天想去哪兒玩?”


    “海邊吧。”姬麟並為多想,隨口說道。


    “甚好,正合我意,容我想想,多帶幾個美女。”


    “把朝雨帶上吧。”


    “行,但那孩子太靦腆,穿著比較保守。”梧桐想了想,笑道,“想見見未來的風律和冰律不?”


    《大明第一臣》


    “好。”


    須臾,


    姬麟拿起玉質酒壺,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問道:“你是怎麽想的?現在很多人都已推測出,屠龍者終成惡龍。”


    “推測的沒錯,看來比我聰明的人還是多呦~”


    盡管姬麟早已推測出了這個結果,且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從梧桐的口中得知了確切的答案後,心中還是不免震驚,她那清澈明亮的赤色雙眼,在一瞬間,都變為了充滿壓迫感的金色。


    轉眼間,姬麟的內心恢複了平靜,瞳色也恢複了正常:“你是怎麽想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我這人不喜歡麻煩別人,更不喜歡替別人決定他們所不願走的道路,所以這終焉之律者,不如由我來做。”


    梧桐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滿不在意道:“而且,文明的發展進程,已遠遠超出了我最初的預料,那份沉重,也隻有我能去承擔。畢竟,它是由我親手推動的,我做的飯,沒人願意去吃,那就隻好我自己去吃了,不能浪費糧食。”


    “最初的預料?你也會犯錯?”


    “嗬,這話說的,哪個人不會犯錯?活得時間越久,犯的錯誤越多,我也是如此,大大小小的錯誤,我都不記得犯過多少次了,我的一生都在不斷的犯錯、糾錯……不過你們可能看不出來,不知道。”


    “朕願意替你品嚐。”姬麟毅然決然的說道。


    她知道品嚐的後果,但她不介意犧牲自我,因為她熱愛著這片土地和人民。


    “算了吧,你這小身子骨太嬌弱,我可舍不得摧殘。”


    “何必如此?我們完全有能力避免終焉之時的到來。”


    “避免不了的,對此,你應該心知肚明。”梧桐笑道,“我們隻能去無限拉長終焉之律者降臨的時間,不斷地去削弱終焉之律者的力量。可若是這麽做,人類即使能打敗終焉之律者,也再無戰勝崩壞的可能,因為那時的人類隻會逃避,不敢前進,堵死了一條有概率擊敗崩壞的道路。”


    “可你若化為終焉,成為最終的試練,人類將再無未來可言。”


    “不會的,我相信你們能夠打敗我,畢竟,你們是由我拯救的,我信任你們每個人的能力。”梧桐喝下杯中的酒,道,“造物主不是至高無上、不可被打敗的。人類創造的武器能夠毀滅人類自己,人類創造的人工智能、仿生人,在很多領域,比人類還要優秀,你們,都有比我優秀的地方,所以肯定能打敗我。”


    “可你怎麽辦?你為什麽不想想自己呢?”姬麟的眼眶有點發紅。


    梧桐放下酒杯,探身,捏了捏姬麟肉嘟嘟的臉頰,姬麟罕見的沒有躲開。


    “忍住,別哭,我從未見過你哭鼻子時的樣子,以後也不想看到,我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放心吧,事情還沒有到你想象中那麽糟糕的地步,我這個人是很惜命的,雖然活了這麽久,但是還沒活夠。


    “而且,我也是人,我的心中也有很多放不下的人,那些人,也離不開我。


    “我是你們的試練,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你們也是我的試練,是我破繭成蝶,邁向更高領域的‘磨刀石’。


    “我曾經在崩壞意誌的麵前發過誓,戰勝崩壞,永不妥協。我不會違背我的誓言,我永遠都不會成為崩壞的奴隸、傀儡,更不會化身為崩壞,我將成為……崩壞的主人。”


    “真的?不是在安慰朕?”


    “嗯。”


    “一言九鼎?”


    “當然,我何時失信過?”


    “你經常說謊。”


    “但大事不騙人啊!”梧桐攤了攤手。


    姬麟抿了抿淡粉色的薄唇,問道:“何時降臨?”


    “在我想放縱的那一天。”


    “放縱?”


    “嗯,萬物物極必反,我約束自己幾十萬年,想肆意的放縱一次,不介意吧?”


    “介意。”姬麟板著小臉,說道。


    “嗬嗬,介意也沒用了,因為我快忍不住了,盡你們的所能,掙紮到最後吧。”


    “屆時,我們將會成為敵人。”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


    “所以好好珍惜現在吧。”


    二人沉默了片刻後,姬麟道:“你今天似乎說了很多人話。”


    “我也想回到最初。”


    “那你還喜歡朕的外表嗎?”


    姬麟撩了一下耳邊的發絲,動了動大母腳趾,咬著嘴唇,似乎在挑逗對方。


    “喜歡。”


    “嗬,你回不到最初了。”


    姬麟放下了腿,穿上了拖鞋,然後拿起了一大塊香辣味的牛肉幹,狠狠地咬了一口。


    “奧托是你派到梅博士身邊的間諜?”


    “不是。”


    “朕不信!”


    “真不是,蘇湄才是我派去的間諜。”梧桐笑眯眯的說道。


    “蘇湄?”


    姬麟皺了皺眉,想起了那位紅發女子,她不是很喜歡蘇湄,總覺得那孩子的心眼兒太多,且沒有什麽道德能夠對其進行約束,沒有小朝雨老實。


    “當心她給你賣了。”


    “她肯定給我賣了,不過不要緊,有的時候,僅通過一個人的立場,就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朕不想去海邊了,明天,想回故鄉逛逛。”


    “行。”


    “帶上蒼玄和丹朱。”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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