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聽他們一來一去,話裏藏刀,眼裏漸漸露出詫異。


    他詫異的並非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的身份,當然,也更非詫異慕雲擇的從容應對。


    他詫異的是,慕雲擇所說的話。


    在印像中,慕雲擇待人一直都是溫潤有禮的,即便在傳劍大會上遭遇那樣的變故,他也從未失去該有的禮數。但是眼前的慕雲擇,淩厲的眼神,咄咄的話語,就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羅笙大笑起來,他好像從未聽過這樣好笑的話,直笑得滿臉通紅,喘不上氣。漸漸得,他停住笑聲,神情驟然變得跟寒冰一樣冷:“慕少莊主,你可要想清楚了。”


    慕雲擇反問:“羅公子想做的事,可是想清楚了?”


    羅笙嘴角一扯,端起麵前這滿滿當當一碗茶,歎息著說:“慕少莊主方才說我不自量力,這四個字,我現在就原原本本還給你——”話音未落,他忽然將手中那滿滿一碗茶向慕雲擇潑去,他們距離雖近,但慕雲擇早有防備,身影一轉,向旁邊閃了過去。那茶水潑到地上,冒起滋滋白煙,刺鼻難聞的氣味擴散開來。


    慕雲擇諷刺道:“鬼煞門什麽時候也開始學會用下毒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羅笙伸出根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手段不在乎見不見得了光,重要的是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辦成想要辦的事。”


    沈昀緩緩將劍抽出,橫於慕雲擇身前,望著羅笙囂張的麵孔說道:“但羅公子今天要辦的事,注定不能辦成。”


    羅笙看到他手裏的劍,十分感興趣地打量著:“這柄劍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鋒刃削薄,猶如秋霜,我倒是不知江湖上何時又出了這樣一柄寶劍。


    沈昀神色不改:“江湖上每日都有無數兵刃出世,每日也有無數禍事發生,羅公子想要事事盡在預料之內,恐怕也無法做到。寶劍與鈍劍,皆可傷人護人,這就要看持劍者想做什麽,要做什麽。”


    荒涼的山道上見不到半個行人,店小二跟掌櫃早就被嚇得躲進了裏屋不敢出來,那趕車人站在陰沉天色下,塵土飛揚,他依舊麵無表情,好像眼前正在發生的事跟他沒有一點關係。羅笙聽了沈昀的話頻頻點頭:“這傷人還是護人,沈大俠看來已經有了抉擇。”


    沈昀一笑道:“不,我從未在心中抉擇過。”


    因為從始到終,他想要做的事,就沒有改變,也不會改變。


    羅笙惋惜地搖頭:“我也很想跟沈大俠切磋切磋,隻可惜正事要緊,所以今天你的對手不是我。”他抬手示意,那本來還站在遠處的趕車人身影一晃,已經到了沈昀跟前,羅笙平靜地說:“幫我好好照顧這位沈大俠。”


    “是,少門主。”趕車人僵硬地回答,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改變。


    少門主?


    沈昀心中不禁一驚,這個不足而立的年輕人竟然是鬼煞門的少門主?


    鬼煞門的門主極少在江湖中露出,旁人隻知此人行蹤詭異,神秘莫測,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更不知道他的武學修為有多深。眼前這個自稱羅笙的人,從吐納來看內力絕不弱,方才在茶水裏下毒的手法也很是高深,看來會是個極難應付的對手。沈昀擔憂地望了慕雲擇一眼,正欲上前幫忙,那趕車人倏地擋到他麵前,從腰間抽出兩柄形似柳葉的彎刀,前一刻還黯淡無神的雙目在刀光下迸射出淩利殺機。


    看見他手裏的那兩柄刀,沈昀心頭乍驚。


    原來那一夜在林中與他交手的黑袍人,就是鬼煞門派來奪取赤霄劍的!


    傳聞中鬼煞門從不失手,因為他們會前赴後繼地派出殺手前來,一撥又一撥,直到任務完成。於鬼煞門而言,全無人情可講,他們所看中的就是錢財,隻要他們接下了單子,就算目標跑到天涯海角,從這個世上銷聲匿跡,他們也會有辦法將他尋出來,這就是鬼煞門最可怕的地方。


    眼前這個外表平淡無奇的漢子,似一座巨石一般擋在沈昀麵前,他什麽也沒有做,卻已經讓人感覺到更勝於羅笙的迫人氣勢。


    江湖上有太多浪得虛名的小人,也有太多隱姓瞞名的高手,沈昀從未見過眼前這個人,卻很清楚,他絕不容易對付。對沈昀來說,不容易對付的人隻有二種,一種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另一種,就是完全看不出實力的人。


