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些穩婆都是為瑜真接生過的,經驗豐富,拚力保住郡主的孩子,最終珈瑤誕下一女,雖是早了兩個月,瘦弱得可憐,到底活了下來。


    那會子聽聞他死訊之際,她多想一死了之去陪他,可如今女兒已然出生,瑜真借此勸她千萬要想開些,她若是去了,七歲的大女兒和才出生的小女兒又該如何自處?為了孩子她也該振作起來!


    眾人皆勸,珈瑤才勉強撐下去,渾渾噩噩的過著月子,失去人生希望的她唯一能等的就是福靈安的靈柩被運回京城,她既期待又害怕,既想見他最後一麵,又怕見到後會崩潰,連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


    再怎麽抗拒,那一天還是到來了!此時的珈瑤尚未坐完月子,但為了迎福靈安,還是堅持要到府門口。


    親眼看著他的靈柩被送回,再憶起臨別前一晚的溫存,珈瑤已是淚如泉湧!看著嫂子萬念俱灰的模樣,四公主亦忍不住落淚連連,幫她抱住大女兒,淒然淚下!


    福隆安更感人生無常,去年永琪才被封為榮親王,沒多久就染上附骨瘡,藥石無醫,就此薨逝!今年他的兄長又因公殉職,以往他總以為死亡離他很遙遠,近兩年身邊之人接連驟亡,他才忽然覺得生命如此脆弱,當需珍惜眼下!


    大哥不在,幾個弟弟妹妹年紀尚幼,他再不能任性妄為,實該好好孝順父母,幫父親分擔,支撐這個家族!


    因著福靈安隻有兩個女兒,膝下無子,而四公主有兩個兒子,是以乾隆特下諭令,將四公主之子,豐紳果爾敏過繼給福靈安,福隆安並無異議,之前他一直與永琪交好,跟自己的兄長感情並不深厚,如今兄長英年早逝,將孩子給他也無妨,終究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十一月,仍在戰場的明瑞因軍功而被封為毅勇公,這於富察家而言,無疑是悲痛中難得的喜訊!


    然而好景不長,乾隆三十三年正月,敵軍進攻木邦,副都統兵敗自戕,參讚額爾登額兵出猛密,被阻於老官屯長達數月,兵馬不足的明瑞向福建巡撫鄂寧求援,鄂寧拒絕發兵援助,無奈明瑞隻得孤軍奮戰,


    敵軍分別從木邦、老官屯一路夾擊,采取誘敵戰術,將清軍誘至地形複雜的地區,使得來自北方的士兵在這種地形下發揮不出自己的優勢。


    二月,緬軍聚集五萬兵力,將明瑞的軍隊重重包圍,此時的清軍糧草、彈藥皆已用盡,明瑞命令達興阿、雲南提督本進忠分別突圍,而自己與緬軍血戰,受重傷後不久,不願被俘,自縊身亡!


    參讚大臣舒赫德奉命赴西南邊地永昌實地考察之後,與總督鄂寧聯合上疏,提出征緬有辦馬、辦糧、行軍、轉運、適應等五難,認為清軍征緬實無勝算,不宜繼續對緬動武。


    乾隆帝對畏敵的舒赫德嚴厲訓斥,革去其尚書、參讚大臣之職,即便鄂寧是鄂爾泰之子也毫不留情的將其降職,降補福建巡撫。


    此次征戰致使清軍損失多名將領,乾隆又怎肯善罷甘休?勢必要將緬甸賊軍一網打盡!如今士氣低迷,當需有一個知聖意,勇謀兼備的重臣前往前線做統帥,鼓舞士氣!


    而這進緬剿匪的重任,似乎也隻有一個人可以勝任。


    短短一年之內,富察家已失去兩名子孫,兒子已然不在,皇上居然還要派她的丈夫去前線,瑜真怎麽肯依從?


    “緬甸那是什麽地方,地形複雜,瘴氣彌漫,多少將士有去無回,瑾林和明瑞相繼喪生,你身為清廷棟梁,國之支柱,怎可去冒險?”


    做出這個決定,傅恒其實也頂著很大的壓力,此刻他最需要的是瑜真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質疑和埋怨,


    “鄂寧就是畏戰,膽小怕死,不肯支援明瑞,明瑞才會孤軍奮戰,落得個自盡而亡!我大清官員若個個都明哲保身,隻顧自己的安危,如何團結作戰,對抗外敵?


    大敵當前,匹夫有責,正是因為三次出師不利,損兵折將,我才更應該勇往直前!難道我傅恒在你眼裏就隻是個安逸享樂,貪生怕死之輩?”


    瑜真已記不清楚,他有多久沒這般跟她大聲說話了,突然衝她怒嗬,她接受不了,更無法理解,


    “我隻是個婦人,不懂家國大義,我隻知道我的丈夫要出征,還是在我才剛失去兒子的前提下!你要去做英雄,那我怎麽辦?萬一你出什麽意外,我可怎麽活?”


