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轉身往回走,回到了最初他剝雞蛋殼的地方,緩緩蹲下了身子,從地上將那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細碎雞蛋殼一片片撿起,往那已經鼓起來的薄膜上麵貼。


    我一開始還有些不理解,他這麽做究竟是想向我們展示什麽。


    可是,當他用已經碎得不成樣子的雞蛋殼覆蓋住半個薄膜的時候,我隻感覺我好像正處在一場夢境當中。眼前的王直也不再是那個有著慘痛過往,人們口碑不佳的問題青年,而是一尊天神,正做著凡人無法做到的事。


    大概過了五分多鍾,地上的散落的細碎雞蛋殼已經一點都不剩,全部被王直拚到了那被他吹鼓起的薄膜之上。拋去上麵那蜘蛛網一樣的細紋,這雞蛋就好像是從來就沒有被打開過一樣,表麵的雞蛋殼居然連一絲都沒有缺少。


    “送給你了。”王直衝我笑了笑,將那已經中空了的雞蛋拋向我。


    在空中,雞蛋上如碎片一樣的表殼片片掉落,成了一條尾巴,使那枚雞蛋宛若一顆流星一般,像我飛來。


    我急忙伸手去接,卻因為力量沒控製住,一下子將那枚雞蛋給直接捏爆了,崩得我滿手粘液。


    周茹初在短暫的錯愕之後,急忙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了我,讓我將手擦幹淨。


    隨後,她又取出一張紙巾要遞給王直,卻被對方擺手謝絕。


    他的手上,隻有很少的一點點汗,居然一丁點的粘稠蛋液都沒有。


    “好了,就這樣吧,免得把你們嚇得晚上做噩夢。”王直自顧自說了一句笑話,但我和周茹初此時卻根本笑不出來。


    我倆互視一眼,都咬著下唇凝重搖頭。


    開什麽玩笑,王直的這身絕活,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夠學會的好嗎?


    王直不顧已經驚呆的我和周茹初,走到花壇邊,用指甲劃破那箱啤酒的封口膠帶,從裏麵拎出一瓶啤酒,拇指放到瓶蓋下麵用力一彈,直接將瓶蓋起飛,然後仰脖灌了一大口。


    “不好意思,我沒法像你那樣一口氣喝啤酒,要不然我肯定也要噴。”王直衝我笑著說。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苦笑著說:“你別取笑我了。”


    王直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又自顧自灌了一大口啤酒。


    周茹初這時忙樣顏色向我示意,我知道她什麽意思,快速從口袋裏掏出煙,為王直點上一根,又給自己點上一根,然後坐到了他的旁邊。


    “你的這些絕技,是怎麽練成的啊?”周茹初這時不顧吸二手煙,也湊了過來,麵帶笑容的盯著王直問道。


    王直微微眯眼,似乎陷入了回憶,長長吐出一口煙,淡淡道:“其實,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練過了,手法上生疏了不少。”


    聽到這話,我暗暗咋舌,心說他手法生疏了還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這要是在他的巔峰期,該是多麽的恐怖啊。


    我剛想開口讚歎幾句,卻見周茹初一個勁的用眼睛瞪我,使得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此時再看王直,我才注意到,他仍然是眼睛望著前方,微微眯眼,似乎仍然在回憶之中沒有回過神來。


    他歎口氣,吸口煙,再歎口氣,再吸口煙,好像在回憶中越陷越深。


    “你們知道嗎?我和你們提到的佛爺,我曾有一段時間特別恨他,甚至好幾次特別想殺了他。”王直忽然開口說道。


    我和周茹初都不明白他怎麽忽然說出來這麽一句話,但誰都沒有再說什麽,都默默的聽著,想聽他後麵的話。


    王直頓了頓,忽然有眼淚從眼角滑落,他刻意的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低聲罵了句:“煙嗆眼睛了,真他媽難受。”


    是啊,男人怎麽能夠輕易哭呢,尤其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如果想哭,就點上一支煙,流下的眼淚,絕對是被煙嗆出來的。


    王直將抽剩的煙屁股摔到地上,用鞋底碾滅,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把眼淚甩掉,卻沒想到越甩越多。


    周茹初很有眼色的遞上去一張紙巾,王直擺手謝絕,依然用衣袖口擦眼睛,把一雙眼睛擦得通紅。


    忽然,他繼續道:“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回想,其實,我最虧欠的就是他了,如果不是他,我早就餓死了,如果不是他,我回來之後別說還債,肯定也已經餓死了。他教我一身本事,但我最終還是虧欠了他。”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之前和你們說,我在那時候不是偷了人家一萬多塊錢,因為想要回來這個錢,被佛爺趕走了嗎?其實,當時佛爺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他早就說過,我適合走那條路,我心太軟,做那行早晚得出事。”


