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回頭,晶亮的眸光在觸及立在身邊的男子時,瞬間黯淡了下來。金翎的眼神出奇的溫柔,風微微揚起他的衣袍,有幾分她不曾覺察的飄逸之感。收斂了平常的浪蕩不羈,看上去竟是一種優雅的神態,在那一霎那,她再一次感覺到似曾相識。


    哭?!她不會,因為站在他身邊的男子,不是她的哥哥。


    哥哥,哥哥……那一次又一次在她悲痛之時,用溫暖的懷抱,容納她的眼淚和脆弱的如仙一般的男子,究竟在哪裏?是否安然無恙?


    他說會永遠站在她的身後,為什麽如今她回頭,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沒有他在身旁,她要堅強,即使是偽裝,她也要堅強。


    心頭如千萬把鈍刀狠狠的割據,痛的徹心徹骨,她卻對著金翎,揚唇淺笑,形成一個燦爛的弧。“好好的,我為什麽要哭?既然封國勝了,我該高興才是。而太子殿下您,才應該為您那葬身在我封國領土的二十多萬將士悲泣。”


    她突然的轉變,令金翎一怔。他該悲泣嗎?是的,但他不會。因為哭泣可以屬於任何人,但絕不會屬於他。


    他定定的望住她泛著殷紅血跡的唇上清晰的齒印,麵上的神色變得複雜,心中有說不清的滋味迅速蔓延開來。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同他一樣,會笑著將所有苦澀和悲痛合血吞咽。


    他忽然伸手,想替她抹去唇上的血跡,但她卻退了兩步,躲開了他的觸碰,依然是笑靨如花,然而,眼中卻是透心的冰冷掩蓋著噬骨的悲涼。這眼神,還有這笑容,他竟然不忍再看。是因為他在這裏,她才不得不故作若無其事,裝作很堅強。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心在泣血的時候,別笑得那麽燦爛。因為那隻會讓你的心……加倍的痛。”


    說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便大步進屋,留她一人獨自在院落之中。


    有時候,一個人悲傷,而另一個,若不是對的那個人,靜靜的離去,比留下來陪伴要好。


    而他,金翎,對她而言,就不是對的那個人。所以,他選擇離開。


    如陌看著他的背影投在地上,是被拉長的孤單。


    她忽然覺得,他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消息,會為她帶來很大的衝擊。


    皇帝臥床已有半年,而近日來,皇後鳳體違和,眾人皆以為此次太子的婚禮要被延後,卻不料這兩日皇後突然好轉,宣告婚禮照常進行。


    除夕日,金國皇城一掃戰爭帶來的陰霾,應皇後的詔令,太子大婚,家家戶戶必須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如陌立在寢殿中央,蹙眉看床上鋪開的大紅喜服,是男裝的簡約線條,卻偏偏繡著女子服飾的圖案,還有著長長的拖尾,看起來既不像男裝也不像女裝,有些怪異。梳妝台上,一頂有別於一般新嫁娘的繁複樣式的彩鳳冠,雖看似簡單,卻有著張揚的華麗。這都是皇後命人專門為她準備的。


    她真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這樣?她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那日在皇宮她感覺到,母親看金國皇帝的眼神,帶著無法掩飾的強烈恨意,令她十分不解,聽傳聞,皇帝很寵愛她,而她也成功掌控了權力,為何還會那樣恨?仿佛用生命都無法消解一般。她曾嚐試著讓人調查名為心言的女子,卻發現有人刻意阻撓,而心言二字,在金國已成了禁忌。這令她更為疑惑,母親身上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故事和秘密?


    “公子,時辰快到了,太子殿下已經在府門外等著您了,您還是讓奴婢們進去伺候您更衣吧?”被她趕出門外的婢女聽見屋裏遲遲沒有動靜,有些著急了。


    她收回思緒,淡淡道:“不必,我很快就好。”


    看著喜服,她自嘲一笑,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會如她這般,看著嫁衣心中並無歡喜,隻有苦澀難言。三次嫁人,第一次,為尋人解蠱,用婚姻做交易,自備花轎,未拜堂已入洞房。第二次,為還人情,甘願成為他人盤中的一枚棋子,隻求心安。這一次,為他的責任,也為她在乎的所有人,奪一人之權,換百年安定。


    未來可會有那麽一日,不為任何人,不為任何事,隻為她自己的幸福,穿上嫁衣?愛著的那一人,會牽著她的手,從此為她引路。


    這是多麽簡單的願望,如果這一次,一切順利,即可達成目的,又能保得那人性命,救出父親;如果,她的哥哥和殘歌都還活著,會有那麽一天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給她驚喜。那麽……這個願望,就真的會變得很簡單。可是,人生有太多的變數,有太多的不可預料,有太多的太多……卻唯獨沒有如果。


