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收住身勢,無名劍的迫人劍光消失在空氣中,飄舞的樹葉也漸漸掉落,他望著那道人影愈走愈近,眉間含笑,風華無雙,帶著三分譏誚,七分風流,聲音在盎然綠意中清晰傳來:“沒想到這閑庭信步,也能遇上沈兄,咱們倆的緣份可是不淺呀。”


    沈昀笑了一笑道:“這世上總少不得巧合之事,可有時候太過巧合,便就不一定再是巧合了。”


    蘇瀲陌皺著眉頭,似乎十分費解的模樣:“沈兄這話說得倒是繞嘴的很。”


    無名劍在沈昀瀟灑的動作下被收進劍鞘裏,他不置可否地說道:“傳劍大會上未見到蘇公子的身影,難道蘇公子來到這無錫城,便是為了欣賞郊外美景?”


    蘇瀲陌搖頭歎息說:“那日就算在下站在沈兄麵前,沈兄怕也瞧不見吧。”


    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讓人猜不透他話裏的意思,沈昀卻是眉頭一沉:“原來蘇公子已經去了。”明明是帶了嘲弄意味的語氣,蘇瀲陌卻仿佛全然沒有聽出來,隻笑著應道:“如此江湖盛事,沈兄去得,難道我就去不得?”


    沈昀冷笑道:“這步棋,蘇公子走得可真是高深。”


    蘇瀲陌得意一笑:“這句誇讚,我受下了。”


    他解下腰間的玉葫蘆向沈昀拋去:“這玉葫蘆中,乃是陳年佳釀,美酒會知己,沈兄不如嚐嚐。”


    沈昀也未看向蘇瀲陌,隻望了望手中的玉葫蘆,通體晶瑩光滑的質地,已非尋常市井之物,待揭開塞子,便聞得一股甘醇之味迎麵襲來,細嗅之下花香濃鬱,又不失清雅。沈昀本就心情鬱結,仰麵便灌下一大口,酒是好酒,卻仍舊澆不滅他心頭的愁緒。


    蘇瀲陌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說道:“這酒叫做百花釀,乃是取了上百種花汁釀造而成,唯有用上好的和田玉盛之,才可保花香不散,酒香不減。”


    沈昀晃了晃玉葫蘆,心不在焉地說道:“喝酒求得乃是暢快,像這樣的精貴之物,還得小心翼翼侍候著,豈不就失了暢飲的樂趣。”


    蘇瀲陌頗為讚同地點點頭:“沈兄說得不錯,酒便是酒,不管是盛在這玉葫蘆裏,還是盛在粗瓷搪碗裏,隻有叫人喝得痛快,才算得上是一壺好酒。就如同沈兄手裏的這柄劍,劍鞘雖其貌不揚,但舞動時劍光迫人,刃如秋霜,當真是為在下所僅見,不知那傳聞中的赤霄劍與之相比,哪一個會更強一些。”


    赤霄劍三個字令沈昀心頭猛得一沉,他拿起玉葫蘆又灌下兩大口,方道:“在下手中所拿的,不過是無名之劍,怎及得上赤霄劍的天下第一。”


    蘇瀲陌輕笑道:“第一或無名,本就不甚重要,重要的是,這把劍在誰的手中。無名之劍若到了沈兄手裏,自然就是天下第一,而天下第一劍若到了山野農夫手裏,也不過如柴刀一般的用處罷了。”


    劍,本無正邪。


    心正,由劍正,心邪,則劍邪,一皆隨心而行,隨心而定。


    赤霄劍為天下第一劍,那是因為,無瑕山裏也是天下第一莊。沈昀手中的劍之所以無名,那是因為,鑄劍的人無名。


    蘇瀲陌說得不錯,真正引起紛爭的,並非寶劍本身,而是來自人內心的欲望及貪婪。


    沈昀不禁歎息一聲,說道:“那這赤霄劍在蘇公子手中,又會成為何物?”


    蘇瀲陌反問道:“沈兄借酒澆愁,是為酒,還是為人?”


    沈昀沉默著,將玉葫蘆裏的酒一口飲盡,方將它拋回去給蘇瀲陌,說道:“蘇公子這贈酒之情,在下先記下了,但這不該得的東西,還望蘇公子能盡早歸還。”


    蘇瀲陌勾了勾唇角,笑問:“何物是我不該得的?”


    沈昀知道他不會承認,亦無可奈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望蘇公子好自為之。”他轉身離去,蘇瀲陌亦不攔他,隻輕晃著手裏的玉葫蘆,注視那道青色身影漸漸隱入漫山蔥翠之中,嘴角那一抹笑意愈發深沉。


    玉葫蘆是極品,百花釀也是極品,赤霄劍更是極品,那遊戲江湖的灑脫之人,亦是人中龍鳳,隻不過,即與赤霄劍扯上幹係,恐怕今後是再也難以逍遙了。


    蘇瀲陌仰起頭,微寒的春風拂在他臉上,幾枚綠葉飄飄悠悠落在他肩頭,他深深吸了口氣,皓空白雲映入眼簾,雖是一覽無餘,卻,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刻的風雲變幻。


    明知道赤霄劍在何處,卻沒有一點辦法,沈昀心裏煩悶,尋了間酒館坐下,問店小二要了一壇燒刀子一斤牛肉。正值午時,酒館裏聚集了不少人,有歇腳聊天的商販,有打牙祭的吃客,也有留在無錫城中等著看熱鬧的江湖人士。


    沈昀左邊便坐了四個勁裝打扮的江湖人,正就著烈酒聊得熱火朝天。其中一個年紀稍長些的中年漢子敲著桌子說道:“你們可是不知道呀,那傳劍大會,嘖嘖嘖,好家夥,簡直就是一波三折!”