    這句話,完全出乎了我和周茹初的意料,所以我倆都顯得有些驚訝。


    王直繼續道:“那些年,我一直在練本事,當時可以做到連佛爺都做不到的許多事,所以他特別想讓我接他的班,但最後還是把我放走了。就因為,我曾經和他說過,我不想做小偷,我瞧不起小偷。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對我好。我到現在都想不通,我就是他從路邊撿回去的,為什麽他會對我那麽好。或許,隻因為,我和年輕時候的他很像吧。他應該也後悔走那樣一條路,所以不希望我也走那條路。可是,現在想來,我真不知道現在我所走的這條路,究竟是對還是錯。”


    周茹初勸道:“不管是對還是錯,既然已經走了,終究沒法回頭,那就繼續走下去吧。”


    王直笑了笑,不置可否,伸手在身上掏出煙,自顧自點上一根,又遞給我一根,然後悶聲抽了起來。


    隨著王直不再說話,我們三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顯得尷尬了起來。


    我和周茹初倒是有不少的話想說,但在他還在回憶和思考的時候,終究說不出那些話。


    還是周茹初腦子靈光,她拉出來兩瓶啤酒,遞給我一瓶,又遞給王直一瓶,故作輕鬆的笑著說:“哎呀,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的事情還沒做好,未來的事情還等著我們去做,這麽唉聲歎氣的多不好啊。來,喝酒吧,都在酒裏,什麽都別說了。”


    這句話,我怎麽感覺她好像是在對我說的一樣。


    王直接過酒,點頭說:“是啊,都在酒裏,來,兄弟,喝酒。”


    周茹初不喝酒,我和王直兩個人在花壇邊,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喝著酒。


    東北人的性格特別健談,喜歡扯犢子。我倆從日常的生活,扯到了綜藝節目,又從日常出行,扯到了飛機火箭,最後還聊到了外星生物和航空母艦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人喝多了酒,思維就是廣,我倆就這麽閑扯著,一直聊到了淩晨,把那一箱酒幾乎全部喝完,在花壇裏,在周茹初的笑罵聲中,我倆撒了無數泡尿,到最後還覺得意猶未盡,差一點借著酒勁拜起了把子。


    眼看著天色已經要有放亮的趨勢,我暈暈乎乎的差點躺在花壇上麵睡著,忽然被周茹初一腳給踢了起來。


    “怎麽了?”我含糊不清的問道。


    周茹初有些惱火的指著一旁躺在花叢中已經鼾聲如雷的王直,埋怨道:“你看你,把他喝成這樣,多耽誤事啊,你現在說怎麽辦……誒?你別睡啊!”


    “我……不……睡……”


    我說著,暈暈乎乎的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第二天的中午,我從一張有著很難聞氣味的床上醒了過來,伸手一摸,發現身邊有個人,驚得我從床上直接掉到了地上。


    很多年我身邊都沒有睡過其他人,腦中能夠想到的,身邊的人可能是周茹初。我為此還擔心我是不是酒後亂性,做了什麽令人發指的事情。可當我看到那個抱著枕頭還在睡覺的王直,整個人雖然放鬆了下來,但內心不知為什麽,卻有些小小的失落。


    周茹初這時推開房門,端著一碗水走了過來,並將之遞給了我。


    “感覺怎麽樣?”周茹初有些關心的問道。


    “有些頭暈。”我說著,接過那碗水,試探著用嘴唇探了探水溫,發現溫度剛好,不涼不熱。


    溫水從我的口腔流入,沿著我的食道流進我的胃中,讓我感覺身體舒服了不少,起了一身的虛汗。


    “現在好多了。”我感激的衝周茹初笑了笑。


    周茹初看了一眼還在床上打呼嚕的王直,白了我一眼,衝我做了一個手勢,將我叫到了客廳,低聲對我說:“昨晚你倆喝得實在是太多了,我攔都攔不住,不過好在咱們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拉近了不少。現在,咱們要想個辦法,讓他把那身絕活交給咱們。”


    我雖然昨晚喝多,但王直所展現出來的絕技,已經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就算他願意教,咱們也不見得能夠學的會,那可是要很多年的苦練才能練出來的。”我苦著臉說道。


    周茹初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生氣的說:“你沒學呢,怎麽就知道學不會?實在不行,就像在廖羽那裏一樣,能學多少學多少,到時候我爸那邊我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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