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爺朝著蓮生使眼色,蓮生上前,柔聲勸道,「姑娘,還請節哀順便!」


    傅庭筠使勁揉了揉眼睛,放下衣袖的時候,眼睛有些紅。


    十六爺道:「你們既然是去西安府,又怎麽到了籃田縣?他又是什麽受得傷?」


    傅庭筠把他們遇到馮四爺的事告訴了十六爺,當然,關於馮老四和趙九爺有舊巇,馮老四的人大部分被趙九爺殺了,還有趙九爺和馮老三之間的約定都瞞了下來:「……九爺暈了過去,我們又不認識路,又不會用小推車,跌跌撞撞的就走到了這裏。聽說這不遠是個鎮子,就想為九爺請個大夫,又因路無力將九爺推到鎮子上去,隻好在這城隍廟裏落了角。不曾想……」傅庭筠說的很慢。


    她一邊說,一邊尋思著這件事。


    皇上登基三十六年了,皇子是不可能出京的,十六爺就隻能是個藩王了。


    早在元康年間曾有藩王舉著「靖君側」的名義謀反,差點就圍進了京都,自從那以後,藩王無昭不得離開藩地,不得結交大臣就成了兩條鐵律,皇上親軍騰鑲衛則負責監查各藩王就藩事宜,當今皇上在四川就藩的叔父錦城王就是因與鬆藩巡撫劉瑞灝是莫逆之交被騰驤衛都指揮使彈劾被貶為庶民的。


    在陝西就藩的是簡惠王。可聽人說,簡惠王巳過五旬,沒有子嗣,這幾年正為嗣子之事鬧得不可開交,他不可能是簡惠王家的人……那就是其他藩王……離陝西近一些的就是在西邊的四川的安裕王和南邊湖廣的康穆王了!


    她背心涼嗖嗖的。


    難怪他要隱瞞行蹤!如果被騰驤衛的人知道了,僅擅離藩地這一條,就可以讓他削藩丟命!


    既然如此,十六爺為什麽要救他們呢?


    念頭一閃而過,傅庭筠聽見十六爺長長地嘆了口氣:「國之社稷,武定禍亂非公誰!」語氣很是悵然。


    這是前朝杜工部便道邠州特送給邠州特進李嗣業的一首詩,有「文足經國,武能定亂」之意。


    十六爺身邊的人聽了都低頭沉默。


    傅庭筠卻是心中一動。


    皇上這些年來一直求長生之道,朝中事務都交由內閣首輔沈世充。父親有次曾和兄長說,這身世充心胸狹窄,善於媚上,眥睚必報,因而任人唯親,排除異己。熙平三十四年,韃囘子來犯,陝西行都司指揮使蘇木主戰,沈世充主和,蘇木一日之內連上三道奏摺,皇上封蘇木為征西將軍,節製陝西、大同、宣府兵力,後蘇木因缺糧沈世充不肯相助,戰敗而亡。


    她想到十六爺剛才和掌櫃模樣男子議論朝政時的表情……十六爺定是對朝中大事又是憤然又是無奈。


    她又想到她一路上看到那些逃難的幼兒婦孺時,明知自身難保嚐生出救濟之心,何況十六爺是藩王,看到他家的天下民囘不囘聊囘生,隻怕比她更要傷心、難過、憤慨。也不難猜出十六爺如何要出手相救了。


    傅庭筠心中微定。


    耳邊傳來一聲輕哼,然後是趙九爺模糊不清的聲音:「傅姑娘……」


    百種滋味湧上心頭,傅庭筠起身就跑到了趙九爺的身邊:「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趙九爺麵白如紙。他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是我,是我!」傅庭筠蹲坐在他身邊。


    他循聲盯著她,眼神有些迷糊,過了一會,嘴角噙了一絲笑:「不會是我們都死了吧?」


    「沒有,沒有,」傅庭筠應著,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心裏酸酸的,眼淚簇簇地落了下來,「是這位十六爺和手下的幾位管事救了我們!」然後低聲和他說了事件的經過。


    趙九爺掙紮著要起身給十六爺等人行禮。


    「不用這麽客氣。」十六爺示意蓮生上前阻止,笑著走了過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醒了。可見你功夫底子很好。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很感興趣的樣子。趙九爺還是坐了起來,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冒了出來。


    「家學的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他笑道,「不值一提!」


    「這樣的功夫也叫三腳貓?」十六爺笑道,「你也太謙虛了些!」然後道:「你叫什麽名字?」傅庭筠頓時臉色發白。


    剛才隻顧把事情遮掩過去,卻忘記了萬一趙九爺醒過來,十六爺問他話時,兩人又沒有事先交待好,豈不是要露馬腳?


    趙九爺還以為傅庭筠是累著了,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道:「不敢,在下趙淩!」


    原來這傢夥叫趙淩啊!


