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兩個人站在一塊的時候,周圍的人忽然發現他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騎在馬背上的賢者沉默地俯視著康斯坦丁,而騎士長也用他那雙同樣顏色的眼眸仔細觀察著亨利。


    同樣是一米九幾的個頭;同樣是黑色頭發灰藍色眼眸。麵容雖有差距,亨利是直發而康斯坦丁是卷發,但甚至就連使用的武器也一樣都是大劍。


    不論是外形還是氣質都相像到了極致的兩個人沉默地對峙著的模樣,就仿佛是古龍與傳說級的魔獸一般,令周圍的人連呼吸都快要忘記。


    ——但也到此為止了。


    “康斯坦丁哥哥!”身後探出了小腦袋的瑪格麗特忽然眼睛一亮然後這樣大聲地喊著,緊接著就翻過了馬車直接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渾身黑甲的騎士長。


    “呃——”饒是沉穩如他,也仍舊因這個小插曲發愣了一會。待到反應過來康斯坦丁才帶著哭笑不得的表情,伸出被手甲覆蓋的手小心翼翼地摸著瑪格麗特的小腦袋。


    “聽說你離家出走,沒想到你能跑到這兒來了啊。”騎士長寵溺地笑著搖了搖頭,而另一側的亨利也翻身落馬開始關心起米拉來,仿佛之前短暫卻又令空氣都凝滯的眼神交鋒僅僅隻是其他人的錯覺。


    “沒事吧。”好歹是共患難過的,回歸到隊伍以後菲利波和米拉都迎來了許多人的關切。奧爾諾好奇地觀察著人類的活動,而巴奧則是一如既往地呆坐在馬車上毫無反應。


    “士官長。”之前在中段壓陣的老管家費魯喬也騎馬走上了前來,而康斯坦丁在與他對上眼的一瞬間,恭敬地行了一禮,如是說道。


    “是少爺的部隊啊。”老管家掃視了一眼之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周圍的許多騎士在解除了高度警戒狀態以後也都掀開了麵甲朝著費魯喬致敬。


    “教官。”“士官長好。”從稱呼推斷聯係之前一係列事情,無需細說,費魯喬在帕德羅西帝國貴族圈子內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也已經一清二楚。


    與這麽一支三十幾人戰鬥力非凡的騎士隊伍相遇令所有人都感覺鬆了一大口氣,尤其是這些還是跟瑪格麗特一行沾親帶故的。費魯喬當下就過去和他們交流了起來,而像是亨利和米拉這樣接觸過大型軍團的都明白,他們的戰鬥力方麵僅僅隻是好處之一。


    三十多名全副武裝的重裝騎兵需要相當人數的步兵以及後勤保障人員,換句話說補給方麵的事情估計康斯坦丁率領的這一支部隊也能夠照應到已然風塵仆仆的眾人。


    在這方麵的消息由騎士長宣布出來之後,那些個幸存的村民都不由得是再度手舞足蹈地高呼帝國萬歲,與之前無比痛恨帝國貴族的模樣簡直是兩個極端。


    幾番戰鬥下來時間飛快流逝,本就霧氣繚繞能見度極度低下的村莊內部,這會兒眨眼之間到了傍晚更是昏暗。


    仔細觀察了一下已經都疲憊不堪的商人傭兵還有村民一行人,康斯坦丁與費魯喬商議後決定今晚不冒險趕回自家軍隊的營地,而是就地駐紮。派出兩個優秀的騎士回去通知駐軍以後,餘下的人就借助村莊內部的房屋等建築物臨時加固進行防守。


    這方麵包括賢者在內沒有任何其他人發表意見,明白自己什麽身份地位什麽時候該開口什麽時候不該開口才能減少衝突。在商隊內部的時候作為護衛的傭兵他可以占據主導地位,而眼下與貴族騎士合流以後,當然發言權和領導權就掌握在了他們這些保護者的手中。


    勞累的商人和莫羅他們一行傭兵遵循帝國騎士的引導開始朝神殿那邊趕去,而與此同時許多騎士都下了馬趁著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在打掃著周邊的戰場。


    米拉安心地坐在地上閉目養神,而亨利則是抱著雙手站在原地沉默地觀察著這一整支軍隊。


    不少騎士都卸下了手甲和頭盔之類的部件以獲得更多靈活性,他們對此駕輕就熟像是已經做過很多次,但身為騎士卻在打掃戰場的事情事實上並不常見。


    這類工作一般都是由軍隊內平民甚至奴隸出身地位低下的步兵雜役來做,打掃戰場收拾屍首。即便這些屍體確實曾是帝國軍隊的同僚,也鮮有貴族騎士願意弄髒自己的雙手,去親曆親為為他們收屍。


    而且不單單如此——亨利的眼神停留在了中間那部分還停留在排列整齊的死旁邊的人身上——在米哈伊爾的指揮下,騎士們正在檢查戰場,搜尋尚未被之前己方攻擊損壞的頭盔與胸甲以及其他武器,並且從腐爛的屍身上扒下來,放到一邊。


