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遮擋了天空的顏色,以前所未有的姿態,鋪天蓋地而來。狂風肆意的刮過,在耳邊怒吼,仿佛宣泄著上蒼不為世人所知的悲傷和苦澀。


    南宮曄經過了五日五夜馬不停蹄的奔波,終於在他的淩風累倒的時候,趕到了金國皇城,望著跟了他十多年的寶馬淩風眼角留下了渾濁的眼淚,他的心情悲痛不已。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就那樣扔下了淩風,朝著打聽到的太子府地址狂奔而去,卻聽說未來的太子妃與太子二人已乘禦輦離開。


    他毫不遲疑的一路追尋,眉梢眼角凝結的霜露,在寒冬臘月間的汗水中,遲遲不肯化去。


    當步輦就在眼前,輦中那個渾身散發著清冷氣息的萬分熟悉的人兒,身上的大紅喜袍那鮮豔刺目的顏色,灼痛了他的眼睛。她纖瘦的身軀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裏,她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放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個人的心跳,但那隻手,那個人……都不是他。


    不可抑製的悲傷瞬間戳住了他的心,痛得無以複加。悲涼的目光,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耳鬢斑白的發,在狂風中肆意的飛舞,一根,一根……飄浮著不同的弧,如同被割據的一道道痛到發白的傷口,猙獰著,痛徹了心扉。


    他看到金國太子貼在她耳邊小聲的說笑,笑得甜蜜而幸福。


    他清楚的意識到那個男人眼中燃起的光亮,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看不見她珠簾後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她並沒有被強迫,她是心甘情願嫁與金國太子,可是,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她明明讓他等她,為什麽會另嫁他人?


    陌兒,陌兒,我聽你的話,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可是,我沒有等到你的出現,隻等來了你與太子大婚的消息……


    陌兒,陌兒,這……究竟是為什麽?


    無論是為什麽,既然是她心甘情願,他便不會去阻止,隻要是她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不會去破壞。千裏迢迢,不分日夜的趕來,其實不過是為了看她一眼,確定她是否安全,是否心甘情願,哪怕隻有那麽一眼,他也會心安。


    當如陌的目光觸及那雙染盡風霜的眸子,心狠狠的一顫。那仿佛經曆了世間一切悲痛後的滄桑的眼神,帶著那般深重的悲涼和無奈,直直的釘住了她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還有那,斑白的兩鬢……那在風中飄飛的斑白的發絲……


    那個人,真的是他嗎?而他,真的是昔日那個驕傲無比的南宮曄嗎?他,怎麽會,怎麽會……


    她不可抑製的抬起手捂住唇,鹹濕的淚,透過指間的縫隙,滲進唇邊,苦澀的滋味在唇齒間無盡的蔓延。她連忙放下珠簾,不讓人看到她迷蒙的淚眼。


    她又一次,傷害到他了嗎?


    以他的性格,要怎樣才能做到不出手阻止她的婚禮?他隻是那樣,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她,靜靜的跟隨著她出嫁的隊伍,一路前行著……他的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過,他的悲傷,隨著踏出的每一步,愈來愈深刻,愈來愈濃烈……


    他的痛,將她緊緊的包圍,讓她的心,也跟著他的痛,幾欲窒息。她控製不住,想要站起身,飛奔到他身邊,告訴他:曄,別難過!她是他的,一直都是……永遠,都隻會屬於他。不會拋棄,不會放手。


    可是,她身子還未動,一隻手已緊緊扣住她的皓腕,她轉頭看到金翎仍是笑容滿麵,然而,他的眼神,卻如此冰冷,冰冷的更甚於飄落到她頸間的雪。他眼中還有著另一種莫名複雜的情緒,是被刻意隱藏的憤怒,還是……敵意,而那種敵意,卻不是對她,而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的另一人。


    如陌不禁一驚,瞬間恢複了理智。南宮曄突然出現在這裏,身邊也沒有其他人,看他眉宇間被傷痛掩蓋的濃濃的疲倦,還有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眼中強忍的痛楚。他一定是得知了消息,日夜不分的趕了來,匆忙間不可能有什麽安排,若是讓人認出他的身份,那他便會非常的危險。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金翎身上,若是她一直注視著太子以外的任何人,那麽人們的目光,很容易會被引過去,所以,她不能再看他。


    她強自鎮定,收斂了所有的心緒,掃了眼被金翎扣住脈搏的手,若無其事的笑道:“太子殿下,您,捏疼我了。”


    金翎慢慢的鬆了手,犀利而複雜的目光似要穿透珠簾,將她看個清清楚楚。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她的臉色在觸及到人群中的某一人時,變得煞白,他還看到了被她迅速以珠簾擋去的淚眼。她,竟然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控製不住的流淚!


