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字頭上一把刀,自古以來,王侯將相如此,販夫走卒亦是如此。


    蔡旺原本有更好的選擇。


    他大可不必理會月娘,甚至不用再見她,然後取了金人回信回去複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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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見了月娘,他也可將五兩金子留下,從此一拍兩散,也算是仁至義盡。


    可是,看著懷中哭得梨花帶雨,嬌態百生的美人,蔡旺心軟了。


    借著幾分酒意和一顆色心,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要帶月娘一起離開代州。


    蔡旺並未意識到這個決定的風險,他以為隻是多了一些麻煩而已。


    因為他可以將月娘帶走,卻暫時不能將她帶回山寨。一則,自己此行身負機要之事,貿然帶一女子回山,顯然無法交代。二則,私攜女眷回山也有違山規,況且這女眷還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蔡旺思量再三,決定為月娘贖身之後,先將她帶到距代州二十裏的一個小鎮安頓下來,待事情有了轉機,再做計較。


    離開青樓,月娘自然是願意的,可當她得知蔡旺是在白馬山落草的山賊,並非什麽憲州的客商時,心裏卻犯了嘀咕。


    蔡旺以為,月娘今生已經認定了自己,隻在乎二人的情意,並不在乎他是客商還是草寇。可他卻忘了,他和月娘頂多就是露水夫妻而已。


    雖然月娘對他,從一開始的逢場作戲,到如今也算是日久生情,可月娘真正所求的卻隻是安穩的日子,而不是他這個人。


    能出得起五兩金子的並不多,可也犯不上跟著一個山賊,去過那種朝不保夕,隻知今日不知明日的日子。


    是繼續做一名青樓女子,還是跟著蔡旺過落草為寇的日子,月娘心裏自然有自己的盤算。


    何況,有了蔡旺給的五兩金子,月娘也不用再過賣笑的日子了。


    於是,月娘表麵應承著蔡旺,歇盡嬌媚之態。可當蔡旺在溫柔鄉裏心滿意足地睡著之後,月娘卻立馬出了青樓,直奔州衙而去。


    風月場所的女子,又豈止識得蔡旺一人。州衙之內,也自然有月娘的恩客,而且還是一名金人的百夫長。


    其實,在得知了蔡旺真實身份之後,月娘就已經有了主意。


    雖然她並不知白馬山在何處,更不知白馬山上究竟是些什麽人,但她知道,代州主將前些日子剛剛死在了白馬山,金人為此惱怒不已,頒下榜文,在代州全境懸賞緝拿白馬山匪。


    她那位相好的百夫長前日也剛剛帶兵出了城,去附近的鎮集搜捕過所謂的山匪細作。如今,蔡旺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豈能錯過這領賞的機會。


    其實,所謂懸賞緝拿白馬山山匪,隻是阿虎裏虛張聲勢,做出的姿態罷了。


    那托葉被殺,他身為副將接掌了代州,為主將報仇自然也成了他首要之責。可他心裏清楚,白馬山山匪皆在山上,搜捕行動也隻是做做樣子,還可以順便搜刮些財物。如此,既顯得他為主將複仇心切,有情有義,也可讓手下人撈些實惠,可謂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蔡旺還在睡夢中,就稀裏糊塗地從被窩被拎了出來,又稀裏糊塗


    地被押到了州衙,跪在了阿虎裏麵前。


    阿虎裏也沒有想到,抓來的白馬山細作居然是蔡旺,而蔡旺一見到阿虎裏,心裏也頓時慌了。


    他並沒有將自己此行是來送假信之事告訴月娘,可是自己欲與月娘訣別,也意味著他今後不會再踏足代州,隻此一樣,便足以令阿虎裏起了疑心。


    阿虎裏不傻,蔡旺卻夠慫。還沒等金人動刑,阿虎裏隻是虛著雙目盯了他一會兒,他就全招了。


    蔡旺知道的其實不算多,他隻知道王青已被下了牢,自己送來的這封信雖是王青親筆,卻非王青本意。他甚至也不清楚信中的內容,更加不知道武鬆等人設伏之事。


    不過,單假信一事也足夠了。而且,為了立功,蔡旺還向阿虎裏招認,白馬山近日來一直在加緊操練士卒,似乎要有所動作。


    其實,阿虎裏一直在琢磨這封來信。對信中王青相約攻寨之事,在茶樓當著蔡旺麵時,他未動聲色。可蔡旺那坐立不安,眼神飄忽的表現早已令他起了疑心。


    如今蔡旺的招認也證實了他的懷疑。


    不過,思量再三之後,阿虎裏打算將計就計,放蔡旺回去,而且是帶著自己給王青的回信回去。


    因為阿虎裏不想中了白馬山的圈套,但更加不想錯過一舉蕩平白馬山的機會。


    身為代州代理主將,阿虎裏知道自己這個位置並不穩固,尚書省和太原府隨時會派遣新的主將來接任。但若是自己能率軍滅了白馬山,那情勢則會完全不同。更何況山上還有宋國的皇子,若能拿住皇子,其功勞怕是區區一個代州也容不下自己了。


    阿虎裏並非不知此戰的風險,明知是陷阱,誰又會自投羅網?


