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蕭瑟,零星的枯葉,在樹枝上飄搖。


    在位九年,這皇宮冬日的景象,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從來沒有如今日這樣荒涼。


    宇文青峰在玉階下呆立片刻,也不上禦輦,隻是低聲道,“去禦書房罷!”


    “皇上!”郭安平躬身為禮,恭恭敬敬的道,“皇上忘了,方才,皇上已傳位給峻王,禦書房……縱去了,怕也無事可做!”


    宇文青峰剛剛邁出兩步,又再停下,一時間,心中一陣茫然。


    是啊,禦書房是處理政務的地方,如今,他已將皇位傳給峻王,去那裏,還能做什麽?


    郭安平抬頭向他一望,說道,“皇上,皇上身子不好,還是回去歇息罷!”


    “回去歇息?”宇文青峰低聲重複,望向後宮的眸子中,帶出一些懼意。


    往日,臨幸後宮,是他帝王之樂,可是如今,卻知紅顏麗色那是蝕骨毒藥,他的精神氣血,就會一點點耗盡。


    連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歇息了,這半年來,隻要踏入後宮,就會陷入與嬪妃、宮女們無休無止的抵死纏綿中,如今……


    “皇上!”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郭安平低笑一聲,說道,“三日前,皇後娘娘生產時血崩,母子俱喪,如今後宮所有的嬪妃都在哀思殿裏守靈,宮女們也都拘在宮裏,不許四處走動,也隻有鳳藻宮的貴妃娘娘和十二小姐不曾過去。”


    也就是說,他不想尋歡,避開鳳藻宮就好?


    宇文青峰心中一鬆,微微點頭,隨著他慢慢向禦花園來。


    可是進園子走出一程,看到眼前的岔道兒,又不禁停住,心中茫然,實不知該往哪裏去。


    郭安平俯首,輕聲道,“皇上,峻王妃還在冷宮呢!”


    “什……什麽……”宇文青峰恍惚間回神,定定注視他一瞬,才明白他說的什麽,微默一瞬,點頭道,“是啊,她在冷宮!”


    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著棋錯,將那女子送入冷宮,才招今日之禍,還是……她早已有所圖謀?


    郭安平見他隻是應一聲,不禁歎氣搖頭,說道,“皇上,如今皇上已傳位峻王,峻王不日就要回京,若是見峻王妃在冷宮……”


    是啊,峻王對峻王妃如何看重,滿朝皆知,如果他看到峻王妃竟然在冷宮……


    宇文青峰心頭突的一跳,暗暗咬牙,點頭道,“好,我們去冷宮!”


    雖說傳位給峻王非他所願,麵對那個女子,也滿是憤恨不甘,可是,他宇文青峰想要絕地求生,再圖一擊,第一步,就要保住性命!


    郭安平淺淺勾唇一笑,說道,“老奴服侍皇上前往!”也不喚輦,扶著他穿過禦園,向西南角的冷宮而去。


    宇文青峰身體本已虛弱,這長長的一程路走下來,已經額冒虛汗,眼前陣陣發黑。眼見再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盡頭就是冷宮,終於忍不住問道,“郭公公,為什麽?”


    宇文青峰不是傻子,此刻受冷風一吹,頭腦倒是清醒許多。他知道,這後宮種種,若沒有一個身份品階夠份量之人操縱,斷斷成不了今天這個樣子。


    而袁宏聖對自己忠心耿耿,斷斷不會背叛。而且,平日與他寸步不離,今日卻換成這位大內副總管跟著,答案自然昭然可揭。


    隻是,這個郭安平,是自己登基之後,一步步升遷,慢慢做到大內副總管的位置,在這後宮的奴才之中,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又為什麽要叛他?


    雖然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郭安平卻自知其意,倒也不裝傻,隻是淡淡一笑,說道,“那麽些年,皇上忙著在軍中、朝堂籠絡自個兒的親信,怕是從不會留心奴才這樣的小人物。”


    宇文青峰皺眉,說道,“你想說什麽?”


    郭安平垂眸,低笑一聲,說道,“恐怕皇上忘了,那一年,皇上隻因易太後寵愛承親王,心懷不忿,曾經打死一個小太監泄憤!”


    “是嗎?”宇文青峰皺眉,問道,“那又如何?”


    在他的眼裏,太監不過是一些賤奴,形同螻蟻,他殺就殺了,又哪裏記得住這等小事?


    郭安平輕歎一聲,說道,“那個小太監,可是奴才的親弟弟!”


    “什麽?”宇文青峰一怔,驟然停步,握住他手腕的手,輕輕顫抖,隻覺整個人如凍僵一樣,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他不走,郭安平卻拖著他一步不停的向冷宮走去,口中還在冷冷淡淡的述說,說道,“那會兒奴才在長信宮裏,服侍十三爺和小皇孫,隻是一個無品無階的奴才,聽到弟弟慘死,除了傷心,竟然連看他最後一眼都不成。”


    宇文青峰腳步踉蹌,任由他拖著向前走,咬牙問道,“隻是為此,你就恨了朕這許多年?”


    隻因為自己打死一個賤奴,他就要反他?就要叛他嗎?他們不過是奴才,又怎麽敢?


    郭安平的聲音,平平淡淡,仿佛在說旁人的故事,淡道,“後來,奴才自個兒躲起來哭,被十三爺和小皇孫撞到。奴才本來以為,連奴才也逃不出性命,哪知道小皇孫聽後,就和十三爺打賭,騙十三爺出錢使人,替奴才將弟弟的屍身安葬。”


    說到這裏,那張平靜的麵容終於帶出一絲笑意,輕聲歎道,“小皇孫雖說聰明,可是畢竟年幼,十三爺又不傻,哪裏不知道他在使詐,不過是不忍置之不管罷了!”


    宇文青峰咬牙,說道,“隻是為此,你……你就叛朕?”


    賤奴,他們隻是賤奴罷了,隻是他打死一個,另一個就要叛他?


    感覺到他滿心的不甘和憤怒,郭安平隻是側頭向他一望,目光裏帶出些憐憫,淡道,“皇上,若方才是殿上,皇上還能置奴才於死地,這一會兒,怕是不能了!”


    是啊,剛才在殿上,他還是當今皇帝,一聲令下,就可命殿前侍衛將他當殿杖斃,就算是景郡王,也未必保得下他。


    可是此刻,他不過是一個退位的皇帝,又有誰還會聽他的號令?


    宇文青峰心裏一冷,頓時默然,暗暗咬牙,跟著他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問道,“袁公公呢?你們將他殺了?”


    從今日一早,就不見袁宏聖的人影,要不然,也不會任這賤奴對自己羞辱。


    郭安平微勾了勾唇,搖頭道,“袁公公還要服侍皇上,自然活的好好兒的,過幾日,皇上就見著了!”說話間,已經走到冷宮的宮門,躬身道,“皇上當心台階!”扶著他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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