    另一矮壯漢子附和道:“可不是,慕莊主費了這麽大勁,最後還不是讓人把赤霄劍給搶去了,這回無瑕山莊丟臉可丟大發囉!”


    那中年漢子擺擺手道:“哈,看來你隻知其一不知期二呀!”


    坐他對麵的那位年輕人好奇問道:“張大哥,你快別賣關子了,給大夥仔細說說,這裏麵還有什麽隱情呀?”


    那中年漢子一口飲罷搪瓷碗中的酒,方道:“赤霄劍在當時確實丟了,但就在那日晚上,又被遊俠沈昀給找了回來,還親手送回了無瑕山莊!此事可是許多門派掌門親眼所見,萬萬不會有錯!”


    矮壯漢子奇道:“赤霄劍可是稀世珍寶,那沈昀竟然也舍得給送回去?”


    年輕人惋惜地歎道:“這要換成是我,定要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藏起來,等風頭過了,再去尋那傳聞中的寶藏。”


    這時一個身著黑衣的女俠客冷笑一聲說道:“看來,你們都不知道這最後的結果!昨夜無瑕山莊走水,沈昀趁亂之際,又將赤霄劍給順走了!”


    沈昀正在往自己碗裏倒酒,忽聽了女俠客的話,那手一顫,灑了些許在桌麵上。那中年漢子不服道:“你又未曾親眼瞧見,怎知就是沈昀偷走的?”


    從吐納及神態來看,這四人當中,唯有這名黑衣女俠客身手最高,她扯嘴輕蔑地說道:“這趕到無錫城的人,哪一個不是奔著赤霄劍而來?張兄弟,你若得了赤霄劍,會白白送回去還給人家嗎?說什麽送劍歸來,不過就是沈昀使得障眼法罷了,先坐實了自己仁義的名聲,再趁亂將寶劍神不知鬼不覺盜走,他這步棋真算得是高招啊!”


    那年輕人聽得直是砸舌:“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這沈昀也算得一號人物,居然是個雞鳴狗盜之徒。”


    矮壯漢子一拍桌子叫道:“昨日我瞧那沈昀就不是好鳥,果不其然啊!”


    中年漢子見他們紛紛附和,心中亦已信了八分:“如此說來,現在這赤霄劍就在沈昀手中?”


    黑衣女俠客給自己滿滿斟了一碗酒,邊喝邊道:“若非有沈昀暗中相助,你們當中以為那蒙麵女子能將寶劍從無瑕山莊盜走?說到底,還不都是沈昀那狗賊一手策劃的好戲!”


    幾人搭著話,虛虛假假,真真實實,愈說愈有板有眼,直接就落實了沈昀盜劍的罪名。沈昀在心裏苦笑不已,這莫須有的罪名扣在頭上,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莫非昨夜當真有人縱火偷劍?沈昀眉頭微皺,慕家父子劇毒剛解,若再與人交手,恐怕也討不得好,不知慕雲擇現下如何了……


    矮壯漢子神秘兮兮地說道:“誒,你們說,這會不會是那位少莊主跟沈昀串通起來,監守自盜啊?”


    年輕人搖頭道:“不會不會,少莊主眼看就要繼承無瑕山莊,赤霄劍左右都是他的東西,他犯不著押上自己的前途。”


    矮壯漢子方撇撇嘴道:“我看可不一定,赤霄劍在無瑕山莊這麽多年,也沒見他們尋找劍中的寶藏,說不定那位少莊主在無意中參透了這裏頭的秘密,便與沈昀串通一氣,蒙混眾人視線,待風頭一過,便去尋找寶藏!”


    明明就是毫無憑據的猜測,那三人卻麵麵相覷,頗為讚同地點頭,黑衣女俠客說道:“要真是這樣,那這無瑕山莊當真是居心叵測,將整個武林都玩弄與股掌之間。”


    中年漢子嘲諷地說道:“那慕少莊主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我看無瑕山莊的基業早晚得毀在他手裏!”


    沈昀愈聽愈是皺眉,先前他們對他的一通誣陷,他全當笑話來聽,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但此時聽他們將話頭扯到慕雲擇身上,一股無名火便從心裏竄了起來,冷笑說道:“若說起雞鳴狗盜,恐怕在座四位在江湖上也算得頭籌。”


    周圍的人本來都在支著耳朵聽那四人說話,乍聽沈昀的聲音響起,一時間都將目光向他投來。這酒館多有傳劍大會之人,立馬便有人將沈昀識了出來,驚呼道:“快看!是遊俠沈昀!”


    那中年漢子本正欲站起來向沈昀討個說法,聞言頓時愣住,手上動作一顫,險些碰翻了酒壇。那日沈昀力挫“草上飛”朱霸,招招式式出神入化,仍曆曆在目,豈是他們可以匹敵?眾人雖不敢貿然上前,卻也未有一人離去,隻因他們都認為,赤霄劍,就在沈昀手中!


    沈昀嘲諷地掃了他們一眼,顧自斟滿一碗酒,鎮定自若的喝起來。他一碗接著一碗,就在那一雙雙虎視耽耽的眼晴中,喝了個痛快盡興。那黑衣女俠客朝身邊其餘三人使了個眼色,咣啷一聲將劍抽出,直指沈昀眉心而去!


    “沈昀,今日我等便替無瑕山莊緝拿你這盜劍的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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