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瀑布邊丟了馬匹,山路徒步難行,日落時分才走到山腳,放眼望去盡是青山連綿,沒有半戶人家,沿著大路又走了片刻,才看見一間荒廢的土地廟,佛像與門窗皆已破損不堪,牆壁斑駁,掛滿蜘蛛網,勉強還能遮風擋雨。沈昀在裏麵升起火,蘇瀲陌席地布坐,捂著肚子哀叫:“方才我們就應該去潭邊將東西拿回來,現在倒好,馬丟了,行李也罷了,隻能坐在這荒山野嶺挨餓受凍。”


    沈昀丟下木棍,站起來就往屋外走,蘇瀲陌衝他喊:“幹什麽,我說兩句你還要鬧脾氣呀?”


    沈昀頭也不回道:“我去打些野味回來。”


    這山裏最不缺的自然就是飛禽走獸,當沈昀提著兩隻開膛破肚洗得幹幹淨淨的野兔回來時,蘇瀲陌再次覺得自己這個幫手找得確實沒錯,至少不用擔心餓肚子啊!烤野味算是沈昀的拿手絕活,就算連鹽巴都沒有一粒,他也能將兩隻兔子烤得噴香流油,讓蘇瀲陌一旁邊看著都覺得垂涎三尺。


    美美填飽肚子後,沈昀靠牆坐下閉目養神,蘇瀲陌一邊撥弄火堆一邊說道:“你為何不問?”


    沈昀沒有睜開眼睛:“問為什麽?”


    蘇瀲陌道:“二十五年前的事,你就不想知道嗎?”


    沈昀沉默許久,才道:“那是你的事,我不必知道。”


    蘇瀲陌望著他道:“但你如今與我走在一起,難道不應該知道前因後果嗎?”


    沈昀道:“你若想說,自然會說,你若不想說,我又何必去問。”他聽見蘇瀲陌向他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已近在眼前,他眉心微動,終於睜開眼睛,看見那張在火光下愈顯玲瓏剔透的臉龐近在麵前,任何人看到這張臉,都無法聯想到他殺人時的冰冷。


    蘇瀲陌臉上帶上笑意,他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我說或不說都一樣,因為將來你總會知道的。”


    他挨著沈昀坐下,長舒一口氣道:“等到了塞外,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沈昀沒有再作聲,身旁的人呼吸漸漸平穩,似乎已沉沉睡去。沈昀睜開眼睛,看到他頭抵著牆壁,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火光將臉龐映得忽明忽暗,顯得臉色有些蒼白,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他身上,蘇瀲陌動了一陌,無意識的靠近他懷裏,尋求一個更舒適的地方安睡。沈昀身體一僵,想要將他推開,可當手接觸到那削瘦的肩膀時,竟是莫明的不忍。


    二十五年前,飛羽山莊……


    那是一段完全陌生的往事,沈昀卻依然可以想像得到它的慘烈,懷中的少年,還尚未及弱冠,卻已經背負這份仇恨活了這麽多年。赤霄劍就在咫尺的距離,甚至連那張藏寶圖,沈昀都唾手可得,可他卻覺得這兩件東西不管在誰手裏,都會是無法結束的災難……


    蘇瀲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清晨醒來的時候居然看到沈昀在屋外套馬,他睜大眼睛問:“這是你昨夜變出來的嗎?”


    沈昀一邊整理馬鞍一邊說道:“天未亮的時候有個馬販子正巧路過,我便跟他買了兩匹。”


    蘇瀲陌拍了拍那匹棗紅馬,滿意地說道:“眼光倒是不錯,是匹好馬。”


    沈昀將韁繩扔去給他:“再往前走就是牧區了,我們可以向人打聽一下路程。”


    蘇瀲陌見他動作有些僵硬,奇怪地問:“你的手怎麽了?”


    沈昀沒有去看他,翻身上馬道:“走吧。”


    蘇瀲陌騎馬跟在他後麵,總覺得他右邊胳膊怪怪的:“你睡個覺還能把手壓成這樣?”


    沈昀自然不會回答他,兩人騎馬約莫走了兩個時辰,眼前漸漸出現一片空曠的草地,牛羊成群,隨處可見揮鞭的牧民。他們對兩個突然出現的中原人都感到很好奇,不停地投來目光,沈昀翻身下巴,攔住一位五十餘歲的大叔,向他詢問天山的方向。


    大叔上下打量著他,操著不地道的漢語問:“年輕人,你們去天山幹什麽呀?”


    蘇瀲陌帶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說:“我們是從中原來的,聽說天山上有神女,想去見識見識。”


    大叔沒有惡意的笑了兩聲:“神女的傳說在我們這兒都流傳幾百年了,沒想到你們中原人也感興趣。”


    蘇瀲陌一本正經說道:“這個自然,都說隻要找到神女便會心事想成,我們也想去碰碰運氣,看神女能不能給我們這兩個光棍剛一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下來。”


    大叔被他逗樂了:“年輕人,你們要是想找老婆,何必去天山呀!咱們這兒有的是模樣漂亮的姑娘,隻要你們肯留下來,還怕找不到老婆嗎?”