    她隻惟願,上天對她不要那麽殘忍,至少要為她留一線希望。


    不再多想,迅速換上那一身大紅衣袍,梳著男子的發鬃,戴上鳳冠。金絲線串就的粒粒圓潤的彩珠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張麵容。


    天氣陰鬱,烏雲壓頂。太子府門外,禦衛組成的長長的隊伍,分列而立,一眼望不到盡頭。


    皇後為表重視,特賜太子與太子妃二人乘坐禦輦,繞行皇城最繁華的街道,以讓萬民瞻仰太子夫婦的風采。


    禦輦之頂金色的雕龍,四爪騰雲,似要乘勢破空而起。明黃的簾幔挽起,在四角係了一個結,垂下長長的流蘇,隨著微風在空中擺蕩,皇家威嚴盡顯其中。


    金翎頭戴金冠,身著大紅喜袍,佇立在禦輦前,目光望向隨著婢女緩緩步出府門,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的如陌。他麵帶喜悅,眸光璨亮,今日的她整個人看上去,俊雅清逸,神采飛揚。沒想到這般怪異的衣飾到了她身上,竟也會這樣好看。他微笑望著她慢慢向他走來,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這不是一場戲。而幸福,真的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大步上前,向她伸出手。


    如陌透過珠簾的縫隙,看著麵前的那隻修長好看的手,頓住身子,卻並未給予回應。那不是她想要的那隻手,所以她側身繞過。


    金翎一怔,眼中璀璨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下來,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在她擦身而過的一刹那,他飛快的執其她的手,笑著朗聲道:“美人,以後就由我,牽著你的手,為你引路,可好?”


    如陌身子一震,側頭看他,竟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認真的表情,而這種表情即使是在他們商討奪權大計時都不曾見過的,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驚,欲收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她越是掙紮,他便越加重力道。手被握的生疼,她微惱,卻見他突然俯身,在她耳旁輕聲道:“別掙了,這麽多人看著呢。”說著手上力道也鬆了一些。


    如陌不自覺的轉頭,望了眼四周,皺了皺眉,隻得任他牽著她的手,二人一同上了禦輦。


    浩蕩的隊伍緩緩行至熙攘繁華的街道,圍觀的人群被禦衛阻擋在路的兩旁,望著輦中的二人,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很小聲的議論著。


    “太子竟然真的要娶一個男人為妻,這也太荒唐了。”


    “看他這身打扮,還真有幾分像女人呢,不過,男人終歸是男人,再怎麽像女人也隻是像而已,上了床就騙不了人。”


    “你說這皇上和皇後,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會同意太子的請求,下旨賜婚呢?”


    “唉,這什麽世道啊……”


    ……


    再如何小聲,也還是清晰的傳入了輦中二人的耳中。如陌麵色微變,卻也沒什麽大的反應。金翎麵帶笑容,仿佛不曾聽見一般,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與她挨得極近。如陌皺眉,想也未想,便自然而然的伸手推他。金翎一把抓住她的手,順勢往胸前一按,她一愣,竟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還未掙紮,便見他微微低頭,湊近她,雙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笑著道:“既然是做戲,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別忘了,我可是好色的荒唐太子,如果一路上有美人當前,卻端端正正的坐著,不惹人生疑才怪。”


    如陌微怔,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她實在不喜歡與他靠得那麽近,又掙紮不得,不由心頭鬱鬱。


    華麗的禦輦在人們的仰望中緩緩的前行,天色忽然間暗了下來,遠方低矮的雲層,仿佛壓在人的心上,悶悶的透不過氣。狂風驟起,以淩厲的氣勢,仿佛要掀翻天地間的一切,人群中,驚恐不斷,行人腳步飄浮,禦輦搖晃不定,似是隨時都有可能翻過去,輦中二人重心不穩,在搖搖晃晃中越挨越緊。


    金翎不自覺的摟緊了身旁的人,如陌擰眉,盡力穩住自己的身子,突然感覺一道強烈的視線,帶著濃烈的悲絕氣息,直直的朝她射了過來。她身子驀地一僵,這感覺……好熟悉,好熟悉。


    她慌忙推開金翎,用了很大的力氣,忘了此刻他們該扮演的角色,也顧不了此時,她的行為對於他們而言,是多麽的不合時宜。這一刻,她什麽都想不了了,她隻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熟悉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慌亂。抬頭四顧,微微撩起珠簾,在周圍的人群中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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