    那一日,隻有他一人在旁,她明明痛到了極致,卻還能笑得很燦爛,而今日,在如此多的人麵前,她卻沒能控製住。究竟是什麽人,對她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她的心中,到底裝了多少人,而那些人都有著什麽樣的地位?可還有空餘的位置,能容納一個他?


    金翎不自覺的看向隨著步輦而行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看他身邊人的目光令他覺得非常的不舒服。他抬手,正欲召喚隨行的侍衛,如陌發現他的意圖,心下一驚,雖不確定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為保險起見,她抓住他的手,笑得很溫柔,道:“太子殿下,外麵雪涼,別凍著了。”


    金翎一怔,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但隔著珠簾投來的目光,卻如此冷厲,隱含警告之意。她的手,就如他方才一樣,扣住的,是他的脈搏,一分不差。他挑眉,笑得開懷,道:“還是美人兒心疼本太子。”說罷順勢收回手,如陌也鬆開他的脈搏,就在這時,金翎勾唇邪肆一笑,突然低頭,一個吻,便印在了她的耳邊,她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如陌連忙看向南宮曄,隻見他瞳孔一縮,眼中極力隱忍的痛怒幾欲噴薄而出,仿佛將輕薄她的人淩遲都無法消解他心頭之恨。


    南宮曄握緊雙拳,整個身子都在顫。看他們之間如此親近,他心如芒刺,隻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身子晃了一晃,連忙穩住,再將那腥甜之氣生生的咽了下去。他苦笑,吞著自己的血,這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從沒有任何一次,如此刻這般苦澀難言,就仿佛吞下了這世間所有的悲慘。而金翎的那一個吻,更是如烙鐵般,深深的烙進了他的眼底,滾燙炙熱的一片。他看到了陌兒的惱怒,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帶著對他的在意和緊張,他真想立刻將那個金國太子碎屍萬段,可是現在,他不能,也不會出手。但他可以對天發誓,這個世上,誰敢動他南宮曄心愛的女人,那個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自從醒來後,他就不曾得到過很好的休養,意瀟和莫殘歌的失蹤令他寢食難安,而率兵奪城殲滅敵軍的宣泄,依然沒能令他為自己的心找到一個出口,還有她即將嫁作他人婦的消息為他帶來的打擊,以及連日來日夜不休的拚命奔波,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這殘破的身軀還能支撐得了多久。而陌兒,她並不是一個可以任人輕薄的女子,更不是沒有還擊之力,金翎之所以能得手,隻能說明一個原因,那便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陌兒,陌兒,你究竟有何苦衷,竟令你可以舍棄我,不惜以自己的終生幸福為代價?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刻,已在地麵鋪了厚厚的一層。聖潔的顏色本是光芒照人,卻在行人的腳下,被踐踏得麵目全非,化為一地的泥濘。


    南宮曄就那樣靜靜的跟隨著浩蕩的隊伍,不知道要去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看不清方向,所以他隻能追逐著,他生命裏的最後一絲微薄的光亮。


    他隻知道,那步輦中,穿著一身大紅喜袍的新娘,是他的愛人,是他人生的希望。


    這一刻,他不再是威震四方的戰神,亦不是封國的王爺,什麽滔天的權勢,什麽過人的智慧,全然不複存在。他,隻是這世間一個最平凡的男人,滿心渴望得到愛人回眸一顧的癡情男子。他就那麽一直看著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一直一直看著……看著她一步,一步,離他遠去,也看著她漸漸的走進另一個人的生命……而他,竟如此的無能為力。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親眼看著她嫁給旁人竟是如此錐心之痛,如同萬仞穿心,即使這背後可能有著巨大的隱情……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對他而言,已是一種極致的煎熬,可他心底仍然希望,這一刻能夠永恒,不要這麽快就消逝。他還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感受著她的氣息。


    陌兒,陌兒,你知道嗎?我就在你的身後,一直都在……永遠,在等你回頭。


    陌兒,你究竟有何苦衷,能讓你隱瞞於我而另嫁他人……


    我們曾共患難同生死,曾執手共看落花飛雨,曾承諾要永遠在一起……陌兒,陌兒,你可知道,那過去的一點一滴,早已溶入了我的骨血,和著我對你的愛,與我的生命一起,此生永存。若沒有了你,我的生命還有什麽意義?但隻要你願,隻要你想……我便會為你而活著,哪怕……生不如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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