    拔下來裝備的隻有那些普通士兵,大腿處血跡斑斑的那個銀甲騎士沒有任何人碰觸。


    這點並非僅僅出於對貴族的尊重,賢者沉默地觀察著他們——帝國軍常規步兵的胸甲都是均碼或者隻分成大小號,通過肩帶和腰帶調整的。同樣的款式在帕爾尼拉的那家武器店就能夠看到,隻不過在那種高檔次的商店出售的版本做工要更好而且還有著一定程度上的邊緣裝飾工藝,相較之下軍隊配發的就隻是粗糙而又簡陋的量產品。


    而帝國貴族騎士的全身板甲,每一個部件都是為本人量身定做的。


    莫說是其他人,就連騎士本人都需要努力保持身材,若是長胖太多的話也會出現盔甲無法穿戴的尷尬局麵。


    ——取下來,收集起來的,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均碼盔甲和各式武器。


    這些騎士們打的算盤是什麽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沒打算帶著一幫子裝備參差不齊的布衣村民還有商人跟裝備很差的傭兵,明擺著是打算要將這一部分的裝備進行再利用。


    實用主義,不拘小節,不拘泥於形式。


    ——這是一支,百戰之師。


    並非那種僅有裝備華麗,訓練雖說出色但整體上卻十分死板,隻會按照教科書上說好的方法行動的軍隊。


    他們的個人和裝備契合度達到了相當高水平,二十多公斤重的盔甲穿戴在身上也依然行動自如。許多騎士走來走去忙上忙下就像是並沒有穿著盔甲一樣輕鬆,顯然體能和經驗已經達到了極高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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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思維開闊的方麵也十分了得,懂得隨機應變根據戰場實際環境調整計劃。


    若是再加上出身的話——亨利轉過頭打量著米哈伊爾,這個洛安混血的年輕人如今與當初的天真還帶著一絲理想主義已經有了極大差距,他變得成熟了許多。可這仍舊沒法解釋他一屆外人——盡管有著曾經的教會騎士身份——能夠在帕德羅西帝國當上騎士,而且顯然還是這支隊伍當中副手的事情。


    除了米哈伊爾自身的能力以外,翻來覆去,果然還是與隊伍的領導者有很重的幹係。


    康斯坦丁這個人物,份量不輕。


    不論是戰鬥能力還是領導能力以至於對於形勢的判斷和其他許多方麵上,這個人都應當是位於頂尖級別的。可這樣一個角色,亨利卻無法從任何記錄當中找尋到相關痕跡。


    是的,他是離開了東海岸很長很長時間,但還不至於對於一切一無所知。


    畢竟曆史總是在重複著相同的錯誤,而帕德羅西帝國這種龐然大物又幾乎是世界風向標級別的存在,有一丁點風聲的話即便是身處西海岸也會有所耳聞。


    而這正是疑點所在。


    康斯坦丁的個人品格顯然不僅僅是局限於一個騎士長的級別。


    而他就像是從沒人知道的地方裏頭忽然橫空出世一樣,在實際上因為這件事情相遇之前,這樣的一個優秀的人才默默無聞甚至就連到達了東海岸賢者也並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


    低調,卻又能力非凡。能力非凡的人通常沒法低調,除非他們刻意如此,為了某件事情在做準備。像是拉曼諺語裏頭會說的那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亨利微微地眯起了雙眼,康斯坦丁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一種奇怪的默契在這兩個分明是第一次相遇的人之間產生了。


    賢者沒有把內心當中的一些想法表露出來,而康斯坦丁也像是完全沒有在意他一樣,忙來忙去,指揮著其他人在相對安全的地方做紮營準備。


    “該來的總會來麽”他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後抽回了思緒。


    “起來了。”眼見米拉倚著牆睡得脖子都歪了,亨利揉了揉她的腦袋。


    “唔——”洛安少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揉著眼睛慢慢站了起來。


    內部的幾個死屍都已經被村民們自己給抬了出來,康斯坦丁手下的騎士們用長矛當扁擔抬杠一樣使,每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著一支中間就掛著一大堆的胸甲頭盔,朝著神殿的內部走去。


    偌大的破敗神殿雖說比起其他地區相對幹燥,到底也是在濕原當中建立的。破碎的二樓窗戶和穹頂開口投射進來陽光照耀得到的地麵不單青苔就連野草也長出了許多。所幸即便加起來人數已經有個六十好幾,似乎是建立給這一整個地區人民朝拜用的神殿也依然有著足夠的空間容納。


    “嘩啦!”騎士們把收集過來的防具、頭盔還有武器隨意地丟在了潮濕又有各種蟲豸的一樓地麵上。一樣堆放在這裏的還有一部分從馬背上卸下來的不是那麽重要的物資。


    米拉和亨利走了進來,神殿地麵上有著一灘水跡,顯然他們已經清理過戰鬥留下的鮮血和髒汙。固定在石柱上鏽跡斑斑的火把架子在多年以後重新被填入了燃料,待到火光點燃起來以後,神殿的內部也變得明亮且舒適了許多。