    可阿虎裏仔細盤算過,他並不以為這是個陷阱。


    白馬山有五營共二千餘兵馬,這是王青早已透露過的情報。在阿虎裏眼裏,這些人馬根本不值一提,若不是仗著白馬山險要,易守難攻,而是在野外對陣,他自信隻要五百金兵便可盡滅這夥山賊。


    所以欲取白馬山,如何攻破山寨寨門才是關鍵。


    而依王青信中所言,七月十五亥時三刻,會以響雲箭為號,打開山寨東門,接應金兵入寨。阿虎裏仔細想過,若是其中有詐,蕭先達也必然是在寨中設伏,誘金兵進入埋伏。屆時,白馬山的主力也必然齊聚於東門處。


    這是白馬山圍殲自己的機會,也是將白馬山人馬一舉聚殲的機會。因為,阿虎裏決定除了留下一營金兵和一營“簽軍”守城之外,將盡起三營精銳之士出戰。


    至於如何攻破寨門,他也已經有了謀算。信中所約定之時是亥時三刻,而他決定在戌時三刻便提前動手。


    對於白馬山的布防,阿虎裏也早已有所了解。和正門以山澗為溝,據溝而守不同,東門則是據山勢而立,憑借天然的崖口建了一道寨門。隻要攻破了寨門,便可長驅直入。


    阿虎裏之前也曾向那托葉獻策,若要奪取白馬山,可避開正門,強攻東門。不過,那托葉卻以為東門外地形崎嶇複雜,不利於大軍展開,若是冒險強攻,必有不小的傷亡。


    而在阿虎裏看來,東門前雖然地形狹窄,卻足以容得下四座雲梯和兩駕鵝車。隻要先以弓弩手齊射壓製住寨門上的守軍,再以雲梯和鵝車猛攻寨門,一旦有金兵能登上寨牆,那怕隻有十餘人,便足以從內攻破寨門,一舉奠定勝局。


    如今,那托葉已經陣亡,代州人馬皆已聽從自己的號令,也沒人再能反對自己的破寨之計了。


    阿虎裏不是沒想過,白馬山人馬會在途中設伏。而且此去白馬山多是山地,山道狹窄,可設伏之地頗多。但他認定白馬山之人無此膽量,即使有,他也正好求之不得。


    因為在他看來,他手握三營一千五百虎狼之兵,就算白馬山傾全寨之兵在半路設伏,他也有信心盡滅來敵。如此一來,還省去了攻寨的麻煩。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再多的計謀也會顯得蒼白無力。這是阿虎裏在多年征戰多得出的金科玉律,尤其是和宋軍交戰,金兵過千便可肆意橫行,若有一千鐵騎,便敢衝擊任何宋軍軍陣。


    這也難怪,自宋金開戰以來,宋軍除了據城堅守,憑借弓弩之利還有些勝績之外。一旦進入野戰,尤其是短兵相接時,幾乎是一觸即潰。


    “一金敵五漢”之說早已在兩軍之中流傳開來。


    而在阿虎裏眼裏,白馬山的人馬甚至連正規的宋軍還算不上,隻要攻破寨門,還不是如屠宰豬狗一般。


    不過,馬蹄嶺兵寨被襲之事,阿虎裏自然也知道。但他根本相信王青信中所言,隻是區區數人便殺光了三百金兵。況且,那座兵寨的金兵也多非精銳,其中還有不少契丹人和羌人,戰鬥力自然非自己麾下之兵可比。


    阿虎裏的自信看似有些驕狂,卻也並非沒有依據。


    就在不到二年前,他曾率兩營人馬強攻雁門關的胡峪寨。在用雙梢石砲轟開隘口之後,他麾下的八百步卒便殺進寨內,將近三千宋軍一舉擊潰,斬首千餘。


    半月之後,他率五百人押送糧草至雁門關,半路遭到宋軍兩千人伏擊。在大多數士卒未及披甲的情況下,他率部血戰,愣是把遇伏之戰打成了追殲之戰。不僅糧草未失,還斬殺七八百名宋軍。


    他自己則一人一騎就挑翻了三名宋將,追得宋軍主將縱馬狂奔了十餘裏。


    也正是憑借此戰,阿虎裏獲封修武校尉,作為那托葉的副將駐防代州。


    如今,一次絕佳的機會擺在麵前,阿虎裏又豈能坐失良機。


    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讓蔡旺不敢再出爾反爾,將自己招認之事又轉頭告訴了白馬山的人。


    阿虎裏思來想去,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既然蔡旺貪戀美色,那就從美色上做文章。他向蔡旺許諾,隻要他遵命行事,不僅會將月娘送與蔡旺,還額外賞他兩名契丹女奴。


    為了讓蔡旺甘心效命,阿虎裏還給了他一枚自己的腰牌,作為金軍破寨時的保命符。但見腰牌,任何金兵皆不會為難於他一家人。


    蔡旺想到日後不僅有嬌娘在懷,還可以右擁右抱,色心又徹底蓋過了理智,自然是滿口應下。


    色字頭上的這把刀,不僅刮骨,而且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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