    淚水逼出眼眶,瑜真倔強的仰著頭衝他申訴心中壓抑的委屈,實則傅恒又怎會不懂她的恐懼,暗恨自己情緒失控,竟然衝她發火,吼完還不是又心疼的將她摟在懷中自責,


    “你在怕什麽我都懂,我不是想逞能,也不想做什麽大清英雄,隻是不忍看皇上為此事殫精竭慮,更痛恨敵軍害死瑾林,此次前去,正是想為瑾林報仇,好讓他去得瞑目。


    你不要埋怨皇上,他也是有情有義之人,時常跟我說,在我麵前,他沒把自己當皇帝,隻當他是我的姐夫。那麽多妃子的侄子,他甚少關心,連名字都叫不出,唯獨對咱家的孩子格外關注,尤其是康兒,那是真正將他當作侄兒一般,甚至比對兒子都疼愛,


    人都是將心比心的,他對咱們優待,我自當誠心回應,拋開君臣不說,即便隻是普通朋友,我不應該幫弘曆麽?如今邊境憂患,我怎可坐視不理?將領們相繼殉職,若非情勢緊急,皇上也不願讓我出征,實在是無人可選,我隻能站出來,幫皇上分憂解難,擊退緬軍,救百姓於水火之中,也算是為瑾林和明瑞報仇!“


    回回被他一擁抱,瑜真就會沉浸在他的柔情之中,什麽都聽他的,可是這一回不一樣,事關生死,她怎肯輕易妥協,怨憤的強迫自己推開他,轉過身去,望向窗外盛開的桃花,明明是生機勃勃的早春,她卻仿佛已然看到凋零的暮春,實在不希望傅恒以身犯險,


    “就不能派旁人去麽?為何偏偏是你?”


    皇上這樣安排,自有他的考量,“三次出征皆失利,我清軍不能再敗,戰士們已經筋疲力盡,缺乏士氣,曆來這種情況最好是皇帝親征,可皇上日理萬機,他的安危關乎江山社稷,不可輕易移駕,必須找一個能代表他的人出征,你覺得那個人應該是誰?“


    除了傅恒,似乎的確沒有其他人能代表皇帝的權威。辯無可辯的瑜真已經不想再跟他講道理,明知講不過他,多說無益,


    “你已經決定了,不管我說什麽都不會改變主意,對麽?”


    他一直都很尊重她的意見,凡事都會先跟她商量之後再做決定,唯獨這一次,無可更改,


    “瑜真,我們夫妻多年,相信你定能懂我的心思,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罷!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出征,往後再不會去冒險。”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她還能如何?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始終不同,傅恒肩上背負的,不僅有她的愛,還有家族,甚至家國,是以他必須完成這個使命,而她在乎的隻是這個家,隻希望她的家人能夠完整和美的在一起。


    她很想蠻不講理的去阻止,可又明知這樣做隻會讓他痛苦為難,無法安心,也許鬧到最後他還是要走,而她不高興,他這一路也不會好過,必有後顧之憂,與其給他添麻煩,還不如就此應允,也好讓他安下心來,但是有一點,她必須說清楚,


    “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盡力而為就好,萬不可逞強,更不可像你二哥和明瑞那樣戰敗自盡,倘若你有什麽不測,我絕不會原諒你!“


    每一句叮囑,皆是她最恐懼的場景,亦是無可奈何的妥協,隻希望他能銘記於心,千萬不要為了家國大義而不顧自己的安危,拿命做賭注!


    盡管前路難料,但他還是願意跟她承諾,隻為安撫她那顆懸而不定的心,鄭重而堅定的點頭,“為了你,為了孩子們,為了富察府,我也會好好的活著回來,不會留你孤苦一人。”


    有這一句,她總算好受一些,開始為他準備行裝。


    臨行前,乾隆還準備賜予傅恒三眼花翎,此乃宗室郡王以上品級才有資格佩戴之物,傅恒再三懇辭,說是暫無功勞,受之有愧,待他日平定緬甸之亂再受皇恩不遲。


    乾隆隻得作罷,等著他凱旋歸來。


    乾隆三十四年二月,傅恒領兵踏上西南征程,三月入雲南,四月抵達邊城騰越。


    到達邊境後,經過一番地形勘察,傅恒發現有個叫翁古山的地方,植被茂盛,到處皆是參天大樹,其中晝楠、夜槐兩種木材是造船的上等材料,附近還有個叫野牛壩的地方,涼爽無瘴,是個造船的好去處。


    於是傅恒打算就地取材,率清軍三千、湖廣工匠四百六十餘人秘密趕造戰船,打算水陸並進、直搗緬甸都城!


    七月,傅恒選準時機,兵發騰越,對緬發動突襲,初戰告捷。九月初,經過能人巧匠和士兵們的連番嚐試和辛苦勞作,野牛壩戰船終於造成,清軍水陸並進,擊潰緬甸水軍!


    盡管出師順利,傅恒並未沾沾自喜,而是小心謹慎,一鼓作氣,繼續追擊。十一月,傅恒又帶領清軍進攻老官屯,


    老官屯易守難攻,緬軍設立木寨、水寨,據險堅抗,清軍未能輕易攻克,且這一帶煙霧繚繞,瘴氣過重,水土惡劣,許多清軍皆染上瘴癘之疾紛紛病倒,未戰先亡!


    清軍原有水陸軍三萬一千餘人,戰至後來,死亡過半,遭受重創。總兵吳士勝、副將軍阿裏袞、提督五福等重要將領均死於瘴氣濕症,含恨而終,就連主帥傅恒也未能幸免,染上惡疾,重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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