    這第一種,他遇見過很多次,眼淚雖然沒有殺傷力,有時候卻是最能讓人舉手投降的武器,而這種武器,美麗可愛的女人用起來尤其有效。現在他遇見了第二種,這第二種雖然不如女人的眼淚難纏,卻要危險的多。


    慕雲擇似乎有些擔憂沈昀的安全,朝他那裏望了一眼,羅笙別具深意地說道:“慕少莊主看起來很關心這位沈大俠。”


    慕雲擇冷冷一笑:“這便不勞你操心了。”


    羅笙讚同地點頭:“不錯,畢竟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話音尚未落下,他的身影驟然一閃,已到了慕雲擇跟前,食指與中指並攏,向慕雲擇胸口點去。慕雲擇腳步一踏,身體向後退去,左手格開羅笙的手掌,右手幾乎在同時拍向他的肩膀。


    羅笙的武學修為自然不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已將慕雲擇的手腕用力扣住,飛腿攻向他下盤。慕雲擇感覺到手腕處傳來一陣酸麻,眉頭微蹙,以劍鞘點向羅笙腰間。四手交替,身法變換,兩人轉眼已過了數招,從眼前情況來看,他們似乎實力相當,誰想要在短時間裏取勝都不是容易的事。但不知為何,沈昀總覺得慕雲擇有所顧忌,出招間缺少了行雲流水般的灑脫,反而多了一絲畏手畏腳。


    沈昀仔細觀察羅笙的身法,發現他確實跟那日在林中的黑袍人路數相似,但不管從內力還是招式來看,這羅笙似乎都要遠勝於黑袍人。赤霄劍始終沒有出鞘,慕雲擇一直徒手應對,而羅笙似乎也有意逼他拔劍,招招攻向左邊。


    就在沈昀擔憂的時候,擋在他麵前的那個趕車人雙刀揮動,突然向沈昀刺了過來。沈昀瞥到他的動作,眸光一沉,無名劍的劍光衝天而起,劃破蒼穹,趕車上迅猛如虎的身影生生頓住,兩柄柳葉彎刀停在半空,已被無名劍架住去路。趕車人臉上浮起詫異的神色,他似乎不相信眼前這個人能擋下自己,雙腳猛得往地上一踏,使出十分內力灌注到刀上,四周沙石翻滾,地麵轟然陷下去一大塊。


    沈昀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內力震麻了他的手腕,這趕車人身法平平無奇,卻有這般渾厚的內力,不禁叫沈昀暗暗詫異。他運氣集中在左手掌上,用力拍向劍柄,劍身顫抖兩下,看似不起眼的動作,卻讓趕車人手腕震動,兩柄柳葉彎刀竟似要握不住一般,劇烈抖動起來。


    趕車人神情扭曲,右手刀就在這時咣啷一聲落到地上,他臉色大變,提起一掌拍向沈昀胸口。


    這一掌全無技巧可言,來勢卻十分凶猛,沈昀與之相距甚近,已避之不及,隻得提掌迎擊。雙掌硬生生碰在一起,強勁的力道震得他們向後退去,沈昀站定腳步,而那趕車人在將刀插入地麵後,才勉強穩住身勢,胸口劇烈起伏,強忍下翻湧的氣血。


    沈昀道:“請閣下讓開。”


    那趕車人並不答話,通紅的雙目死死盯著沈昀,雙手握緊刀柄,再次砍了上來。沈昀發現此人雖然內力渾厚,但招式簡單,變化極少,想要用力道擺脫恐怕不易,如果采取身法上的優勢,反倒可以大大增加取勝機率。


    沈昀虛晃一招,不再與他正麵對抗,而是施展輕功從旁邊避了過去。趕車人這一招撲了個空,臉色愈發猙獰,刀鋒回旋,向著沈昀麵門而去。沈昀身負絕妙輕功,在這一點上趕車人明顯就處於下風,在數次追圍之下,他已經氣喘籲籲,神情愈顯焦燥。


    沈昀抓住他身法上的一個漏洞,閃到他身後,在他轉身之前迅速點住兩處穴道,趕車人舉起的刀停在半空中,整個身體都已經僵住。雖說沒有正麵迎敵,但這一番周旋也耗去沈昀不少真氣,他氣息微促,抬眼看見羅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軟鞭,銀光閃閃,揮舞有聲,幾乎已將慕雲擇逼至懸崖邊,而慕雲擇手中的赤霄劍,仍然沒有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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