    蘇瀲陌惋惜地歎氣道:“我們中原有句俗話,叫緣份天注定,倘若有緣,相隔千裏也會相見,倘若無緣,便是站在對麵也枉然。”


    這位大叔想來也是個老實人,居然還點了點頭:“年輕人這話倒是說得不錯,既然你們想去天山,那便趁早起程吧,若是趕得及時,天黑前或許還能到。”大叔為他們指了方向,還特意贈了他們一壺羊奶酒和半袋烤牛肉,蘇瀲陌把它們栓在馬上,美滋滋地說道:“這塞外的牧民,還當真是熱情好客啊。”


    沈昀已經習慣了他這般沒有條理的行事做風:“你若喜歡,便留下來當這裏的女婿。”


    蘇瀲陌晃晃悠悠地坐在馬上,說道:“我這一生,絕不娶妻生子。”


    沈昀一怔,但轉去看他,但見午陽正濃,明烈的照在他身上,那雙桃花一般的雙眸平靜無波,仿佛他剛才說得那句話再尋常不過。他們按大叔所指的方向行了近四個時辰,直到日落西山,才看見遠處那座巍峨的高山,白雲環繞,霧氣翻騰,確實有如其如,似天外仙山。


    天色已經快暗了,現在上山肯定來不及,再加上他們也沒有準備清水和幹糧,便在附近先尋了一處牧民營地借宿。牧民熱情好客,不止為他們提供了住處,還準備了豐富的美食,羊奶酒喝進嘴裏香甜可口,羊肉吃起來也分外噴香,聽著帳外時不時傳來的歌聲,蘇瀲陌頗為羨慕地說:“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挺逍遙自在的。”


    沈昀說道:“你若是想,同樣也可以。”


    蘇瀲陌一怔,臉色冷了下來:“怎麽,深明大義的沈大俠想要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沈昀喝了口酒道:“你想過什麽樣的日子,自然由你自己來決定。”


    蘇瀲陌冷笑一聲:“我想過的,便是現在這種日子。”


    沈昀道:“你不後悔便好。”


    蘇瀲陌站起來,羊奶酒因他的動作而傾灑滿桌:“我若會後悔,便是為沒有殺光他們而後悔!”


    沈昀從來不去做這些無用的爭論,抬眼說道:“我說過,這些事,皆由你自己來決定。”


    蘇瀲陌提住他的衣襟,居然臨下說道:“沈昀,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哪怕接下來的地方是條絕路,你也要跟我一塊去。”


    沈昀笑了笑:“你我早已經在絕路上。”


    蘇瀲陌笑了起來,放開他往帳外走去:“你說得不錯,所以我更不會放開你。”


    這塞外的夜色分外清冷,放眼望去皆是空曠沒有盡頭的黑暗,蘇瀲陌的白衣飛在風中,被月華罩上一層冷光,他站在寂靜之中,心頭仿佛被壓了一塊巨石,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一陣笛聲被風送了過來,蘇瀲陌望向聲源,隱隱約約看到一條曼妙的人影站在月下,那笛音如淒如訴,似乎藏了無盡的哀怨與不甘。蘇瀲陌向那身影身去,笛音漸緩,已至尾聲,他開口說道:“夜半更深,姑娘為何一人在這裏吹笛?”


    那女子沒有轉身,隻應道:“公子不也是一人在這裏望月嗎?”


    對待女子,蘇瀲陌從來都是極有辦法的,他笑道:“如此看來,你我二人都算得是天涯淪落人。”


    女子幽幽地歎息一聲:“公子可曾從笛聲中聽出什麽?”


    蘇瀲陌道:“姑娘想來是個傷心人。”


    風吹起女子烏黑的秀發,愈襯得背影婀娜纖細,她的聲音裏似乎帶著無盡的傷感:“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人,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做,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的存在隻是他消遣時的一個樂趣,他的心裏從來沒有我。”


    蘇瀲陌同情地說道:“古來都是癡心女子負心漢,姑娘遇人不淑,便該懸崖勒馬,天下有那麽多好男人,姑娘總會遇見真心待你的人。”


    女子搖了搖頭:“可惜我忘不了他,就算他那樣對我,我還是希望能和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蘇瀲陌歎氣道:“他既然負了你,姑娘又何必再執迷不悟?”


    女子道:“興許這便是我的命吧,對我來說,沒有他比死了更加難受。他答應我,隻要我能替他完成一件事,他便娶我為妻。”


    蘇瀲陌道:“他若要娶你,早便該娶了,何需等到現在,這種騙人的話,姑娘你也信嗎?”


    女子仍那樣背對著他,聲音裏充滿向往:“我自然是要信的,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願意做任何事。公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蘇瀲陌此刻也是難得的好心腸:“姑娘且說來聽聽。”


    女子伸出手向他揮了揮:“你過來一些,過來一些我再告訴你……”


    蘇瀲陌挪動腳步向她走去,一步一步,離那女子越來越近:“姑娘,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


    女子低低的開口,身體猛得轉過來,一道寒光指向蘇瀲陌,原本幽怨的嗓音驟然變得尖厲:“我想取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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