    傅庭筠強忍著才沒有瞪了趙九爺一眼。


    「趙淩!」十六爺咀嚼著這個名字,「終剛強兮不可淩!好名字。你今年多大,可有字?」「在下不曾進學,」趙九爺道,「因而無字!」把關於年齡的話題給糊弄過去了。正好傅庭筠急著和趙九爺串詞,她忙拿出帕子給來趙九爺:「您擦擦汗吧!」趁著這機會急急地交待了幾句。


    趙九爺有片刻的呆滯,隻是沒等他反應過來,十六爺已道:「你可認得字?」


    目光中帶著幾分期待。


    火石電光中,傅庭筠突然明白過來。


    十六爺是看趙九爺身手好,想收攏他。


    就像傅家,看到懂經營的人定會想辦法收攏到家裏做管事一樣。


    隻是如今的藩王日子都不好過,真的投靠過去了,未必就是件好事。


    得想辦法提醒提醒趙九爺才是。


    趙九爺笑道:「早年跟著母親曾學過認字。」既然母親能教孩子識字,必定是大家閨秀,可見是家道中落。


    十六爺聽著眼睛一亮:「你現在靠什麽營生?」趙九爺道:「家裏原有幾畝田,等災年過去了,再回去把幾畝田整一整。」


    「你有這樣的身手,未必有些可惜。」十六爺笑道。


    習武原是為了健身,」趙九爺笑道,「有什麽可惜不可惜的!」


    十六爺聽著神色更和悅了。


    傅庭筠聽著心裏幹著急,正想著用什麽辦法打斷他們的話題,有人在殿門外凜道:「陌大哥,陶大哥來?1」


    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一聽,立刻在十六爺耳邊說了幾句話。


    十六爺想了想,和滿臉橫肉的漢子往殿門口去,掌櫃模樣的男子和蓮生也跟了過去,那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卻是先朝著趙九爺豎起大拇指說了句「好漢子」,這才跟過去。傅庭筠鬆了口氣,忙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趙九爺,並道:「……這十六爺私自離藩,身邊還有這麽多身手高強的侍衛,一看就不是個安份的主,我們最好還是別和他牽上什麽關係才好。十六爺的藥很好,等會我們想辦法讓十六爺留些藥給我們,等阿森回來,我們就住到臨春鎮上去。那些土囘匪已經被剷除了,最少也能清靜兩天。我們也不用請大夫了,讓阿森跑趟西安府,把那個玉成和元寶找來,護送你去西安府……」眼角看見十六爺他們走了過來忙正襟危坐,風過無痕般地轉移了話題,「十六爺是好人,到時候我們向他討些藥,他肯定不會拒絕的……」說著,低低「哎喲」一聲,忙打住了話題,好像小算盤被當事人發現了有些心虛般地站了起來。


    十六爺不以為許,道:「我還有事,今晚要連夜離開。不過,相逢即是有緣,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神色很是肅穆。


    傅庭筠俱是心中一緊。


    「如今西北大戰,韃囘子每年來犯,正是用人之際。」十六爺斟酌著道,「你有這樣好的身手,何不投往西北投軍?建千秋不世之事,光耀門楣,不負你這一身所學!」


    她很是意外,還以為十六爺這是要招攬趙九爺。沒想到是勸趙九爺去投軍,趙九爺也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這件事,十六爺容我好好想想!」既然沒有說好。也沒有拒絕。


    十六爺卻覺得他回答的樸實,朝蓮生使了個眼色。蓮生從包袱裏拿出張大紅色燙金名帖遞給了趙九爺。十六爺道:「我與陝西行都司知事吳昕認識,你要是想去投軍,拿了我的名貼去,他自會替你安排。你要是不想去,這名帖就給你做個念想吧!」說著,指了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他叫陌毅,是我的一個隨從,你們如今行動不使,我留了他在這裏幫你們。藥丸之類的,也都交給了他,你們就放心跟著他去臨春鎮養傷好了。」說完,也不待趙九爺和傅庭筠說什麽,轉身就往殿外去。


    「十六爺,大恩不言謝!」趙九爺衝著他的背影高聲道。


    十六爺回頭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大殿。……外麵傳來幾聲馬嘶,然後是疾風聚雨般的馬蹄聲,漸行遊遠。


    夏夜恢復了安靜。


    滿臉橫肉的陌毅笑道:「我看你們有個小推車,要不,我們連夜往臨春鎮趕吧?住在這堆滿了屍首的地方,說實的,我還真有點害。」


    他笑的的時候橫肉抖動,樣子更兇殘了,還不如不笑。


    「我們還是等會吧!」傅庭筠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可阿森還沒有回來,「我們還有個伴,去臨春鎮找大夫了……」


    她的話音未剛,阿森沖了進來:「九爺,傅姑娘……」


    他的聲音裏帶著哭意,看見滿殿的屍首時整個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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