    已經先行進入的傭兵和商人們正在騎士的指揮下朝著二樓走去。原先放置神像的二樓遠離潮濕地麵並且也相對地安全一些,算上樓梯拐角的平台這是他們大部分人今晚要休息過夜的地方。


    供人躺著的空間是有足夠,但還要算上四十多匹馬和商隊馬車的話,就沒辦法容納了。因此商人們隻得將自己的馬車留在外頭解下韁繩把寶貴的馬匹拉到室內,而還有一小部分的騎士也在附近找了其他兩三棟較好的石質房屋,帶著馬匹一同入住。


    分散壓力不導致過度擁擠的同時,也可以在外麵起到一個互相警戒的作用。


    當這一切都打點完成以後,久違地可以將守備的任務全部交予其他人,早已疲憊不堪的米拉和菲利波還有其他傭兵與商人們都是沉沉地睡去。


    精靈少女奧爾諾與巴羅安靜地待在一角,他們二人之所以在兩方人馬合流以後沒有引起任何注意,除了天色暗沉以及雙方都很疲憊以外,還因為她和巴羅都戴上了兜帽。


    以眼下的情形而言,節外生枝是需要切莫避免的。這是亨利的主意,在循著米拉跟菲利波的足跡朝著這邊趕來卻注意到前方還有其他活人時,賢者就果斷地令奧爾諾蓋上了兜帽。


    精靈這種存在對於民間而言實在是過於陌生了,誰知道他們當中會有誰忽然就腦子抽了把擅長魔法和擅長死靈魔法搞混覺得是奧爾諾是侮辱他們同胞的死屍,要為這一切負責呢。


    即便不是如此,精靈族出色的容姿也足以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人類與精靈之間存在生殖隔離無法誕下後代,並且精靈本身有著相當高的戰鬥力。但也正因如此,亨利才更加不希望起衝突。


    衝突,發展成戰鬥,流血,甚至死亡。許多仇恨就是這樣誕生的,而這是他們眼下最不需要的。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十幾人的隊伍況且各種人性格各異,眼下有著村民、騎士和他們自己原先隊伍的三方人馬,變數太多,任何可能導致問題發生的因素都要盡力避免才是。


    亨利不是不願意相信人心本善。


    他隻是沒辦法。


    不論情況再怎麽爛,都仍舊會有人想方設法要繼續為所欲為。


    城邦即將陷落國家即將戰敗之際不法暴徒衝入商店打砸搶燒殺擄掠的事情比比皆是,許多人在麵臨壓力麵臨生命威脅的情況下往往會將這些發泄到其他人的身上。


    這不是勇敢,也並不是嗜血。


    賢者將目光投在了那些高地民的身上,尤其是一臉尷尬神色的羅諾。


    他當然是認得出這個人是誰的,而他們這些村民如今的一係列以及之前在村莊中做的一係列行為,又莫不是最典型的例子。


    “最可怕的不是誓死不歸的勇士,而是抱成團的懦夫。”


    這便是人性。


    時間緩緩地流逝,待到其他人也都走到了各自的所在,躺下深深入眠,隻有守夜的騎士還在輕手輕腳地走動時,賢者仍舊獨自一人坐在神殿二樓的邊緣。


    銀色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褪下了甲,克萊默爾放在旁邊隨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仍包裹著麻布。


    清晰的蟲鳴聲在人們都入睡的數個小時候逐漸地響了起來,在往常會令人覺得煩躁的聲響這會兒卻像是搖籃曲一般安心。


    因為即便是這微小的蟲豸,也是真正的生靈,是生的象征,與那些肮髒腐臭的死靈為兩個極端。


    “踏、踏、踏。”腳步聲從背後接近。


    亨利不需要回頭就知道那是誰。


    “咚朗——”一隻大手抓著半透明的酒瓶遞到了他的麵前,裏頭的液體隨著動作幅度左右晃蕩,發出有點悶的水聲。


    “喝嗎?”康斯坦丁開口這樣問到。


    “謝謝,但不了。”亨利沒有回頭。


    “那是你的損失。”騎士長歪了歪頭,然後在他的身邊也坐了下來,雙腿懸空垂著。


    “奪——”他打開了軟木瓶塞,然後一仰脖子直接就喝了起來。


    褪下了全身甲,隻穿著簡單皮質武裝衣大口喝著酒的康斯坦丁,比起之前那種精銳又幹練的感覺,多了幾分狂野和灑脫。


    亨利挑了挑眉毛,然後從旁邊拿起小杯,抿了一口路上采摘果樹葉子泡成的茶。


    這是奧爾諾這個本地人推薦的,據她所說精靈常常會飲用這種果茶,有助於他們冥想。


    背影十分相似的兩人並肩而坐,一言不發,隻是自顧自地一個喝著果茶一個喝著烈酒。


    時間就這樣緩緩地。


    繼續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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